第5章 德械师的军官

林灵和她的同学叶璇趴在二楼校舍的窗口上，望着窗外一队队走过的士兵和夹道欢送的人们，整个街头人声鼎沸，气氛热烈无比，人们似乎要把长久以来遭受的抑郁和欺凌在这时发泄出来。

林灵和叶璇都是杭州国立第二女子中学的学生，她们学校就坐落在西湖附近的岳王坟旁。事实上，这地方根本就不是杭州城内的交通枢纽，平常也不会有什么军队从这里经过。但这半个月来，她们却经常能看见穿着卡其短袖衫和短裤，戴着德式M－35头盔的士兵们昂首挺胸地从西湖边的岳飞坟旁走过，士官们的军靴踏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发出整齐的喀喀声。或许是出于激励士气的原因，也或许是祈求能在这场即将发生的战争中得到自己一向崇拜的英烈的庇佑，部队的长官们都特意选择了这样一条行军路线。当士兵们经过那青色的岳王庙前时，都频频对埋葬在这里的英烈致以敬礼。

林灵望着又一队经过的士兵，有点担心地问道：“叶璇，你说我们这次能打赢吗？”自从庐山讲话发表以来，半个多月的时间内，民间要求对日强硬反击的呼声越来越强烈，而上海地区频繁不绝的双方军队之间的冲突更是天天见诸报端，就连这些女子中学的女生们都关心起这场即将发生的战争来。

叶璇自信地说道：“当然，你知道这些经过的是什么军队吗？他们可是我们国家最厉害的部队哦！和我哥哥他们的部队一样的厉害。。。难道还会打不赢那些日本人吗？”

听到叶璇说起她哥哥来，林灵就嘟起嘴转过头去，恨恨地想道：“每次都要吹牛你哥哥多厉害！”

不过叶璇却根本不管林灵怎么想，自顾自地说道：“你看见他们的头盔了吗？我哥哥说那是德国最新的装备呢，连德国人自己都没有用！”

林灵没好气地回答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哥哥了不起，行了吧？”

在这间女子中学里面，叶璇和林灵是最好的朋友，但却也是一对活宝，平常就喜欢争论谁的哥哥更厉害。叶璇的兄长是36师的一名中尉，和德械师的其他军官的看法一样，他也认为空军买那么多飞机只是浪费，打仗时一点作用都发挥不出来。他这个观点也自然而然地传染给叶璇，于是经常和飞行员林漠的妹妹林灵争辩不休。

这时不远处有人叫道：“林灵、叶璇，有人找你们，快到接待处来！”

两人一听，立刻笑着往外面跑去，白色校服的裙角在她们身后飞扬。

在接待处等着林灵的是方啸云、陆长枫和林漠三人。随着时局越来越紧张，航校也开始进入战时状态，每天的训练更加繁重。今天难得休假一天，林漠特意来看看自己在HZ市内上学的妹妹，而方啸云他们都是外地人，于是陪着他一起进来这里，顺便也看看西湖的湖光山色——以后恐怕没什么时间了。

林漠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牛奶，递给跑的微微喘气的林灵，说道：“这次来的匆忙，没有带什么好吃的东西给你。。。对了，你钱还够用吗？”

林漠和林灵自小父母双亡，寄居在杭州的二姨家里。林灵从小身体就不太好，所以林漠总是把自己早餐的牛奶留给林灵，要知道，当时空军飞行员平均每天配给一瓶牛奶，在那个时代已经是非常奢侈的享受。（当时飞行员的津贴加上各种补助几乎是陆军普通士兵的十倍，陆军曾经有人因为这种不公平的现象问责军委会，军委会的回答是：你知道平均每个飞行员能活多久吗？）

林灵接过牛奶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林漠奇怪地问道：“怎么不喝呢？现在天气热，时间长了会坏的。”

林灵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望着自己的鞋子，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哥，你们是不是也要去打仗了？”

林漠怔了怔，点头道：“嗯，不过我们毕业还有半年呢，要到那时才会上战场。”

林灵嗯了一声，仿佛在想着什么心事，却又不敢说出来。

方啸云和陆长枫笑着对望一眼，心想这小姑娘每次来都这样，可能是年龄大起来有心事了吧？

林漠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有人欺负你了吗？”

林灵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她迟疑着问道：“哥，你能不能不去打仗呢？”

林漠笑了笑道：“你又说孩子话了，这怎么可能呢？我是飞行员，当然应该上战场，再说，你不是经常说你那个朋友吹牛说自己哥哥多厉害吗？马上你也可以对她这么说了，难道这不好吗？”

林灵急忙说道：“不！不！我宁愿听她吹嘘，我不想看你上战场，很危险的！”

林漠还没有回答，陆长枫笑着说道：“放心吧，小灵，我会替你照顾他的，没什么好担心的，你不是说日本人的飞机总是贴着你们学校飞吗？我们会把它们一架架都打下来！”

林灵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结结巴巴说道：“可是。。。可是。。。”可是了半天却没说出什么东西来，或许她也知道虽然哥哥一向疼爱自己，但要他做这种事情却是不可能的。

这时，叶璇往这边轻快地走了过来，她身边跟着一名穿着草绿色卡其布衫的军人，肩上的中尉军衔、右臂的臂章和德制M－35头盔都说明这名军官来自于中国陆军中的骄子——德械36师。他有点鄙夷地望了望方啸云他们，皱眉说道：“在你们空军里，士兵看见长官来了，难道不用敬礼吗？”听到他这么问，方啸云他们愣了愣，由于上次的教训，今天他们出来并没有穿空军制服，穿的只是普通的便服，这家伙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是空军的？

这时林灵低声说道：“他就是叶璇的哥哥，肯定是叶璇告诉他你们是飞行员的。”

方啸云嗯了一声，淡淡地回答道：“长官，这里是学校，不是营房，军规规定任何学校都不得当作军事设施，任何军人不经批准都不得进入学校——你穿成这样进来，本身就是一件违反军规的事情，我们当然不必对你敬礼。”

那军官怔了怔，才冷笑着说道：“空军果然都是些假洋鬼子，我说你们哪来的这么多混蛋规矩？长官的命令才是最大的军规，懂吗？”

长久以来，陆军不但在军费上和空军有激烈的竞争，就算在礼仪制度、训练方法也都互相看不惯，空军觉得陆军的训练太严苛残暴，军官过于粗鄙，而陆军则认为空军都是一群假洋鬼子，拿着西方人的那套花架子来糊弄人，真到打仗的时候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看到自己哥哥要和自己同学的哥哥冲突起来，叶璇连忙拉了拉他的袖子，那军官哼了一声，不再继续坚持下去，只是冷冷地说道：“这次上海打起来，你们空军又要在台下看戏了吧？”

听到这句话，几名飞行员都怒目而视，方啸云脸色铁青地说道：“长官，你会看着我们怎么做的！”

那军官冷笑道：“或许我们到上海的时候，你们开飞机都还到不了上海！一群胆小鬼！”

说完这句话，他拉着叶璇的手转身走了，叶璇走出几步后回头对方啸云他们和林灵做了个歉意的笑容，但他们能看出来，她脸上还带着一丝得意。

陆长枫恨恨地说道：“每次遇见这些陆军的家伙，就没有一个正常的。。。在学校里这么耀武扬威干什么？”

林漠叹气道：“这只能怪我们自己，不怪别人看不起我们。。。”

方啸云咬牙道：“机会马上不就要来了吗？”

林灵有点害怕地看着这群反应激烈的飞行员们，她并不太理解，为什么他们会对叶璇哥哥说的话反应这么激烈，但她却却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阻止林漠飞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