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奴桑易主
在场人无一不震惊。
左贤王是何人,先汗在时,连面对先汗都可以免跪,今日,却在此下了一大跪。
乎邪王与祁连王更是不明了,相互而视,明明还有机会,杀条血路出去又如何,还真怕了高骊晋国那几万外兵不成!可左贤王却……俯首称臣!
葛坤王与定岭王以及绮里尔朱等人,讥讽冷笑,高高在上的左贤王,终于也有这么一天,眼看要败,居然也这般窝囊认怂起来,心中不免大快淋漓。
解忧也是生生愣住,他如此心傲之人,当真肯为臣?
薪离王面色不改,心中却是笑,韩馀夫蒙从来就不傻。
少正修鱼怔了片刻,才上前去扶,“夫蒙叔叔,你这做什么,你快起来。”
他没起,面色严肃,声音极轻,“修鱼,晋国高骊虽然实为助你,但他们也有不可小觑的野心。若是此刻我再与他们起战,受损的是我奴桑,得利的是他们,届时奴桑王城就会被外兵所控制,这不可以,王位我大可不要,也不能让奴桑陷入险境。你是奴桑人,必然也不愿见奴桑王城被一帮外兵践踏,更甚至血流成河生灵涂炭。这王位只有你坐上去,绮里尔朱才会罢休,他们才不会乱来。修鱼,我也只想你答应我一件事。”
少正修鱼听他一说,心中又有几分明白,晋国高骊自然不会那么好心助他,一定是姐姐答应了他们什么。姐姐让他们带兵入城,就是借外兵杀自己奴桑人,实在是不明智做的过分。他是奴桑人,自然不会让奴桑的事被他国干涉左右。
又见韩馀夫蒙心心念念为奴桑着想,少正修鱼有些心软,若是只有他坐上王位才能平息止戈,他愿意去做,只是,“夫蒙叔叔,你要我答应什么事?”
韩馀夫蒙想了良久,才说,“这件事,方才你求过我,现在,我也来求你。”
少正修鱼略微一想,“你是说解忧……这一年来,解忧经常看着晋国那个方向发呆,我想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回晋国,夫蒙叔叔你放心,我不会把她收继,若有机会,一定送她回去晋国。”
韩馀夫蒙淡淡一笑,“有你一言,我还有什么不可放心。”说完这些,他再次恢复正常音调,略微提高了声,“臣有罪,之前竟说出要篡位的悖逆谋乱之言,臣不敢起身,请汗王赐臣死罪。”
少正修鱼一听,顿时又愣了,他怎能赐他死罪呢。
而赫尔王听言,顺势道,“左贤王口出悖言,其罪该诛,他既认罪,臣请汗王即刻赐他一死。”
乎邪王虽不知左贤王是何心思,但也只能顺着走,“左贤王的确是说了悖逆之言,但尔朱居次又何尝没有说过,赫尔王怎的就不请汗王也赐她一死。”
绮里尔朱开口,“左贤王是明知有遗书,还明目张胆篡位,而我只不过,是替奴桑清除祸乱,免得奴桑王位落入歹人之手。这两者本质不同,怎能相提并论。”
祁连王对前面人冷嗤道,“左贤王口出逆言,如今尚可知错有悔,不像某些人,明明行了谋逆之事,不肯认错也就罢了,还如此嘴硬给自己好名声。”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围绕左贤王该不该杀一事,顿时喧闹起来。
“都不要再争了!”少正修鱼面色不好,心中也是一团麻乱,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难道他坐上这个位子,就一定非得杀了阻碍他的人么?
为何非要杀人不可。
杀也好,不杀也好,无论他怎样做,必定都是有人不满意的,人人都有理,这样的事,他要该如何决断。
众人见少正修鱼面有怒意,哪敢再多言,惶恐道,“汗王息怒!”
这一声后,人群顿时寂静起来。
而少正修鱼对众位权臣怕他生气毕恭毕敬的模样,却迟迟没反应过来,他的一言一行,喜怒哀乐,众人都在暗中揣摩拿捏定夺,好像要把他看透一样。
坐上这个位子,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他反而更是慌乱不已。方才他只不过是说了一句重话,没有任何意思,只是不想让人再争论,怎么在他们眼里,都小心翼翼着,说的好像他很怒?有吗?
解忧站的离他最近,少正修鱼迷茫无限的眼神,她看得清楚,只怕他是对这些事情,还无法定夺,他这样心软的性子,又是初掌大权,又怎知谋逆是何等重大的死罪。更别说让他去处死一个人,何况这人还是他从小就叫着夫蒙叔叔的人。
她朝韩馀夫蒙看去,他仍跪在地上,背面修挺拔立,除了微微低首,丝毫没有惊慌惧怕模样,反而,好像他轻轻笑了一下,唇角微弯。
解忧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真的,笑了么?
她竟有些不确定,心想着是不是她看花了眼。这种情势下,他怎还能笑得出来,他知不知道,若此刻修鱼真要杀他,他只有死路一条!
……应该是看错了。
也不知方才他与修鱼说了什么,似乎说完之后,修鱼很听他话,更加没有要杀他的意思。
如此想着,解忧上前轻走了两步,众人眼见说了息怒之后,新汗没有说话,也不知怒平息了没有,众人也不知要该如何说才好,底下一阵交头接耳。连带少正辛桓和绮里尔朱也在说些什么。
这时,解忧已经站在少正修鱼身边,低声在他耳边侧言几句。
少正修鱼连连点头,于是,清了清嗓音道,“我初掌政事,还有好多事情都弄不明白,以后还得向诸位讨教,但父汗一向教导我,手足血肉,不可相残,一个是我姐姐,一个是我的叔叔,都是至亲之人,我怎忍心杀自己亲人,他们有罪,我必定严惩不待。不过,今日我初掌大位,还有好多事情等我处理,不如,先暂且将他们关押,等我处理完其他事情,再来与众人商议,定夺他们的罪。”
赫尔王一听顿时想发作,好不容易帮他登上王位,关押左贤王也就算了,他竟想关押他姐姐?
绮里尔朱抬了手,示意赫尔王别动。关押就关押,也不是什么大事,且依修鱼的性子,也做不出什么大事来。他一时之间无法明确决断,自然只能想到关押延后这一法子。
至于以后定什么罪,还是得看什么人说了算。
绮里尔朱道,“我既有罪在先,愿听凭处置。”
解忧又在少正修鱼身边道了几句,这回绮里尔朱倒是瞧真切了,原是她在教修鱼说话。
只见少正修鱼又说,“安都文的夫人带冲零军肆意闯城,不知她是何居心,可惜她已死,无法追查。我身在此处,也不知晓外面乱成什么样,但那些冲零兵卒是无辜的,若是还有活口,他们肯知罪的话,便免了他们的死罪,先关押后再审。薪离王,您熟通军务,这件事便交由你去查明缘由,还有,王城太乱,你在城外也有几千精兵,不妨就让你的人入驻王城护卫。”
这外围的乱事修鱼不会处理,薪离王又深谙此道,给他处理是最好不过。让薪离王的兵入城,是代表非常信任他,也是相当于给了他权,不给权自是无法替修鱼做事。
再且,薪离王方才可是也有立王争议,修鱼这时候可就不能疏远他,不然薪离王以为修鱼会疑心,日后指不定有什么乱子。此时亲近他才是上策。
薪离王淡淡的看了眼解忧,对修鱼微微伏礼,“臣立即去办,只是这外围正在围剿冲零军的,是左贤王的人,若无信物,只怕有些人不听臣命……”
少正修鱼看向解忧,什么信物?他这时候哪里有信物。
解忧却是看向韩馀夫蒙,既然是他的人,调遣兵马的信物,只能是他给。再且薪离王若不带信物前去,他的人怎肯听命薪离王调遣。
薪离王的话,解忧听得明白,薪离王是要夺了韩馀夫蒙在王城的兵权,何况他现在自己认罪,是戴罪之身,那残留的三万人自然也就不能再归他管。
这是要修鱼当面收回兵权。
在新汗面前,这个时候,也是韩馀夫蒙没得选择的时候。
而面前低跪的人,抬了眼,将目光盯在解忧身上,寒意冰凉,不免心中冷笑,冥解忧,你够狠!除了给少正修鱼出谋划策,还知道怎样才能对他赶尽杀绝!
兵权,又算什么?
他不紧不慢拿出一半的虎符,亲手递上,“臣的一切,都是先汗赏赐,此刻也就属于新汗,臣不敢独自占有,臣既已奉新汗为主,臣的兵也是新汗的兵,只为新汗效命。薪离王拿着此物,还望薪离王好好护卫王城安危。”
少正修鱼轻颤接过,这个东西很轻,似乎又很重,端详了许久,才将此物拿给薪离王。
薪离王接过,立刻道,“臣用完之后,定当归还汗王。”说完,便拿着东西离去办事。
赫尔王见此,叹了道,“看来这小王子处事能力也不差,居然这般就让左贤王交了兵权。”
“他脑子要真那么好使,我就真的欣慰。”绮里尔朱轻声低嗤。可偏偏这些压根就不是他做的。再何况,左贤王虽交兵权,可他的地位还在,他还是左贤王,若是日后他的左王庭,只认左贤王,不认信物呢?
到时,奴桑真会一分为二。
少正修鱼又将目光看准了流丹与喻憷,说道,“流丹王子,喻将军,两位助我奴桑击退车黎,又不远千里而来王城,却不料让两位看了奴桑笑话,我只怕暂时无法招待两位,等几日后,必定宴请二位重谢。”
“哪里哪里,小王子……”流丹一笑,改了口,“汗王客气了,奴桑是我高骊友国,自然该出手援助。”
“只是不知,两位是独自入城,还是……”
“汗王请放心,末将与流丹王子只带了十多名随从入城,城外兵马不曾入城半步。”喻憷道。
他和流丹也不傻,韩馀夫蒙下了那命令,虽分了精力去对付冲零军,但仍留有一万看守,他知此时还不是与韩馀夫蒙一拼的时候。两人是趁冲零军乱城,便带随从进入,而军队只是在城外候着,等时机一到,若是要打,便冲进来,若是不需要,也就没什么事了。
只是,没料到韩馀夫蒙如此性格的人,竟会束手就擒,这回真没什么事了。
“这样的话,若两位无其他事,还请先回驿站,过几日,我定好好招待两位。”少正修鱼言语微谦。
已经用不到了,明显赶人走的话,流丹是听得出来的。接下来就是他们奴桑自己的政事,也不需轮到他们这外人来管,听多了无益。
流丹淡淡微笑,瞥了眼解忧。她这手段可是一套一套的,先俘获了少正修鱼的心,面对眼前这情势,暂时不定左贤王的罪免得乱了外面军心,又让薪离王护卫王城,追查冲零军一事,趁机夺了左贤王的权,除去一患。既然左贤王已无危害,第三步就是请他们外人出去,一步步的来,会算。
一个君王被一个女人操控摆布,这奴桑,已经是她的天下。
只是如此一来,韩馀夫蒙必恨极了她。有好戏。
“告辞。”流丹喻憷两人拱手,离去。
很快,少正修鱼又发话,“辛桓,你看这些人……”说着,指了指几百弓箭手后面。
少正辛桓站出来,道,“臣只是担心汗王安危,才会带兵入此处,臣立即撤人,不过,那些弓箭手……”
韩馀夫蒙立即道,“那些人,只听汗王之令。”
少正修鱼犹豫了会儿,才说道,“辛桓,你叫他们撤退,把他们交由薪离王。”
“是。”少正辛桓领命之后,带着全部的弓箭手和侍卫离去。
一时间,白音堆空旷无野,再无杂人。
众人相互一望之后,忽然都跪地,声音激昂震彻,“臣等拜见汗王,汗王英明!”
乎邪王与祁连王眼见众人跪下,连左贤王都一直跪着,两人也只得伏下身体下跪。
做完所有事情之后,解忧不知怎的,心中稍稍神思了一瞬,也不知她做的对不对,等清醒过来,前面已是大片跪拜的人。
是了,跪她身边的这个二十出头的少年,称王。
她也缓缓蹲了下来,稍稍一瞥视线,她看见韩馀夫蒙的侧脸,脸上的深青痕迹,极为狰狞,再而,他也转过来看她,目光中,是她看不清看不尽的深邃波澜,模糊又很远。
不知,他在想什么。
解忧却是想,那份遗书,他一定是恨得想杀她,恨她拿出假遗书之后,却不辩解半句,眼睁睁看着他因一句篡位,被逼迫至此地步。
这念头一出,她却另有一个念头,他若想杀她解恨,她一定不反抗,她愿意用命来抵。
是她的错,是她不该去不罕山取遗书,不该去找他,不该错入修鱼的军营,不该被带出王城之后,又眼巴巴的跑回来,或许,一切也就不会变成如此。
这王位,本就该是他的!
而她,最后却选了少正修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