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再回帝都
十二月,白雪翩然。
解忧裹着一袭白色风衣,头沿遮帽,踏出一步步的脚印,止步,抬眼望着城门那苍穹霸尽的两字,沾染了层层雪花,金陵。
晋国帝都,金陵。
她回来了。
可是她恨,好恨好恨,恨那些男人的滔天权势,尔虞我诈,恨晋国皇宫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恨曾经那些欺她辱她之人。
从前过往,一幕幕在她脑海绽开,最开始的两小无猜天真无忧,后来的相知相许,至情诺言,再是失子之痛,一道道裂痕,耗尽嫁妆,远嫁奴桑,都说奴桑人残忍暴虐,野蛮凶狠,可她却遇见了一个至情至性,能许她唯一,真心相待的男人,因为那些阴暗奸计,虽一次次涉险,不弃她不疑她,最后却背负一世骂名,血染刑场……
冥解忧,该醒了。
睁开眼皮,金陵两字依然烨烨生辉。
她想起奴桑易主那日,他被指责说篡位,他不过轻轻一句,篡位,那便篡位吧。
如同她被指责,红颜祸水,祸国殃民,妖女亡国之类,拽着那抹香囊,她也想淡淡说一句,“红颜祸国,那便为一个人,祸国吧。”
若不成疯,则成魔。
挥了挥肩上凝落的雪花,踏入帝都。
昭平长公主府。
昭平听得府外琅琊公主求见时,着实吃了一惊,那个女子,终究还是又回来了。
堂厅,暖了些炭火。
解忧抿了杯茶,放下,开口,“我此次来,是来拿回我的东西,还望昭平长公主归还。”
东西?
昭平润了润还未咽下的茶水,疑惑道,“你所说,是何物?”
“玄铁冰书。”
“这是何物?我怎不知。”昭平再疑惑。
“你不知,却又为何日日带在身上,莫不是,想据为己有?”解忧轻轻含了笑意。
昭平看向腰间,有一块冰玉系着。
说来,这确实是冥解忧的东西。
昭平扯了下来,对这冰书拧了翻眉,喃喃道,“原来这玉,叫这名字,即是你的,必然归还。”
竹妙接过,交还在解忧手中。
指尖摸透巴掌大小的冰玉,解忧淡然一抿,“这是父皇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它是一把钥匙,你拿此物,去到濮水郡,找到刘肇,解开机关进入地库,得了父皇留给我的嫁妆,那些财务嫁妆,为解晋国之困,都给了他国君王大臣,不知昭平公主自己,可有私吞?”
昭平面抽,“自然没有。”
“那便好,我会一一检验,少一样,你都得给我还回来。”
冰玉,被她紧紧握在手心。
昭平面容清寒,这冰玉,是好东西,触手温然,冬暖夏凉,更重要的是,那地库中还有第二层机关,她只启了第一层,拿了财物,刘肇也已不知所踪。那么,那第二层中,又有如何至宝?
难怪,冥解忧要急于取回。
据为已有?
昭平笑了一下,这种事,说不定哪天她一高兴,就做了。
琅琊公主府。
公主府大总管谟安开门时,几乎是揉了好几道眼睛,热泪盈眶,“公主,您终于回来了!”
“府中可安好?”
“安好安好,”谟总管连连激动,“琉璃月前也回来了。”
解忧淡淡应了一声,便回了自己房中,房间干净整洁,一看便是经常收拾,开窗,看着房屋前的一片桃林,这个月份,雪压枝头。
听得房中有动静,她回了头。
梁上吊了一抹人影,见到她在,几乎也是顿了片刻,缓缓落地,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眼珠子都快要出来了。
解忧道,“这般看我,我很漂亮吗?”
“漂亮。”来人唰唰点头。
她正欲要再说什么,来人飞快的朝她奔过来,一把抱住她,“老大,丫头,你回来了!小爷我想死你了!”
她表情略有嫌弃,指出道,“可以放开我了。”
再不放开,她怕要被憋死。
“不放不放。”苏子故意还在她身上蹭蹭,“老大,你再不回来,你这么大个公主府,都要被我偷光啦。”
解忧,“……”
终于放开,苏子看了她良久,指头点了点她的额头,“老大,你好像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嗯,长大了。”苏子比了比她头顶与他的高度,“四年前,你才这么点,搞的我都不好下手,如今,越发成熟风韵了,不错不错。”
解忧扶额,苏子,却还是没变。
解忧坐下案桌,抽出一个盒子,拿出一串钥匙,扔给他,苏子接过,“老大,这是什么?”
“公主府,库房钥匙,谟安有一串,这一串给你,公主府东西不多,你省着点。”
苏子差点拿不稳,掉了好几下。
“你……你干吗?”苏子很忐忑道,“我跟你讲,我这个人是有那么点小爱好,但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不行不行,你该不会喜欢我,想养我吧?那……那……更不行!”
苏子结巴了许久。
解忧又坐下,“我的确是要养你。”
苏子离她远些,躲在角落里,拉拉衣服,抱紧自己身子,“我苏子虽然胆小如鼠,但绝不为了权势财势屈服,你,你休想劫我的色。”
“银楹呢?”
苏子听到她念这个名字,顿了许久,才缓缓走出角落,在她旁边随便坐,笑了笑,极是苦涩之味,“闫可帆一直在外出征打仗,有意拖延婚事,现在,闫可帆回来了,她快要成亲了吧,她那爹爹,也不许她再出门,二十多岁老姑娘还不嫁出去,都快羞死人了。”
“你希望她嫁?”
“当然希望。”苏子笑道,“当朝大将军王,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年少有成,换作是我,我也会嫁的。呸呸呸,我才不嫁他呢。”
大将军王。
是了,大将军本就是武将最高职,那番进攻奴桑,闫可帆赢了多次,更是他,在韩馀夫蒙斩杀千人无人敢上前时,他单挑韩馀夫蒙,将其擒下。
都说擒韩馀夫蒙者,封侯拜将,他本身已是将,加之晋国自四王之乱后,再也不封异姓王,于是,便有了大将军王这一尊称。
解忧再问,“你真希望她嫁?银楹应该是喜欢你的。”
苏子很是放肆的笑了会儿,“指婚圣旨已出,我能怎么办,也不能怎么办,她是左相之女,而我呢,街头混混,街头乞丐,哪里能配得上她,一个大小姐,怎么可能跟我过这样的苦日子。左相之女配大将军王,绝配,绝配!”
解忧心中,见他如此,隐隐难受,“既然喜欢,为何不带她私奔?”
“喜欢是喜欢,现实是现实,我认清了。”苏子点点她的额头,“现实就是这样,我不能,一旦这样做了,是得罪皇帝,得罪大将军王,得罪太后,得罪左相,朝堂有权势的人,都被我得罪完了。”
“这些人……”解忧喃喃,每一个,也都恰好的得罪了她。
“我是个没法对女人有承诺的人,还是自己一个人逍遥快活才好,老大,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懦弱。”
“你活的真实,不算懦弱。”
此番回帝都,朝堂之势不似当年。
太皇太后卧病,早年便已撒手人寰,死前念念不忘解忧是否在奴桑受苦。
徐菱光蔺平等老臣先后卧榻病逝,信国公高良姜是辅佐大臣,女儿又是皇后,高家在朝堂占了几分权势,徐谌是太后亲弟,徐菱光死后,得太后借力成为左相,伊赫出身汝陵世家,先后出任大理寺丞,大理寺卿,断案如神,也是治国之才,如今已被皇帝受命出任当朝右相之职,前任右相蔺府亲赐的宅子也被收回,重新赐名,成为伊府,听说蔺家小儿子蔺之儒搬到了冬草堂居住。
太后依旧垂帘听政,早前太后便放过话,待皇帝年二十,她自会退出朝政,可如今皇帝十月份过二十,对朝政一事,她似乎没当这回事。
皇帝与太后之间,总是水深火热。
再如,后宫之中,有徐昕昕徐贤贵妃,外加贵为太子的儿子,徐家权势,真是如日中天。
解忧望了望太阳,再望她面前的这个三岁小不点,拉扯着她衣衫,甜甜的说,“姐姐,你陪我玩。”
“小太子,不可无礼。”身边宫婢也不知该如何,但到底知道她是何人,当朝大长公主,贤贵妃几次提起,都很不得咬牙切齿的人。
这小太子,怎可一见这公主,非得拉人衣衫?
有人纠正道,“小太子爷,您叫错了,这位姐姐,你该唤她姑奶奶。”
解忧往左一瞥,是许娇儿诗音,还有两个不认识。
许娇儿扭过来,道,“嫔妾是该给大长公主请安呢,还是明妃娘娘?”
女人之间,总是言语犀利的。
解忧对于皇甫衍的这些女人,以前她还能生气斗上两句,如今,真是斗都不想斗,便面容清寒,回道,“你喜欢哪个便叫哪个吧,只要皇帝听了高兴,一切都随你。”
许娇儿抽了抽,宫中明妃二字是禁忌,谁敢不要命的当着皇上面提。
小太子却忽然对她道,“可是奶奶,您一点都不老。”
徒然被小太子一唤,解忧竟还是不习惯。
奶奶的。
“因为奶奶有不老容颜之术。”解忧开口,“你是何名字?”
“侄孙皇甫允。”
皇甫允,皇甫允。
她的允诺之名。
许是见这里有人杵着,前方又一方人过来,来人便是直接把小太子拉过去,厉声指责她,“大长公主,你想做什么?”
看着徐昕昕,解忧心底是好笑的。
她能做什么?
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毒害她儿子?
这般紧张做什么,即便真要毒害,日后有的是机会,不差这一刻。
这时,又有人过来,冬日梅花园,算是够热闹了。
“嫔妾等见过皇后娘娘。”
一堆女人下跪,太子也服了礼。
繁琐礼仪过后,解忧只觉有点困,还有点心累,还好,她不用跪谁。
对面沅以素也给她过礼,“大长公主安好。”
沅以素一身淡色素衣,与别人的花枝招展比,显得格外出众,她终于明白,为何皇甫衍会独独宠沅妃,甚少去其她女人宫里,沅妃居未然宫,这女子举手投足之间,确实与温可琪有几分相似。
她点点头,“沅妃客气了,起来吧。”
不知道是不是在奴桑呆太久的缘故,这行礼她竟也不习惯了,再比如,女子的端庄优雅,双手放于腹前交叠,她也不习惯了。
弄了弄袖带,偏见皇后手中牵了一个小女孩,两岁模样。
皇甫衍一儿一女,是好事双全。
皇后道,“今日除夕夜,也当为大长公主接风洗尘,你等不要怠慢了公主。”
“是。”
众人齐齐一应。
解忧摇头,与女人斗嘴实在没意思,皇甫衍的这群女人,她压根不想惹。
便找了个蹩脚的理由,“皇后娘娘,皇帝相邀,恕我不奉陪各位了。”
众女子便只见那白衣女子旋身离去,不见踪迹。
解忧却不知,她走后,人群已经叽叽喳喳。
“皇宫之中,她竟敢穿如此白色,不知忌讳。”
“怕是要为她那夫君守孝。”
“皇上处死她夫君,她如此行事,岂不是公然打皇上脸面。”
“不就是有皇上御赐金牌,看她还能傲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