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漱鸣奈何

一阵腾云驾雾，不消个把时辰已经出了大荒。隔着云雾隐隐能看到九重山浮峰之巅，再往前便是九重山海域。此时心里无味杂陈，难以平息心中一团疑惑。刚腾云到九重山山门时，独孤怀彧正吊儿郎当半倚在山门的石柱上眯着眼瞧着我。

“怀彧师兄，好久不见。”我一边打招呼一边往山里走。刚走没几步，只听到怀彧悠悠哉哉的说道，“师傅让我在这等你，他老人家现在已经不知去哪个山头逍遥，早已不在九重山。”

我哑然失笑，这老头!

回头我斜着眼打量怀彧，不屑的问道，“就你？你可知我为何回来？”

怀彧闭上眼睛点点头，“自然是知道的，小九，我看你是迷糊了不是，你哥哥我最擅长什么，一出九重山便什么都忘了吗？”

我们师兄妹九个人，各有所长，想来我确实忘了，怀彧最精奇门阵法，又得师傅阵法方面的真传。若说这大荒除了师傅，只怕也只有眼前这个浪荡公子能破黄沙阵。

相比之下，虽请不到师傅，好歹拉个徒弟回去也能勉强救救场。遂拽着怀彧一路乘风，直往葵蚕之地赶。

等易北寒见到独孤怀彧时，一脸茫然，将我拉到一边，无奈的问道，“师傅，你看他行吗？”

却不料被怀彧顺风耳听见，不爽的喊到，“把那吗字给我去了!小屁孩没眼力劲，待会让你看看你大爷我的厉害。”

易北寒依旧不悦，毕竟对他来说，这是第一次知道有关他的父亲，而这其中容不得他出半点差池。一旦怀彧救不了易漱鸣，不仅易北寒西去之路受阻，只怕好不容易相认的父子两也将再无相见之期。

易北寒回头破天荒对独孤怀彧毕恭毕敬的拜了一拜，诚恳的说道，“不管你是谁？但请你务必尽全力救我父亲，若你能施以援手，此生感激不尽。”

“谁稀罕你的感激啊！若不是看着小九的面儿，我才懒得理你。”怀彧不屑的说道。

易北寒一脸尴尬，只好又拱手再拜，说道，“既然如此，请!”说罢，手臂一扬，将怀彧往流沙的方向引。

只见怀彧不屑一顾的从袖子里掏出个金钵，高高托举到半空，口中念念有词，金钵受咒语影响，咻的一下浮漂于半空。金钵不停的发出金色光辉，竟将地上滚滚流淌的黄沙尽数吸入，不休片刻，地上竟然出来一大片平原，沟沟壑壑，好不荒凉。

怀彧不紧不慢的收回金钵原封不动的放入袖口，易北寒见状，慌忙跳入平原，大呼，“父亲……”

我走上前与怀彧比肩而立，问道，“怎么会这样？”

怀彧淡淡问道，“一介凡人，一旦被困此阵，顷刻化为灰烬。如今，收敛了阵法，人自然也随风而逝。”

沟壑之中，易北寒跪地呼唤，虚空之中竟然出现一缕虚魂，来人正是易漱鸣。看他此时的状况，倒也解释了我心头的疑惑。原本想地底世界，任凭易漱鸣如何厉害，终究不过是一介凡人，何以能对抗我和易北寒。现在四周虚魂缥缈，万千受困于此的魂魄皆脱身离去，怨灵之力一瞬间散开。易漱鸣也恢复凡人本色，在他身上再没有怨灵集聚的力量，只是一个普通魂魄，甚至有些虚弱。

“怎么会这样？”易北寒对着天空痛苦大喊。

易漱鸣长叹一气，“为父凡人之躯，早就回天乏术，此刻灵魂得以解脱，是万幸。孩子，只是委屈你了！”

“我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我们才刚刚见面，这不公平!”易北寒愤怒的吼道；

“西戈之路，你得自己走了，为父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也挺好的，如今，你很出色，我相信没有我你一样可以挺过去的!”易漱鸣声音缥缈，越发微弱。

“我怕我扛不住，我怕到不了西戈，我怕救不了母亲……”易北寒抱头痛哭，背了一路的大山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为什么？”他仰天长啸，虚空中易漱鸣摇了摇头，再次叹息，“北寒，不要怕，你跟我不同，你还有在意你的人陪着你，这一路，你不孤单。我被困流沙，实在太累了，如今看到你，也了了心头一丝遗憾。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记得一定要活着，只有你活着，才能做你想做的事。”易漱鸣说完，停顿片刻又说道，“他日若见到你母亲，告诉她我对不起她，承诺一定会找到她，如今却要却食言了……”

易北寒仰望天空，只见易漱鸣的虚魂一点点消散，最后完全消失在风中。在魂魄离开的最后一刻，易北寒埋头使劲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磕完最后一个的时候，脑袋完完全全埋到土里，和着他的眼泪，以及尘封许久对父亲的最后一丝希望，永远埋葬。

独孤怀彧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百无聊奈，嘟嘟囔囔的说了句话，“我最是见不得别人流泪，等他好点就到前方蜀城来找我罢。”话说完，人已经在沟壑之外。

当孤魂散尽，天空陷入一片殷红，血染的每一片云彩都照应出无尽光辉，万物呈现一派祥和。

我缓步上去，轻手拍拍易北寒的肩膀，安慰道，“小北，该振作点。你抬头看看天空，我想你们父子还会再见的!”

“什么意思？”易北寒低声细问，脑袋微微上扬。

“每个人一生都会经历无数劫难，一旦挺过一道劫，个人修为便上升一层阶，你看这天空，定是你父亲得道高升的祥云，你应该高兴才对。”我安抚道，虽然知道凡人升仙远比生来仙胎的神族要困难许多，但毕竟这云来得异常，好歹易漱鸣从此远遁红尘，只当是高升，便当是一种慰藉吧！

易北寒缓缓起身，泪眼汪汪的看了看天空，再看看我，竟然扑在我怀中抽搐起来。我一只手轻轻抚摸他后脑勺的长发，一边拍打他的后背安慰道，“既然你父亲走了，那我们也走吧!过了葵蚕之地，便是通往西戈的大道，你很快就能见到你母亲，应该开心。”

易北寒沉默许久，才缓缓放开我，看着此时易北寒满脸泪痕，竟然心口猛然一颤，一股莫名的隐痛涌上心头，好生折磨。

他落寞消沉个把时辰，终于整理好情绪，恢复神采奕奕。从沟壑中站起来，轻轻怕打膝盖处的泥土，满脸笑容的看着我，问道，“刚刚那个人好像说在前面葵蚕之地等我们，那我们早点去城里和他会和吧！”

说罢，若无其事的走在前面，大踏步的越过沟壑，消失在丛林之中。

蜀城是葵蚕之地最大的城，街道熙熙攘攘，人群摩肩接踵，好不热闹。街上商贩密集，货物充足品类繁多，看的人眼花缭乱。

易北寒走在前面，满脸惊奇的去打量各式各样的物品，仿佛将之前的不愉快尽数抛到脑后。我默默看着，不知是喜是忧。

这一路途径之地皆是荒无人烟，难能可贵一遇蜀城繁华，便也置身其中，感受一下人烟。

正走在大街最中间时，迎面撞上一个小孩，一脸稚气夹带愤怒与不屑的瞅了易北寒一眼，急匆匆的消失在人群中。

往前再走没两步，却听见易北寒摸着腰间大喊道，“我的钱袋？可恶……”说完，转身朝小孩消失的方向追去。

我料想必定是在人群中小孩趁人多偷走了易北寒随身携带的锦囊，那可是他出发前姜家婶婶亲手绣给他的，一路上他可都心疼的紧，时不时拿出放在手心回忆一番。此番被人盗走，易北寒定然愤怒不已，未免他失手伤人，我连忙追上前去。

街道拐角处一座废弃的作坊后面，一条小巷子里，易北寒正好抓住小孩在询问。我仔细端详，却发现小孩身上有股奇特的问道，诚然，这不是一个小孩。

我默默站在几丈外注视着，小孩自始至终嘟着嘴，一丝恐惧都不曾有。甚至他傲然抬头直视易北寒的眼睛，仿佛偷盗理所当然，一脸无辜的看着易北寒。可怜易北寒苦口婆心细说白天，他愣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终于，易北寒放弃教育，一边变出跟绳子抓着小孩的胳膊要绑他，一边说着，“既然你不听话，那好，告诉我你父母住哪，我让他们好好教育你。”

说罢，装作要将小孩往人群中带，本想小孩会惧怕一些，不料他却理直气壮的说道，“我没有父母，你找不到他们？我不怕你。”

易北寒一听小孩的话，身体一愣，低沉的问道，“什么，你说你没有父母，是怎么回事？”

小孩嘴巴一撅，说道，“我生下来就没有父母，我才不怕……”

一听小孩是孤儿，易北寒满是懊悔，怜惜的解开小孩胳膊上的绳子，摸了摸小孩的后脑勺，语气也变得温柔许多，“小朋友，偷东西是不对的，你说没有父母，那你是不是一直靠偷东西生活？没有人管你吗？”

小孩天真无邪的看着易北寒，眼神中闪过一丝雀跃，突然拉着易北寒的衣袖，大呼道，“没父母怎么啦!要你管……”

我走出来站在一旁，小孩抬头看了眼我，我端抱手臂凝视，他恐惧的往易北寒身后靠。

“西戈近在眼前，还是不要徒添麻烦。”我近乎冷漠的说道。易北寒有些不解，疑惑的看着我，问道，“师傅，你一向心肠好，难道也不管他吗？”

“我可不觉得我心肠好，再说，他的年纪可比你大许多，之所以看起来是个孩童模样，也只因他们这一族向来长不大，活到老也就这么点罢了。”小孩听了我的话，不由得拉住易北寒的衣襟，恐惧万分的注视我。

易北寒更加疑惑，一脸茫然的看了看身后的小孩，又回过头看我，怂肩无奈，问道，“他不就是个小孩童吗？”

“是吗？小孩童!”我阴阳怪气的冲小孩问了句。

万般恐惧之下，易北寒身后的小孩扑通一声跪下，连忙拜了拜，颤颤巍巍的说道“上神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易北寒惊讶得瞪大眼望着我，指着小蹄子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小童子抿嘴巴望着我，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是蜀城之外八百里射洪山射洪老祖根茎孕育而生的精灵，可我没有害过人啊……除了……偶尔偷一点点的钱粮。”一边解释一边两个食指来回戳，接着又补充道，“虽然是精灵，也要生活的不是。”

易北寒看着眼前孩童模样的精灵，无奈的摇头，不由得蹲下身去，伸手摸摸精灵额前的碎发，面含微笑的说道，“你呀！还会强词夺理啦！看来在人间待许久了吧！”

精灵眨巴眨眼睛，天真烂漫的说道，“那是自然……”神情中充满了自豪。

我想着怀彧还在蜀城等候，便提醒易北寒道，“该走了……”

易北寒舒了一口气，起身准备出巷子。精灵突然跑上来拉着他的手掌，奶声奶气的说道，“哥哥，你们要去哪里呀！要不然带上我呗！长这么大，还没去远地方看看呢！”

易北寒犹豫片刻，转眼看我，像是在征求意见一般。我知道他喜欢这个小孩，不过等他到了西戈，我终究是要留他一个人的。精灵本是善良之物，今后若有个人陪他说说话也是好的，遂准许了他。

易北寒得令，开心的拉着小精灵的手，轻快便走到了前面。他问小精灵名字，似乎是从来没有主人的缘故，小精灵至今没有一个人族的称谓。易北寒想了想，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当当。两个人兴高采烈的走进人群，一会这个小摊前面逛逛，一会那里晃晃，似乎很久不曾见易北寒这般开心，便也觉得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