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曾信过你
这几日来,解忧忧心过多,不曾出去,待在屋里无趣,能陪她解乐的,也就只有小狼狗阿穆尔。她试图逗弄它,可它却还是一副恹恹不振的模样。
自从不罕山回来之后……不对,是没了那铃铛之后,阿穆尔一直都不怎理她,她想,定是以前太宠惯着它了,才让它也有了臭脾气。
得找机会让它改改。
琉璃这时候进来,行到她身边,解忧便把阿穆尔放在一边,忙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找到人?”
“我托人各方打探,没有找到。”琉璃面带苦色道,“锁奴会不会已经……”
解忧不敢肯定,那一次锁奴现身见她,说了有关遗书一事,她察觉锁奴也有些拳脚功夫,在王城躲藏多日都没有被绮里尔朱发现,足说明锁奴也是个较为聪明的女子。
如今韩馀夫蒙落败,所有与他有关的人等,都被人清算干净,修鱼不杀人,最严重的只是贬为奴隶,可是在这些人中,却找不到一个叫锁奴的人。
她也没听说,绮里尔朱关押什么犯人审问,大抵,锁奴还一直藏着吧。
可是,锁奴人又在哪里呢。
那遗书,锁奴也是知情人,会不会是锁奴在其中……还是说不通,自那次见过锁奴之后,锁奴再没现身,她又哪里能有机会对遗书做手脚。
遗书,是她心头一大困惑。
谁能从她身上,改了遗书,仅仅只改了那七个字,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解忧只觉绞得头疼,不得不令自己慢慢想,许久才对琉璃道,“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锁奴……不必再找了。”
琉璃见她烦闷,本不该再为她增添烦恼,但有些事,琉璃欲咬又忍,还是索性开了口,“公主,汗王今日设宴款待流丹王子和喻将军。”
“我知道。”解忧抚摸着阿穆尔。
修鱼昨夜便与她说过此事,还问她要不要与喻憷叙叙旧,她婉拒了。
琉璃再道,“陪在汗王身边的,是訾儿郡主。”
解忧这才抬了头看琉璃,有些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是琉璃想多了。”琉璃见她没有任何异样,才开玩笑道,“公主日日夜夜留住汗王,不知訾儿郡主有多生气,琉璃起初还以为,公主想争宠。是琉璃胡思乱想了,依公主的性子,又怎会要汗王的宠。”
解忧默然了良久,看着她,叹了气问,“琉璃,你真的了解我么?”
“琉璃从公主小时候起,就一直照顾公主,经历过这么多,公主是何脾性,琉璃怎能不了解。”琉璃眉色不忍,越发困惑道,“公主为何如此问?”
琉璃跟了她那么多年,费心费力在那个皇宫护了她那么多年,几次三番追随她,差点也丢过命,又舍弃了一个爱她的男子,随她来至奴桑这地方。
找不到其他原因,难道是她在胡思乱想了么?
怎么会是琉璃……
“没事。”解忧嗓音有些苍然,又让自己勉强一笑,“我只是突然有些怕,怕自己是真正的孤身一人,琉璃姐姐,在这奴桑异乡,还好有你。”
琉璃听她念一声姐姐,不知有多欣慰,笑了笑道,“不论如何,琉璃都会陪着公主。”
但愿,是她想多了。
不再多想,解忧正要抱起阿穆尔,这几日它吃好喝好不知胖了多少,再不动一动,她都快抱不动它了,哪知它窝得舒服,根本不愿意下榻,还是奄奄模样。
她打算来硬的,于是轻柔了声音说,“我带你去找铃铛好不好。”
城外。
十几名官兵押送着一批人,这批人全都衣衫褴褛,脸容乌黑,不近看,都无法分辨出谁是谁。十几名官兵不敢松懈,这批人说简单,都是奴隶,是汗王赠送给貉叶酋长的劳奴。说不简单,其中一人却是不得不让人谨慎提防。
以防人逃跑,所有奴隶除了带上手铐,脚上也是由一根链子连起来拴住,一行人正慢悠悠而走。
突然不知怎的,走在追后的一名奴隶,停了下来。
前面人眼看后面人不动,自然也无法前进,便小声问道,“怎么了?”
那名奴隶不说话,眼睛却是盯着一个方向。
说话的那人随着看去,那一带并未有什么特殊之处,杂草灌木,枯树沙土,平平低低的一线天际,除了,一只大狼狗?
大狼狗正狂跑着,跑了好一段距离,又停下,那处离视线处不远,只见狼狗端端正正的蹲在那里,身子一动不动,眼睛却是汪汪的,带着灵性,也看着这边。
可狼狗多了去,这只有什么特别吗?
破丑忽然又觉得,这狼狗,有些熟悉。
“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走!”为首的一名官兵喝道,一骑过去,挥了挥手中马鞭,见到起乱的人,更加没了好脸色,“韩馀夫蒙,你别耍花样,快走!”
人,还是不动。
轻轻一瞄过去,看见了这名官兵所骑马的背边挂着的刀。
“再不走,我可不对你不客气了!”
前面的破丑拉了拉他,皱了眉,更是小声,“快走吧。”
灌木丛里。
解忧暗暗捏了把汗,还好她躲得快,方才韩馀夫蒙侧身那一眼,差点就让他发现了她。然而记起什么,往身边一看,阿穆尔呢?
想着阿穆尔是不是跑去哪儿鬼混去了,她身子低服,目光只得低低到处搜索,遍寻不见影。
不远处,却传来好多人的大喊声。
“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快!”
“快追!”
马蹄声,脚步声,她还听到狗吠声,而这些声音,一阵阵的,杂乱无比,却是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弄得她也心慌。
她心道不好,莫非是那边出了什么事,便快速起了身,正要往那边看去,视线里却忽然闪过一道晃眼晕眩的人影,她来不及闪躲,就忽然被面前窜过这抹人影,就势压了下去。
人影来势太猛,地上又有石子,倒地那一瞬,她只觉后背被震得太痛,后脑似乎也被地面石子撞了一下,她下意识疼得轻叫一声,而人影似乎没打算放开她的意思。
脑袋太痛,短暂晕眩,恢复意识过后,她这才抬眼去看人。
被压下前,她还在想是不是哪个奴隶想逃,正巧往这边来,顺带不小心撞了她。看清人脸,她只是苦笑,这人压根就是故意来找她的!
她想起身,背部才抬起一点,很快肩被他单手捏住,瞬即重重按了下去,脑袋又砸回原处,痛意加深,她轻嘶了一声。
他力道大,她压根挣扎不起来。
看来,他是不打算放过她了。
“快,他在这里!”
“围起来!”
周边人影嘈杂,还有脚步声,响在了四周,她无法起身,忍了忍头痛,偏了偏视线,现今如何局势她还是清楚的。
他被人包围了。
不,是他和她,尤其,还是以这种奇怪的姿势。
她试图再挣了挣,但没用。
忽然有一个声音又大叫了一声,似乎很惊讶,“大嫣支!”
声音她没听过,但想必是哪个官兵认识她,总之,她是被人认出来了,且因这一声,估计所有人都认得她了。
“韩馀夫蒙,你别乱来!”那声音又响起。
“乱来?”而眼前架着她的男人冷凉一笑,瞧了那为首官兵一眼,再看向她时,寒意无限,“都给我退十步远,谁敢过来,我即刻杀了她!”
他手上,也不知从哪来的一把刀,已横放在她脖子上。
刀锋的冰凉感,触及她肌肤,她只是心中想笑,这就是多日来,她一直都不去见他的原因。
他怒极时,连狼都能咬死,杀人又算什么,他本是嗜血杀伐之人,只是对她有一点求而不得的喜欢,才一度容忍。
这个容忍,如今是极限了。
她自然是不知道方才发生的事,为首官兵挥鞭子要抽他那一瞬,他反手抓住,下一息就是抽出刀,断了链子,片刻后,他人已逃脱,直往她躲藏的灌木那里跑。留了三名步卒看守其他奴隶,其余人一概喊追着他,后面骑兵步卒都紧追不舍,狼狗一见情势,也追随着他跑,一声声的叫喊,场面尤为壮观。
直至他扑倒她那一瞬。
想必那为首的官兵很清楚她是谁,不止清楚,还把她的性命看得重要,看到她被人架着刀,再也不能淡定,连忙慌张急了道,“退十步,没我命令,全都不许上前!”
退了十步后,再对旁边一人,轻了声音道,“你,快去禀告汗王此事。”见身边人还呆愣着不动,为首官兵一阵不悦,冷着喝声,“还不快去!”
周围人已离两人有了一段距离。
日头正上,她这般躺着,只觉光线刺眼,适应良久,才看清光影下的他是如何一副模样,衣衫邋遢,头发乱糟糟的,面上的那道疤痕看着更是无比凶煞。
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不可一世傲视群雄的左贤王。
他额上,那烙印的一个方方正正的‘奴’字。更是刺痛她的眼。
她偏移视线,不忍再去看。
“大嫣支?你如今是他的大嫣支了。”韩馀夫蒙松了她肩上的手,转而勾上她的脸颊,轻抚,“这么多天,答应我的事,他根本没想过去办,以后,也不会。”
刀,还在她脖子上,她不敢乱动。
她不明白他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又想起修鱼那夜也说过类似的话,微敛眉目,“修鱼答应过你什么?”
韩馀夫蒙却是凉笑,“我现今才看明白,少正修鱼是伪君子,他藏的那点小心思,不过就是想要的人,却不敢光明正大对她说,他以为什么都不说,就能得到,可笑。”
她皱眉,不知想了些什么。
再是抬眼看他,“你费心思逃脱,就只是和我说这些?”
“少正修鱼日日夜夜去你那里,不是很宠你么,你不费劲去讨好伺候他这个汗王,却费心思来看我这奴隶,你想做什么?”韩馀夫蒙盯着她,冷声讽刺,“同情我?怜悯我?所以来看我?差点忘了,奴隶这个身份,还是你给的。看来你把他伺候的不错,一句枕边话,就能定我生死。”
解忧对他的话,没有任何的反驳,像他如今这样落败,再如何羞辱的话也能说得出口,在他眼中,对她只有恨,没有立即杀她反而与她费口舌,是他的容忍度又提高了些。
眼见她久久不言,韩馀夫蒙耐心似乎没了,“你说话。”
她深深吸了口气,“我说,韩馀夫蒙,你信不信,我真的,没有想过害你。”
她不是有意的,不是她想害他变成这样。
可他额上那个‘奴’字,提醒着她,若非是她建议贬黜他为奴,他不会受这烙印之刑。但她本意是想让那些人能放弃杀他,不想,却因她的建议,让别人钻了空子。
她应该考虑周到的,应该让修鱼再多派人看住他。
也许就不会。
“我曾信过你。”韩馀夫蒙靠近她,呼吸粗重,“可是你……”
韩馀夫蒙忽然记起她那日说过一句话,如今想来有些讽刺,她说,若他注定要败,她一定弃他。
她果真,也弃了他。
就像在不罕山时,她为保命也弃过他一次,投奔大王子一方,那时他真想杀了她,但在真要取她性命时,却偏移了刀锋。事后,她晕了过去,他再没有追问此事,因为后来她又说,无论此行凶险如何,我站你这边。
他居然信这句话,居然信她。
他知道她去了少正修鱼的军营,知道她手中有遗书,知道她与喻憷流丹都有片刻单独的谈话,他都不曾想过要怀疑她。直至那封假遗书出现之前,他一直都是信的。
在他受火烙印刑时那一刻,痛苦难当,当那一个‘奴’在他身上再也弄不掉时,当赫尔王说这是她的提议时,他就再也,不信了。
凑近她耳边,他补充未说完的话,冷意冰寒,“可是你……篡改遗书。”
他那么信她,可是她呢,篡改遗书!
她面色一白,辩解,“我没有……”
韩馀夫蒙放她脸颊上的手,移至了她下颌,抓得紧,他笑了,“你不要以为,你做的事,我不知道。少正修鱼那个王位,到底正不正,你心中明白。”
她看着他,坦白,“我是明白,遗书中,名字本该是你,不管你是否信,我都没有改过遗书。若是我做的,我认,不是我做的,我不会给别人替罪。”
“你对我说真话,只怕对少正修鱼又是另一番说词,你敢跟他说,王位不是他的,是他夺了原本该是我的东西,你敢对他说吗?”他声音越发的寒凉。
解忧心尖跳了一瞬,思考着这个问题。
她敢吗?
想了很久之后,她彻彻底底明白,她不敢!
她久不做声,韩馀夫蒙冷笑几声,言语极凉,“冥解忧,你终究还是背叛了我。”
她只是静静不做声,望着他恨极了她的那双眼眸。
她为什么不敢?
那日场中,假遗书示众之后,她不是不想为他说话,而是说不出来。他从她脚边拿走遗书,她就想说的,可是他一眼便认出那是假的,再然后,便是他明知遗书是假,却还说篡位的话。
他连篡位都说了,就已经当这遗书是真,她还有必要站出来说这遗书是假吗?
局势转败,他俯首称臣,这时候又要她怎么说?
她说了,谁要信?他都认输了,若是她再说遗诏是假,先汗所立是他韩馀夫蒙,只怕那些人不当她妖言惑众,也要论她与他这左贤王狼狈为奸,密谋篡位的罪。到时,因她的话,他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险。
而现今,她更加说不出来。
她很明白,这个秘密,最终只能是个秘密!
周边又多了好多杂粹的声音,她想事情想的深入,也无察觉。韩馀夫蒙似乎看了远处一眼,眉眼皱的很深,眼中尽是冷寒凌厉。
解忧回过神,脖子下的刀锋已经被他移开,耳边声响的又大了些,似是好多人在往这边来,她隐约间听到有人高喊了两字。
“汗王……”
是修鱼来了?
这念头一出,下一息,她却惊吓得再也没了其他念头。
面前这个男人,突然就狠狠对她说,“冥解忧,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趁她失神毫无防备那一瞬,突然的捧起她脸颊,紧紧压住她脑袋,就是低首在她唇边乱吻。
她心中似被浇了一盆冷水,面色大惊之后,反抗徒增。
不能……
却被他扣压得死死的。
他不管她如何抵抗,任由她双手在他身上撕扯,他都能准确的一直扣着她脑袋,吻住她唇,他干裂的唇皮,磨得她刺痛,不给她一丝丝说话喘息的机会。
与其说吻,不如说他在咬她啃她,给她痛意,第一次尝到她的味道,只是让他更狂躁猛烈。
她挣扎着,不要……
不能。
她终于明白他说不让她好过的意思,不是真诚实意的想吻她,而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如此对她,不仅仅是给她羞辱,也是给修鱼羞辱。
这是他要的,也是所有人都看到的,她似乎已看见好多人诧异不止的眼神,怔愣在原地,连带那官兵首领也是目瞪口呆,竟不知这韩馀夫蒙以刀要挟,居然也不挟持大嫣支逃跑,反而……
汗王的大嫣支,被一个奴隶当众侵犯!
她说不出话,轻吟疼痛,嘴皮都被他咬得破了血,一股腥味钻入舌尖,在唇边缭绕,他的狂野,如烈焰的气息,乎即乎离,她苦苦挣抗不得。
他疯了是不是?
韩馀夫蒙,他狠!
他仍不放弃对她唇边的索取,她被他锁得紧,后脑处越是疼痛,呼吸渐渐不足,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的意识突然模糊,却已放弃抵御,两眼迷离。
待她真快要窒息过去时,唇边那抹如火热的气息终于散去,嘴皮上除了疼,再也找不到一点知觉。
他羞辱完了她,很是时候从她身上撤离,免得要被人强行拉开,因为她模糊间听到有人怒吼,“快把他拉开!”
在他从她身上离开后,她想支撑起身,可脑袋越来越痛,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只能躺着,一口一口呼吸,偏首,看见了韩馀夫蒙。
他刚擦完嘴边鲜红的血迹,邪笑一声,似有意犹未尽的模样,很多把刀锋便已经同时架在了他脖子边,他受于限制,再没了行动能力。然后,他瞧向那一边赶到的众人。
他只是觉得,他做完这件事后,那些人的脸色,看起来很有趣。
嗯,的确有趣!
流丹眉宇之间紧凑,原本少正修鱼正在好好招待他和喻憷,美人美酒助兴,正聊得起劲,喻憷忽然就问少正修鱼一句,大嫣支怎么不在?喻憷又说原本还想与大嫣支说几句道别的话,如今却是没机会了。
言语之中,流露出一点惋惜遗憾。
少正修鱼听言,许是触动了什么,便叫人去请大嫣支过来。当时,他身边的女子面色一下青了许多,但没做声。
人却是没请到。
只听人回禀说大嫣支出去了,连她的贴身侍奴都没带,喻憷苦笑了一下,也没再说什么。然而没料到,众人刚把这事含糊过去,一名官兵便慌慌张张闯进来,说是急报——韩馀夫蒙以刀挟持大嫣支欲逃。
这一听,少正修鱼哪还能坐得住,他和喻憷更是坐不住,便一路随了过来,想瞧一瞧,自韩馀夫蒙被贬黜为奴之后,这两日韩馀夫蒙行为都很正常,也没听说他有要逃的念头,今日又是发生了何事令韩馀夫蒙情绪崩溃?竟还敢拿刀挟持?
挟持的对象竟还是冥解忧。
带着一路疑惑急赶过来,不敢有半步停歇,远远的,便看见那一拨围绕的官兵,再是……躺地上的,热情拥吻的两个人?
一个大嫣支,一个奴隶……
众人明显有些怔愣,脚步停了片刻。
走近之后,流丹久久无法平静心中波澜,才知方才的热情是他看错了,她想挣脱,但明显最后再没了挣扎,不知是没力气,还是放弃,直到少正修鱼眼急吼道,“快把他拉开!”那人才从她身上离开,还满意的一笑擦嘴。
是啊,汗王的大嫣支,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奴隶侵犯,这满围的官兵竟没有一个人上去制止,还亲眼看着如此香艳的一幕……
流丹站在少正修鱼身后,但几乎也能想到少正修鱼该是何脸色!
地上的女子,仍旧还躺着,一袭灵动的水蓝衣衫铺开,随风轻扬,女子眉眼之间迷离朦胧,呼吸起伏,嘴上是啃破的皮和血迹,她挣了挣,似乎是要起来,但最终又没能起来,反而,又看向那个侵犯她的人。
那样的眼睛,那样的目光,是怨毒吗?不像,深情?更不像,恨?也没有。流丹不知此时此刻她对那个侵犯她的罪奴抱有什么情绪,神色间令他有些捉摸不透这个女子。
一个能令韩馀夫蒙如此对待的女子,到底是哪里特别。
他忽然有一抹冲动,想去扶起她。
然这抹冲动还未实施,就已被人掐断,在他前面的人,她此时此刻的夫君,几乎是奔到她面前,念了一声她的名字,言语哽哽,温柔怜惜,“解忧。”
他想不通为何,在他眼中的冥解忧,明明是个会算计却从不流露的精明女子,心思谨慎细微,她若想弄些小手段,连他都自愧不如,就譬如,她一个大嫣支会跑来城外?会刚好遇上这一批押送的奴隶?她明明就是故意来此见韩馀夫蒙。
为何她夫君不想这一点,却只想她现在如何可怜,眼中还满是爱惜,难不成,是甘愿被她算计?
解忧听到有人念自己,敛了敛昏昏欲睡的眼皮,只知修鱼把她轻扶了起来,抵在他怀中,轻然的手拂过她唇边,不忍磕碰,她脑袋还是痛的,一双眉拧得不能再拧。
片刻后,她只听修鱼胸膛起伏颇大,忽然莫名其妙怒道,“韩馀夫蒙,你对她做了什么!”
连他一贯对人的称呼都变了,直呼其名。
她预感大事不好,从来不见他会这般对他曾经崇仰的叔叔怒吼,即便韩馀夫是阶下囚,他都不曾直呼名字。那如今是……反目成仇?
她脑袋越来越沉,疼得她难受,眼皮一敛又一敛,双手在无意识间抓紧了少正修鱼一丝一角,趁她还有些许意识时,低低喃喃对少正修鱼说,“放过他……”
少正修鱼一急,往怀里人看去,她已是昏睡过去。
韩馀夫蒙见她昏过去,终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少正修鱼扶起她时,手上沾染了血迹,再看地上,一块埋入尘土的石头,漏出上边粗糙不平的一小块,也有血迹。
袭倒她那一瞬太猛,根本就没在意,她脑下有石子,后来又按住她强吻,她一直疼痛得反抗挣扎,他不理,不管不顾及什么,吻得她更凶狠,他不知道……
女子面色越发苍白凌弱,少正修鱼已着急的横抱起女子,快速吩咐他身边一人道,“去请大夫!”
纳达应了一声,离去。
眼见少正修鱼要把人抱走,韩馀夫蒙挣了挣,但奈何脖子上架着的长剑太多,无法移动。
这时,那官兵首领赶紧道,“汗王,这韩馀夫蒙该如何处置?”
是继续押送去泔水?还是……
抱着女子的人忽停脚步,再度看了怀里女子一眼,想起她昏迷前还心心念念着要他放过他,怎么可以这样,为他如此。她说不喜欢,她真的没对韩馀夫蒙动情吗?
“暂且留着。”顿了顿,少正修鱼再道,“流丹王子,喻将军,本汗就不送你们了。”
扔下这两句,已经抱人离去。
官兵首领迟疑了一会儿,暂且留着的意思,是暂时留着命?还是留在王城,不押送?毕竟一个要逃的奴隶,按例即便不处死,也要受点皮肉苦,再且这奴隶还对大嫣支那样侵犯,死一万次都不够。
汗王的话,暂时没琢磨明白。
公玉訾儿瞧着少正修鱼如此不顾及众人,不管其他人,就那样抱着那女子离开,面色忽然难堪至极。再看向韩馀夫蒙,又是冷笑了一番,方才那一幕,她看得清清楚楚,若是这里无旁人,他只怕是连其他事也要一起做了。
不知为何,那一幕她看到后,只觉特别爽快,冥解忧身为大嫣支,当着自己夫君的面,却公然和别的男人做这种龌蹉事,她倒要看看,冥解忧还怎么坐稳大嫣支这个位子!
流丹心中啧啧了两声,他一直都不明白,为何晋国人会说这女子是妖孽祸水,弄得晋国朝政不稳,听说皇帝为她痴情,杀了几百人,甚至把她丈夫都杀了。如今,又弄得这叔侄俩反目,他似乎有点明白了,但又隐隐有些不明白。
今日本该是少正修鱼为两人设宴,相送两人离开,新汗上任,这王城外围若是有他国兵马,总之是夜长梦多,惶恐担心。
即便今日这酒宴不欢快,出了点意外,两个人总不能厚着脸皮说再留几日?不走吧?
流丹知今日是必走无疑,只怕如今少正修鱼也是没心思再理两人,再说少正修鱼这也算是送两人出了城,心意已到,两人行程也不可耽搁,几万人还在外等着出发。
只是有些可惜,这好戏才开始,他人却必须得走。想想,是挺有些可惜的。
喻憷担心的却不是她如何,而是方才人多杂乱,他似乎隐隐约约瞧到有一抹紫衣人影闪过,再搜寻时,却没了,应该不会是……
不会,那人应当早已离开,又怎会在此处现身。
喻憷带着疑惑上路,与流丹客气几句,便领军回朝。至于后来行军两日,半路歇息时,接到一封密报,他皱了眉,醒目的五个字,让他认定那日,那个人在。
杀韩馀夫蒙。
皇上还是动了要杀韩馀夫蒙的心思,此人一日不除,终究是心中一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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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忧是越发的无事可做了。
这两日来,她竟然在看书,放以往,她是最讨厌看那些文绉绉的言辞,总是告诉人如何做人,一大把的道理,她一看那些就脑袋大头疼而且弄不懂,相反,她喜欢看有趣的故事。
不过近来静了静心,细细品味,古往圣贤书,还是有些道理的。她便有些艰难苦涩的继续读下去。
直至又过两日,琉璃见她看书看得瞌睡了三次,遂又叫醒了她,解忧一抖精神,直接把书一拍。娴静阅书的确是有一番大家女子韵味,书中也的确讲的头头是道。但是,真不适合她。
她除了会写几个字,琴棋书画一样不通,琴?她音律五谱不识,棋?她从没赢过别人一次,书?看不懂的,一律直接丢,画?勉强涂鸦,就只有琉璃当宝,说能看懂。
自己想静下心来做点什么,都不知该做什么。
琉璃担心她这般下去,迟早要疯掉,便不忍说,“公主,您还是好好养伤吧,再过十日,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琉璃直接呆愣,“啊?”
解忧郁闷着一张脸,“别打扰我,我在想这话意思,但想了半天,没悟出一点来。人生在世,本该快快活活才是,这话开篇便说身处荆棘,琉璃,人活着,有那么艰难么?”
琉璃却苦笑着说,“公主如今处境,应该比琉璃更能体会。”
她的处境?
倒是忘了,她被韩馀夫蒙砸了脑袋,昏睡了两日,而她醒来后,一切都变了,变得太快,让她有些无法消化。
韩馀夫蒙试图逃跑,又那样对她,那些压下去的人又窜了起来,一个个提议处死他,但少正修鱼最终还是没杀他。
他被抓带回王城后,因对她侵犯,罚了他两百余下的鞭笞之刑,他硬是没吭一声。
鞭笞之刑,说的简单是拿鞭子抽人,但若是有心人想做点手脚,在鞭子上加点什么锋利之物,或者下手的力道比平常多两倍,就不止是皮开肉绽这么简单。
莫说两百,即便是她死撑,只二三十来下,她都得晕死过去,而他竟足足撑了两百下。尤其是两百鞭子下去,无论别人如何逼问,他一句话不说,死不认错。这一顿刑罚,几乎是抽得他再无力气逃。
少正修鱼最终下令,第二日依旧将他送去泔水,只不过比起其他奴隶,他手上脚上多了一副重有几十斤的铁链,让他无法再轻易逃脱。
这回,韩馀夫蒙终究是被送走了。
而她则被人说行为不检,赫尔王那一家子,不知怎的极其争对她,连带她私藏遗书,假传遗愿立韩馀夫蒙的事,又被重新提及。她这罪若论起来,下场也不会比韩馀夫蒙好哪里去。
但此事只有当日在场人知情,修鱼曾让人压下,不论她罪责,也不许任何人再提,又因修鱼日日到她这里,让人看着似是宠她,所以,她才能相安无事。
但如今,有人不想让她好过了。
那日一事,又加之韩馀夫蒙那般对她,有多少双眼睛看到,便有多少人的嘴把不严,以至于全城议论。说先汗将遗书交予她,她却藏起遗书,与韩馀夫蒙密谋篡位。也有说她在先汗没死时,早已与韩馀夫蒙有染,两人就商量着要夺权。还有人说她爱慕小王子,暗中赠红玉血珠勾引小王子未遂,由此生恨,不愿让小王子为王,遂从了韩馀夫蒙……
总之,赫尔王那一家人,能把她描得多黑便有多黑,绝不心慈手软。还有公玉訾儿推波助澜,不知道又多了哪些人在背地骂她。听说还有人拿巫蛊术咒她,不从神命,暗中作乱,不得好死……诸如此类,多得连她自己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坏?坏到令人咬牙切齿的恨?
想了想,她觉得自己是个坏人。
就像韩馀夫蒙所说的,明明知道真相如何,但她不敢说。
是的,她是坏人,她害了韩馀夫蒙。
解忧将书本合了起来,堆叠到一起,叹了叹气,于是,她也遭到报应了。
大臣诸王候,所有人都提议,她行为不德,和韩馀夫蒙关系杂乱,韩馀夫蒙敢篡位,也与她脱不了干系。一个曾图谋不轨的女子,只怕将来也不会真心实意侍奉汗王,更不配为王后,要汗王废黜她大嫣支之位。
少正修鱼当时只犹豫了片刻,便眼皮也没眨,应了这提议,废去她大位,幽禁她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