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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临渊之门

太阳般的光涡应声砸落。老狼见势遁起,与龙佬兵合一处,发力齐压,将光涡瞬间抵在浑毬上,荡起一圈蓝白相间的气浪。

疾速蹿升的血月骤然一滞。

接着越来越慢。

渐趋于止。

眼看着下坠在即,谁承想这当口龙首探出海面来。

焱柱猛地茁壮数倍。

血月坠势顿止。

——却也上不去!

生灭存亡全系于此,稍有退缩即是万劫不复,故此两边互不相让,都铆足了劲儿,只待对面势不能支时将其一举击溃。

这般僵持着,日轮忽上忽下。

血月则时起时伏。

反是居中的浑毬,在前后夹击下层层爆裂,化成碎片溅落各处。

斗大的日轮。

斗大的血月。

就此直接相抵!

这光涡好歹是龙佬倾尽全力凝结而成,又得老狼从旁助推,威势自非等闲。任那孽龙一而再再而三加粗焱柱,终究难免“三而竭”的下场,以致“此竭彼盈”,龙珠撑没多久便止不住败退。

孽龙顺势收回灵珠,甩尾欲走,奈何身子长,未及完全避开,被接踵而至的日轮轰在脊背上,顿时扭如麻花,被日轮推着疾坠直下。

它本就没有恢复如初,怎扛得此等重击!数百丈龙身从当中开始崩裂,同时朝首尾两端飞速蔓延,就此破碎,湮灭,仅剩赤条条一尊龙魂翻腾着跌破水面。

日轮随之下沉,一触海面便与妖性魔意彼此熔蚀,消解。

其威势也因此骤减。

激剧的闪光将绀黑海域染作炫白。

话说龙魂较之前变得黯淡,通透,明显有所式微,却还不至于就此消亡,当下深潜以避开日轮,同时借妖性魔意滋养自身,不消多时就能卷土重来。

老狼与龙佬深明个中厉害,怎奈解数殆尽,虽说还有碎月牙等几样宝贝,但而今一个原灵虚弱,一个魂念稀薄,仅凭余力强行催动法宝的话,料也威力惨淡,不济甚事。

不约而同地,二老将目光落在方井内的金纹上。

截至此刻,除了那长盛不衰的寂灭之意,符象尚未显露任何别的效力;也无从揣测宠渡不惜心力交瘁也要完成这道符象,到底意欲何为。

转念想想,而今局面何惧破罐子破摔?二老也非矫情的主儿,对望一眼,各自伸出指头,将原灵残力与自身魂念于半空汇成一股,过入宠渡心神之中。

立时如遭雷击,宠渡筛糠般一通乱颤后悠悠醒转,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双眼模糊难辨东西,只依稀见得海上一条银白光带,犹如翻腾的浪花,使得左右两幅金纹泾渭分明。

就怕撑不多久又晕过去,宠渡忙将所剩无几的先天符意再次凝聚在指头上,盯着大致方位,咬紧牙关高扬臂膀。

手起。

笔落。

方井海域内,一条淡薄金线应运而生。

与井中“口”字相交。

始于上横。

止于下横。

不偏不倚烙印在两幅金纹之间,盖住了原来的带状空白。

寂灭之意顿时更上层楼!

偏偏这时候,许是察觉到了某种生死危机,孽龙一头撞在金带上,并顺势往上猛钻。

那金带本就是残存的符意所绘,如何禁得这一顶?当即高高隆起,——似紧绷的弦,“吱吱”声中变得纤薄如膜,眼瞅着就要从中断裂。

大抵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有感于此,海面上多余的笔划骤然内缩,化作符流奔涌而至,令金带符意暴增,瞬息厚实了千万倍。

彼长等同于此消,那孽龙功成在即,却亏于一篑,纵有不甘也只能沉入水下,潜得更深,游得更快,酝酿更为凶猛的势头,伺机反扑。

此时海面上,原来的方井也掐头去尾,徒留当中一“口”。

再配以金纹、金带……

二老恍然,观摩这许久,好歹有点眉目了。

——门?!

可更摸不着头脑了啊。

这门拿来作甚,关得住那孽畜么?

老狼与龙佬不明所以,但宠渡却一清二楚。

此不是俗世家门。

亦非遁离红尘之空门。

更不是阴曹地府之鬼门。

而是临渊之门!

乃天谴之夜时,宠渡因误中唔嘛那夯货的入梦之能,陷于梦境中难以自拔,进而深入记忆的渊薮,在梦渊之底所见到的那道诡门!

门后必然埋藏着最深的记忆。

却有寂灭黑焰。

还有一株神秘古木。

彼时见过二者交锋,知其非凡,宠渡自忖惹不起;但仅是渊门的话,应该无妨吧?

是故描其形。

绘其意——丝毫即可!

此法若成,想来足以镇压孽龙。

叵奈门中封禁的记忆明显不甚美好,宠渡对其有着天然的恐惧,每每思之,总不免被骨子里泛起的怖意缠缚身心,所以事前犹豫不决,对二老更是千叮咛万嘱咐。

因为连他自个儿都说不准,如果真将那临渊之门描摹出来,会不会引动其他异况。

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宠渡心神濒临崩溃,已无暇顾及二老身在何方,又能否听见,唯有拼尽余力高声示警,“请两位前辈速速出宫。”转而低喝道:“给小爷……开!”

说时迟那时快,宠渡抬手猛拍。

嘭!!!

渊门剧颤。

寂灭之意应声爆散,化作罡风席卷天地。

老狼与龙佬飘在半空,还没回过神来,早被突如其来的气浪扫飞;加之本就萎靡,更是不堪,以致就此被迫出泥丸宫去!

然而在离宫前一刻,隐闻“吱呀”声响,二老龇着牙顶风回眸,恰见海面上两扇金门訇然洞开。

门扉朝里。

其后一片空无。

盖因渊门自有其玄奥,随水面沉降,所以始终低于识海。

妖性魔意倾泻而下。

一如贪婪的巨兽,怎么都喂不饱。

又似无底之归墟,怎么也填不满。

且不言识海之水灌入渊门,气势恢宏;却说老狼与龙佬出得泥丸宫来,即招来千上万道目光,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令沉寂多时的神照残峰又沸腾起来。

“咦,有动静?!”

“出来了出来了。终于出来了。”

“却不知里面是何光景。”

“还用问?看那俩老妖怪的狼狈样儿,铁定不顺嘛。”

“连灵妖都没辙……啧啧。”

“要不那魔头妖化后能那么厉害?”

“就此废了才好咧。”

“还是醒过来闹热些。”

“左右与咱们无干,看着就行。”

“谁还有酒?”

亲魔党牵肠挂肚。

倒魔派弹冠相庆,恨不能就地排宴!

也有那墙头草,两边倒。

更不乏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但无论怀揣何种心思,莫不时刻关注着。就算是强者老怪,也忍不住窃窃私语。反倒是最里圈的一众魔徒,从始至终静默不语,只眼巴巴看着,——分明有所克制。

见者深以为奇,霎时众说纷纭,不等论出个像样的结果,一门心思却被陡然亮起的宝光全给吸引过去。

——原是人仙赐福!

值此之际,常自在送出了两样东西。

一为玉清丹。

一为半截桃枝。

那仙丹药蕴深厚,凝而不泄。

而莹莹桃枝则散发着浓郁生机。

龙佬残魂之姿,不宜久曝天光,为免魂飞魄散,甫一出宫便遁入老狼袖中暂栖,借桃枝滋养魂精。

老狼正欲起身作揖,却被一股无形之力轻轻摁回原地,抬头正见自在老人挥袖摆手,示意无妨。没奈何,老狼只能小意拱手聊表谢意,将此恩泽铭记在心,有朝一日寻机再报。

而今局面不容矫情,二老各将精气或药力运转周天。内中详情毋需细表。却说人仙之物自非凡响,前后不消半盏茶,一个原灵稳固,一个魂魄凝实,不啻立竿见影。

老狼长舒一口浊气,睁眼始见戚宝等一众魔徒全在丈许开外,不由喃喃自语,“不是该急着打听消息么,一个个怎恁沉得住气?”

“原灵归位后犹有片刻混沌,无怪道友失察。”龙佬语带笑意,“咱家有幸闻得些许,说是感念你我劳苦,故此不忍搅扰,特地容我二人缓歇时候。”

“难得这些娃娃有此美意。”老狼颇觉欣慰,又与有荣焉,“不愧是小友手底下的人,果然随他、随他。哈哈哈!”

“速速召过来罢。他们都等不及了。”

“也对。早讲清楚好安人心。”

“那劳烦道友,咱家……”

“交由我便可,龙老且安歇。”老狼说着,招手示意。

戚宝十来人见状大喜,三步并作两步,争相围拢过去,没承想就此牵一发而动全身。

魔众占据的位置一空出来,中圈的亲魔党随之移步,接着是倒魔派,——这还是里三层;至于外三层的看官老爷们,自也就跟着往垓心凑了。

原本尚显稀疏的人堆,瞬间变得水泄不通,拥挤推搡间不免摩擦,激起阵阵娇斥或怒骂,“谁吃老娘豆腐?”“莫挨老子。”云云。

各路人马兴致勃勃,亟欲一探究竟,宠渡泥丸宫中到底怎么个事儿。

而老狼的叙说也不无讲究。

一则像龙魂、识海神念、泥塑娃娃及造化命盘之类的秘辛只字不提,将那孽龙说成是妖性魔意借宫中意念铸成的化身。

二则弱化自己与龙佬的作用,但凡有所涉及尽量一语带过。

所述重点全在宠渡,——怎个百折不屈,怎样与孽龙斗智斗勇,怎么降服妖性魔意,先天符意如何再显神威;诸如此类。

这话匣子一打开,便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纵有添油加醋也恰如其分,不致夸饰过甚招来怀疑。

连珠妙语引人入胜。

故事扣拨心弦。

人堆里不时爆起阵阵惊呼。

哪怕龙佬亲历始末,亦难免受群情所染,随众称叹,本以为只是老狼心血来潮,冷不丁才咀嚼出其中深意,顿时暗叹:“噫!此举对外立威,借以震慑宵小。

“对内则凝聚人心,巩固其地位。

“乖乖!

“原是在为红皮娃娃造势哩!

“按说妖人殊途,这灰狼竟一心为那娃儿筹谋。其中固然别有所图,但若非此子值当,料其也不至于这般不遗余力。”

转念虑及泥丸宫内种种,龙佬连连咋舌,“……由此观之,红皮娃娃的成就或远超预料,指不定有朝一日真能为咱家觅得合适肉身?”

暂不题龙佬这厢惊喜交加,却说所有人侧身竖耳,听墙根儿似的,生怕漏了半字,一时津津有味浑然忘我,并未留意垓心情形。

直至两声尖叫,差不多同时炸响全场。

——是婉茹?!

穆多海闻声识人,当即侧头,却见自家亲妹正一手捂嘴,近旁的甘十三妹则颤着手臂指向地面。二女睁大的双眸中,满是惊疑与震怖。

附近道众同样循声顾望,顿时无不色变,纷纷倒抽凉气,状似遭遇了平生最为可怖的一幕,以致不自觉向后撤步。

原来宠渡的肉身,竟眼见着枯槁,萎缩,进而干瘪。

起皱的肌肤紧贴在骨头上。

血脉毕现。

青筋暴突。

乃不知事出何因。

也不知从几时开始。

到了这会儿,已然近乎一具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