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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逃离冷宫

洪德二年,夏。

月色清华,遥夜如水。

一个身着破衣烂衫的女子佝偻着身子蜷缩在屋子的角落,清冷的月光透过钉在窗户上的木板洒落进来,细碎的照在她身上。

长发如雪,眼睛紧闭,面上皱纹深重,若不是她干涸开裂的唇还微微翕动,你几乎以为她是一个死人。

“这里关着的可是名动南燕的艳后叶画,那入骨的风情叫人……”那人说着,喉咙里便传来一阵吞咽口水的声音。

“听说叶画不是早死了嘛,别不会关着一个鬼吧……”另一个声音哆哆嗦嗦的传来。

“放屁!你个胆小的窝囊废,害怕就给老子滚……”

“呵呵……我才不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吱嘎——”斑驳脱漆的木门被轻轻打开。

一股腐烂的恶臭混杂着浓烈的霉味迎着夜风从门内扑鼻而来。

“呕……”两人赶紧捂着嘴,“好臭……”

那两人忍着恶心点亮手中的火折子猫着腰站在那里,火光照向墙角的女子,两人面面相觑。

蜷缩的女子听到动静动了动身体,缓缓的睁开眼,两眼是空洞的无神,如死水般没有半点波澜。

一人伸手指着女子失声道:“这个又脏又臭的老妖怪会是叶画?贴钱给老子玩都不要……”

另一人不甘心的搓了搓手,回头骂了一句道:“你个腌臜的臭乞丐,能玩个女人那是你祖坟上冒青烟了……”

那人骂着,自己心里却了犯嘀咕,到底不甘心便想伸手撩开粘在女人脸上蓬乱的白发,手刚一接近女人,忽觉后背一痛,一阵厉风划过,血浆骤然喷溅,人已倒在血泊之中。

一个身着黑色衣装的男子缓缓步入,女人死水般的瞳仁骤然放大,布满血丝的眼底却是滔天的恨意。

她嘴里发出“啊啊……”的嘶吼声,却是一个字眼也说不出,她早已变形卷曲如鸡爪形状的五指深深的抠进稻草下的泥土地面上,直抠出血来,她半点也不觉得疼。

男子神情微一怔,眉头一皱,挥了挥手,复又将手轻轻捂住鼻子,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盯着她。

这是他曾经的王后,曾和他出生入死,一路扶持他的妻子,也是他关押了整整一年的妻子,她知道她早已枯槁如老妪,却不知她已枯老肮脏如此。

“呕……好臭……”一个嫌弃却不乏透着吴侬软语娇滴滴的声音传来,“阿昀……”

“婉儿,你怎么能来这样的地方?”男子回过头看了那女子一样,眼角漾起一丝柔笑。

“阿昀,她是……”女子提着灯笼缓缓走过来,一眼瞥见墙角嘶嘶吼,发出怪异声音的叶画,她惊恐的伸手指着她。

“怎么?婉儿,你竟不认得了她了?”男子冷漠的唇角溢出一丝残酷的森然冷笑。

他低眸轻蔑嫌恶的看了一眼叶画,咬牙道,“叶画,你我夫妻七载,本该给你一个痛快的了结,可你偏偏永不魇足,你悍妒不能容人我忍你,你施毒计离间婉儿和太后我忍你,你下狠手杀了七弟我忍你,可你不该害了我和婉儿的孩子,你可知道,因为你婉儿再不能有孩子……”

“阿昀,你……你说这个人是囡囡……”女子恰如水中盛开的白莲,弱质纤纤,不堪半点风吹雨带,她早已泪眼朦胧,泣不成声,“囡囡不是死了吗?你……你怎么能骗我,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囡囡!”

“婉儿,事到如今,你还在帮这个毒妇说话,她可是杀了我们的孩子啊!”

“不,阿昀,不会的,囡囡不会这样待我的,这当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你把囡囡带回去好不好?”

“不行!”男子斩钉截铁。

女子神情哀怨的看了男子一眼,伸出粉嫩的拳头欲往男子胸口打去,忽觉眼前一黑,身子微微往后一倒。

“婉儿!”男子心疼的喊了一声,赶紧伸手扶住了女子,替她拭泪道,“婉儿,我什么都能听你的,唯独这件事不行,这个毒妇带回去是个祸害。”

“可是……可是我答应过景姐姐一定要好好照……照顾囡囡的,呜呜……”

叶画此时已平静下来,她冷厉的盯着这一对亲昵恩爱的男女,心中绞痛,肝胆俱摧。

许是恨极,她唇角竟溢出一丝可怖而不合时宜的笑来,那笑挂在污脏的脸上,如鬼如魅。

笑话!她这一生就是个可悲的笑话!

一个是她曾经的夫君慕容昀。

一个是她的亲姑母叶舒婉。

她与这个姑母年纪相差不大,打小她就认为相府里真正对她好的人除了病弱的母亲,也就是这个小姑母了。

在自己嫁给慕容昀五年之后,姑父病故,她怕叶舒婉伤心特意将她接入南燕皇宫。

她不想她竟是引狼入室。

自己的亲姑母不知在何时爬上了自己夫君的床,她素来不是个宽忍的性子,所以她忍不了亲姑母和夫君的双重背叛。

“慕容昀,你答应过我此生只娶我一人的!”

“笑话,身为女人该知三从四德,我南燕大王怎可能只有你一个残花败柳的女人!”

在宫中,她是拈酸吃醋,独断专行的王后,叶舒婉是温弱柔善,楚楚可怜的美人。

每每叶舒婉见到她都是一付恭顺谦卑,低到尘埃的样子,人人都以为叶舒婉惧她敬她,到最后甚至连她自己都以为这位亲姑母对她心存愧疚,所以才肯委屈求全。

即使叶舒婉再作小俯低,她始终不能放下对叶舒婉的心结和防备,直到叶舒婉在寒冬腊月救了落水的寅儿,她才开始一点点放下对她的防备。

她的放下最终成就了自己的毁灭。

在随后的半年内,她的名声开始越来越差,太后嫌她,慕容昀弃她,就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寅儿也与她越行越远。

叶舒婉利用寅儿让她饮下红颜凋,一夕之间,她由千娇百媚的南燕王后变成丑陋的白发老妪。

宫里传闻,王后心狠手辣遭了报应,变成了一个老妖怪。

呵呵……报应!真是报应!

失去了容颜,赵昀更加厌弃她,那时的她四面楚歌,唯有颐儿能陪着她。

可就连这点小小的温情慕容昀和叶舒婉也不肯留给她,她永远也忘不掉颐儿小小的手握着她的手:“母后,颐儿会陪着母后,颐儿会一直一直陪着母后……”

她轻柔的抚摸着她柔软的发:“颐儿,母后变成这样,你不害怕么?”

“你是颐儿的母后,颐儿怎么会害怕?”

“你这个毒妇,竟下毒害死婉儿腹中的孩子,孤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赵昀一声冷戾的喝声,颐儿硬生生的被带离她身边。“来人啦!把颐儿带离凌云宫交给婉夫人抚养!将这个毒妇打入幽冷苑!”

她耳边到现在还萦绕着颐儿凄厉的呼唤:“母后,颐儿不要离开母后——”

“叶画,你若肯跪倒在婉儿面前负荆请罪,我便给你一个痛快!”

“不!我没有罪,那个贱人不配有孩子!”

她被割掉舌头,打断四肢筋骨扔进幽冷苑暗无天日的地窖里,日日夜夜遭受红颜凋啃心噬骨的痛,坐无法坐,立无法立,只能苟延残喘的佝偻着身子缩成一团,在那里她过了整整三百六十五天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就在两天前,她得人所助逃离了幽冷苑,她才从她人口中才得知,她的颐儿竟然在半年前染天花死了,而她的寅儿患了失心疯,手持利刃欲刺杀叶舒婉,被慕容昀命人拿下从此禁足在清台殿。

她恨,恨这一对狗男女,更恨自己。

是她,是她自己瞎了眼。

她想死却不能死,哪怕只剩下一口气,哪怕如蝼蚁蛆虫般活着,她也要回去报仇。

可今日慕容昀找到她,她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冷冷的盯向叶舒婉,似乎发觉叶画投来的恨毒的眸光,叶舒婉肩膀微微一抖,那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落了下来。

“阿昀,是我,我对不起景姐姐,更对不起囡囡,我没照顾好寅儿和颐儿,你带囡囡回去让我好好照顾她好不好……”

“咯咯……”叶画从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冷笑,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叶舒婉盯着她似乎站立不安,她微微的向慕容昀的身后躲去。

“婉儿,有些人不配得到你的照顾。”慕容昀轻声柔语的安慰了两句,复又看向叶画,沉声道,“叶画,孤本可以让你在宫里苟延残喘,不想你竟然逃了出来,也好,今日我便……”

“王上,楚王来了!”小厮钱旺的一声急急叫唤让慕容昀停止愤骂。

“婉儿,我出去一下!”赵昀柔声,又吩咐钱旺道,“好好照顾王后。”

叶舒婉温顺的点点头,慕容昀便转身离开。

“唉!叶画,你说若你娘泉下有知看见她的亲生女儿从曾经名动南燕的第一艳后变成这副丑陋肮脏的老怪物,她会不会心痛?”

“唉——”又是一声长叹,“我真是个不称职的姑姑,连你临死前送两个乞丐给你逍遥一番都做不到,阿昀他为什么来的这样快呢?”

叶舒婉唏嘘之间忽换了一副阴冷的面孔,她居高临下盯着叶画,阴阳怪气的冷笑道:“算了,虽不能给你逍遥,却能让你一饱口福,姑母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桃花糕呢!”

叶舒婉从袖笼里掏出一方殷红袖帕,一层层打开,露出一块四方的殷红糕块。

她缓缓的走向叶画,缓缓的蹲下身子,又缓缓的将手中桃花糕伸向叶画的唇边,轻笑道:“叶画,你瞧瞧这颜色是不是跟你娘在世时做的一模一样啊!”

叶画静静的盯着叶舒婉,紧紧的咬住牙,指甲却深深抠进泥土里,污泥掩埋了指尖流下的鲜血。

“钱旺,还忤在那里做什么!赶紧好好招待咱们这位先王后”叶舒婉忽然站起身来,将手中的桃花糕掷于地下。

钱旺快步走过来,捡起桃花糕,一手捏住叶画的嘴,一手将桃花糕塞入她嘴里。

“呜呜……”叶画呜咽两声,因为桃花糕太干,呛着了喉咙,她狠咳了两声,“咳咳……”

“呵呵……”叶舒婉阴冷的笑了两声,“叶画,听说人肉是酸的,我本想尝一尝,又怕酸掉了牙,所以特意拿来给你尝尝,叶画,你有没有觉得这桃花糕很酸啊!这可是拿慕容寅大腿上的肉做的呢!”

“啊——”叶画突然发出一声嘶裂般的吼叫,却很快被钱旺手中的桃花糕堵住了嘴巴。

她目眦欲裂,突出的眼球几欲喷出血来。

她疯狂扭动着自己残败的身体,瞪着眼,磨着牙想要咬死叶舒婉。

叶舒婉忽觉得身上一凉,不由的打了个冷颤,身子微向后退了一步。

“婉儿,你怎么了?”慕容昀复又进屋,看见叶舒婉抖搂着身子不由的轻唤一声。

“阿昀,我只是想拿囡囡最喜欢吃的桃花糕给她,她却想咬……咬死我,她恨……恨我,呜呜……”

“叶画,你这个毒妇,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今日孤便杀了你!”

剑光森冷,闪过一弯刺目的弧度,刺向叶画。

一阵狂风吹起,月光在刹时间破碎隐退,一道霹雳凌空劈下,照亮她的面孔。

两行血泪延眼角流下,满头白发随风狂舞。

妖异的血红,森寒的银白。

咯咯咯……

她怒睁双目,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