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3-番外之唐封(完)
她终究没有出现。
我在那片废墟守了一整天,我亲眼看着最后那栋孤独的老楼轰然倒塌,萧瑟的秋风卷起烟尘滚滚,周围只有我一个无关人员傻站着,被沙尘刺痛得老泪纵横。
原来沙子进眼是这么痛。
这种疼痛持续了一整晚。就连在我睡觉的时候也还在不停地淌泪。我闭着眼睛,眼前全是残垣断壁的废墟,烟尘滚滚,满目萧索。她终究没有出现。我多么害怕。多么害怕。她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是不是真的会从此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我失去她的音信,已三月有余。
我多么害怕。多么害怕。
咖啡店的员工打电话将我闹醒,说是要去他儿子幼儿园参加个亲子活动,想请个假。我浑浑噩噩地应了。我这位员工跟我一样大,儿子都会打酱油了,想想还真是伤人。
更伤人的是,他请假,我便没得偷懒了。虽然我是老板,但为了使利益最大化,我还是得节源开流,亲力亲为。比如说,我最喜欢的工作便是在收银台负责收钱,哪怕站一天也不觉得累。可惜今天请假的那位是服务员,点头哈腰端茶递水,扫地抹桌整理橱柜,一天下来可把我这老骨头累得够呛。
旁边闲得蛋疼的咖啡师小赖见我撑着老腰难受的样子,不住地捂着嘴对我坏笑,吓得我还以为他想和我发生点什么和肥皂有关的事。还好他最后和我澄清了误会,说是以为我昨晚做了些什么和肥皂有关的事。
我差点因此炒他鱿鱼。我说:“我在你们心中原来是那种人啊?”
小赖很认真地点点头,用一种关切的眼神看我:“这么久以来你身上除了咖啡豆的味道之外没有半点女人味,所以也难怪我们会往那方面想嘛。”
我对他的关切表示非常感谢:“我去你大爷,劳资堂堂七尺彪汉,要个毛线女人味啊!”
“我是说女人的香水味啦!”
“不需要!”
但是如果你们仔细地闻,一定能够闻到来自我身上的某种特殊味道。
回忆的味道。消沉的气息。死亡般的感觉。是的,我活着,但却死了。
我活着,毫无感觉地过着每一天。我会笑,但是没有感觉。我会说话,但是没有声音。我有生活,但却没有记忆。因为我的脑容量已严重不足。因为我满脑子都被一个人填满着。
“啊呀,西部高原地区又发生了地震。”咖啡师小赖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拿着手机,明目张胆地偷起懒来。“这不三个月前才刚地震过么,怎么又来了……”
我只觉心脏猛地一痛,下意识便拿出手机来。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又疏于锻炼,我竟连手机都觉得沉重无比,手微微颤抖。
“还好这次的地震没造成多大影响,不像三个月前的那场,光看新闻都感觉人间地狱一般!我有个朋友当时就在那儿旅游来着,前一晚还在地震带露营呢,结果第二天前脚刚一离开,后脚就发生了那场灾难,简直就是上辈子拯救了整个银河系才得以逃脱一命。”小赖瞄到我也在看新闻。
“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我关掉手机屏幕,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放进裤兜里,继续专心地数收银柜里的钱。
“难道你也有亲友当时在那里吗?我看你挺紧张的。”小赖却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定定地看着我。仿佛等着看我被戳穿心事后的反应。
可是我眼里只有手中那一张张的钞票,快速飞过的数字,刷刷刷的悦耳的声音让我心旷神怡。我数钱数到忘我,所以我根本没有功夫去回答他。
小赖来劲了,和我说了很多他朋友当时在灾区的经历,店里一直没有客人,而我也一直没有打断他,却也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直到他最后说了一句话。
我想象过无数次和她重逢的场景,这仿佛成了我每天睡前必做的功课。我想我是疯了。原来思念真的可以让人着魔。
而这一次,我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老天开眼。
小赖的朋友家境很好,所以他毕业后不急着工作,而是完全可以无后顾之忧的遵循自己喜好,恣意地畅游江湖。五个月前他只身前往西部高原,租了一辆车自驾游,因为一个人旅途孤寂,于是沿途捡了几个伴儿,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的还有驾照,可以帮忙开车,简直再好不过。
他们一行四个人,就这么游了近两个月,期间又捡了一个驴友,一起完成了最后的旅程,在一处山野露营了一晚便开始返程。车轮子刚刚落定平原,身后便传来地震的消息。他们所在的最接近高原地带的平静小县,一时间人心惶惶,车烟滚滚,来自全国各界的救援队伍络绎不绝。
小赖的朋友一行五人,也加入了其中。
我看着此刻正坐在我对面的男人。他就是小赖的朋友最后捡到的那个驴友。帅气非凡,浑身散发着纯天然的英国贵族气息,和我在记忆中搜寻出来的他的样子相差无几。我心里忽然有些嫉妒。他说他毕业后在某知名旅游杂志社工作,一年到头天南地北地跑,风餐露宿日晒雨淋,谁信!明明白白嫩嫩得跟唐僧似的!诶,不对,唐僧也是西天取经路途艰难来着,却还是白白嫩嫩怎么回事……
“好久不见。”白白嫩嫩的唐僧微微地礼貌一笑。
谁要跟你好久不见!我心里暗自不爽。是的,越来越火。因为我忽然意识到,明明是我最先认识她的,明明是我认识她的时间最长,明明是我最关注她、最关心她。可自始至终,她都未曾和我在一起过。
她和那个讨人厌的裴煜在一起过,也和面前这位和唐僧一样白白嫩嫩的文以悉在一起过。
却偏偏和我,总被命运戏耍摆弄。
我闷头灌了一杯黑咖啡,冰冷得清醒,内心的嫉妒之火顷刻被浇灭,逐渐漫上一股寒意,由内而外,叫我全身战栗。我沉默着。突然之间,我好想离开。
“这几年来,我去过很多地方,包括她所在的那个高原小村。那一次见她,她变了很多,黑了,瘦了,可和她聊天之后,却又感觉她什么都没变。命运在她身上做了那么多手脚,她依旧把日子过得水波无澜。她那双眼睛从来没有被黑暗浸染,可是却冷淡漠然得叫人害怕。每当我看着她的眼睛的时候,我都感觉这个世界上怕是再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打击到她了。她不是为自己建了一堵厚厚的墙,而是,她自己就是那堵厚厚的墙。然而谁又想到,高原之上,再厚的墙,也抵不住一场剧烈的地震。”
我依旧沉默着。感觉周围忽然起了一股烈风,带着楼宇坍塌后的滚滚沙尘,扑了我满面,令人窒息。
“别再原地等待了,”文以悉临走前对我说,“这个城市,大概是她再也不想回来的地方了。去看看她吧,我会告诉你她在哪里。”
——
无数次梦回我们的青春。如一个盛大的节庆欢腾在我的梦乡,有阳光恣意撒欢,有清风悠然围绕,有她。我们一起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饭堂远远飘来饭菜的香味,那时候的我们觉得能在做完早操后吃一只刚炸出来的热腾腾的鸡腿就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我了解她的不幸,我也参与了她的不幸,我甚至制造了她的不幸。我以为我在她的生命里不曾留下一丝美好,所以我一直不敢向她靠近。
可是亲爱的,这一次,我真的要朝你走来。
你会在那里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