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掌声与轻狂
1
我苏流萤这一生最在乎的除了亲人与友人只有两样东西。
第二位是夏，第一位是荣光。
那是我少女时代所有的骄傲与野心。
2
“喂，是苏流萤吗？”一个动听婉转的女声响起。
是班主任！
“嗯，老师好，我是苏流萤，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悄悄地抹了一把汗，脸不自觉地露出在学校面对老师时惯有的笑容。
“是这样的，周五的时候我忘记告诉你了，就是下周五学校有一场演讲比赛，主题是‘遵守礼仪，共谱华章’，初赛时间是周二，如果你有空的话老师想让你参加……可以吗？”
“嗯，当然可以，老师，我会在周末写好演讲稿的！”我勾了勾嘴角。
“那好，你写完就交给语文老师替你修改一下，那就交给你了啊……”
“嗯，好的，那拜拜。”
“好好。”“嘟”地一声，电话被挂断。
我敛回笑容，长舒一口气，起来伸了个懒腰，慢条斯理地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编辑演讲稿。
虽然演讲是一件很费时间和精力的事，但是我还是很享受这个过程。我从小学时代开始接触演讲，并参加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比赛，大抵是上天眷顾我，我总能取得满意的成绩，苏吉吉也因此常常担忧我要是哪天不小心遭受了打击是否会从此一蹶不振。但我从来不会去想着以后的事，现在就是现在，想太多反而不好。
我由衷地喜欢站上讲台的时刻，全场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那一刻我就是舞台的主人。
我是个虚荣心很重的人，骄傲而恣意，我享受一切都被我掌控在手中的感觉，所以，在外人眼里，演讲对于我来说，是一件从容不迫的事。但实际上，每次上舞台前我都会紧张，毕竟我的心态还没有强大到毫无波澜的地步，但我唯一胜出别人一筹的，就是我再紧张，别人也看不出来；我再惶惶不安，在当我拿起话筒的时候都会烟消云散。我有自恃的资本，但是自恃不是自负，我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我的骄傲，绝对不会任由非能力外的因素所践踏。
这就是苏流萤，我从来不会否认我是一个骄傲的野心家。
我的青春，注定要过得风风光光。
但我从来没有设想过，苏吉吉的担忧会在某一天真的到来。
我盯着电脑的屏幕，不禁勾起嘴角，指尖熟练地在键盘之间飞扬，熟悉的感觉席卷了我，我开始莫名地兴奋。“啪啪”的打字声中，文字按照既定的大纲行云流水般自“word”上排出，身体里有一个轻狂的声音在叫嚣：
等着吧，苏流萤这一仗，将依旧打得漂亮！
等到演讲稿都编辑完的时候，我往靠椅上一躺，懒洋洋地长舒一口气，保存好便关闭了电脑。
“干嘛呢这是？”苏吉吉背着吉他，关上门换好鞋。
我懒懒地斜睨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回答：“刚刚打完演讲稿。”
“哦？又要参加演讲啊？”一双白皙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端着一杯凉白开伸到我面前。
“谢谢。”我一饮而尽。
“没事，不用谢。对了，今天中午爸妈不会回来，想吃什么？”苏吉吉笑着系上了围裙，十五岁的瘦高少年系着粉色的格子围裙，竟然一点都不违和。我看着，差点没直接喷出来：苏吉吉的“人妻”属性又爆发了？结果我还没开始吐槽，就被水给呛着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苏吉吉无奈地扶额，嘴角抽搐着，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替我顺气，带着些责备地说：“你都多大了还能被水给呛着，逗我吧七七？”
“咳咳……我想吃苦瓜炒蛋……咳咳……”但是作为吃货的我是不会放弃让苏吉吉下厨的机会的。苏吉吉的厨艺仅次于母亲，甩了父亲十八条街，尤其是一道苦瓜炒蛋名满全家。但是他很少下厨，因为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学校里，一想到他那些室友能够享受到苏吉吉下厨的特殊待遇，我就心塞得直挠墙。
“好。”
“咳咳……还有茄子擂辣椒……”
“……好。”
“还有……咳咳，桂圆排骨汤。”
“七七，我们两个人，吃得完吗？”
“好像也是诶……有了，吃不完你吃。”我毫不犹豫地嚎着。
苏吉吉的身形顿住了，显然他是被我的无耻击败了，他默默地移开替我顺气的手，阔步进了厨房，“啪”地一声关上了厨房门。
我却美滋滋地笑着：笨蛋苏吉吉，怎么可能剩下的全让你吃了。唉……偶尔逗一逗苏吉吉也是一件身心俱愉悦的事情。
时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流淌，我依旧沉浸在年少的恣意岁月中，享受着这看起来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欢愉时光中。
3
我扯下发圈，重新绾了个高高的髻，剩余的头散开来，我用黑色发夹仔细地别好直至露出洁白干净的后颈。
大概觉得差不多了，我转过头来问与我一同参赛的班长娄微：“怎么样？精神吗？”
班长仔细打量了我一会儿，淡然地点点头：“还不错。”
我扬起一个灿烂的微笑：“谢谢咱们伟大又美丽的班长。”说着一把熊抱住班长，使命地蹭啊蹭，却被班长一掌推开：“松手咱们还是朋友。”我只得不情不愿地松手，从而开始对班长进行言语上的调戏。
班长抱臂懒懒地睨我一眼：“睁眼说瞎话你可是一把好手，该你上台主持了，七七。”
我托腮，只得挥手暂作告别，临走时不忘抛给班长一个媚眼和飞吻，如愿以偿看到班长使劲向我剜眼刀的我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我长舒一口气，松开攥得紧紧的拳头，熟练地拿起话筒，大步地走到舞台正中央，抬头挺胸，自信地环视台下一周，扬起最灿烂最甜美的笑容，酝酿好情绪，手执发言稿，同搭档交换个眼神，开始主持：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念得滚瓜烂熟的稿子行云流水般一一道出，如珠玉掷盘。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舞台上，我看到了西西使劲憋笑的表情和语文老师赞赏满意的神情，我不禁心情愈发愉悦，主持得越发得心应手起来。
开场白告一段落后，我从容不迫地退场，对上班长带着调侃的笑容，我又抛了个媚眼。
“还行。”班长推了推眼镜框，含着淡淡的微笑道。
“昨天排练的时候参赛选手的情况我大致都了解了，你觉得这次比赛的排名如何？”我整理好发言稿，凑到班长耳边，轻声问道。
“你大概是第二的位置，因为八年级新转来的那位同学的水平不输于你，你今天的嗓音情况并不是最佳状态。”班长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回答。
“她的水平岂止是不输于我，是高了我整整一大截。但是，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是第三，第二我说是你信不信？”一想起那位八年级的同级生罗与琦那一口标准而甜美的普通话，我的唇边不经意间染上了愉悦的笑意。
“为什么？”班长有些不解。
“你的状态好过我，演讲稿写得比我好很多，最重要的一点，你的声音和语气适合演讲，即使，这是你第一次参与演讲，不可否认的是，你仍是一个可塑之才，唯一不足的是……”我有些好笑地指了指班长捂着肚子的手，不留情面地嘲笑她，“你太紧张了。班长啊，你这一紧张就会肚子疼的毛病啥时候能改掉啊？”
班长沉默地推了推眼镜，无声无息地凑过来，毫不留情赏了我一个爆栗。
我捂着头幽怨地看着她，那厮却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下面有请十一号选手，苏流萤同学为大家带来的演讲……”搭档浑厚的声音自舞台上响起，我趁班长一个不留意捏了捏她的脸便立马扬长而去，对着班长嘴角抽搐的表情露出一个欠揍的微笑，吐了吐舌头便不再看她。
拿起话筒，金属冰冷的触感让我不停跳动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我抬眸，入目是台下的人海，我勾了勾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阔步走向舞台中央，大方而自信地深深鞠了一躬：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来自八年级一班的苏流萤……”
我沉浸在这独角戏的世界里，偌大的舞台上仅我一人，风声悄然而过。我的肢体尽情地舒展，我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操场，全场人的目光汇聚于此，这一刻，我就是舞台的王。没有什么能够干扰我的演讲，我的目光与台下的评委交汇，我回以更加灿烂的微笑。早已背了无数遍的语句清晰地自我喉间吐出，早已做了无数遍的肢体动作恰到好处地添彩，而那早已经变得皱巴巴的稿子在班长的手中，静静地观赏我的表演。
独舞的欢愉，莫过于此。
我所骄傲的事情，我定要全力以赴，这不仅仅是一份兴趣，更是一份责任。
演讲落幕之时，台下响起了潮水般的掌声。我颔首深深鞠了一躬，以感谢他们的掌声。然后，我悠然下台，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切，都按照我的设想进行着。
我笑着看了看班长。
班长向我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结果将要揭晓的时候，其他选手都屏气凝神地竖起耳朵认真聆听，我和班长却懒懒地倚在一旁，眯着眼假寐。
“第一名，八年级三班的罗与琦；第二名，八年级一班的娄微；第三名……”
我睁开了眼。
“七年级一班的杜若！第四名，八年级一班的苏流萤……”
我瞪大了双眼，震惊地望向班长，班长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我皱眉，使劲地回想这杜若是何方神圣，却毫无印象。直至班长指了指立在一旁笑得开朗的一位矮小的陌生女生，脑海中才零零星星地闪过一些记忆：这个女生不就是那个全程情绪高涨吐词不太清楚，演讲语调毫无跌宕起伏、只知道一味地高扬的七年级女生吗？这位女生演讲的时候我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理睬她，因为在我的眼中，这位女生徒有充沛的感情，而不知演讲的技巧。
在演讲中，感情很重要，但同等重要的便是演讲技巧和台风。
两者并论，我绝对不输于她！这不是一种自负，只是一种对自己能力的充分认识。一个人只有对自己了如指掌，才能拿出足够的自信来支撑自己。
气愤瞬间让我的头脑有些胀痛，面上却勉强地挂着笑容。其他的参赛选手也纷纷议论着这个结果，有一两个直接对我说，苏流萤，其实我们都觉得你应该是第三。我却只是缄默地笑笑。
一只手轻轻地搭上我的肩膀，我侧首，是班长。
她推了推眼镜，淡然道：“不出所料的话，这次应该是学校老师为了栽培新苗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结果，总不能让前三都让我们初二全占了。”
即便班长猜得已经八九不离十，但我的心里仍然不舒服。我引以为傲的演讲，居然被非能力的因素所践踏，我苏流萤是何其骄傲的人，我依旧一时半会儿是接受不了的。
我点了点头，接过班长递过来的皱巴巴的演讲稿，简单地做了告别便沿着学校的跑道返回。我有些丧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阳太大的缘故，我的眼睛被生生蒸出了水汽。我抬起头，用手遮挡住明晃晃的太阳，觉得好受了点便继续向前走。
放学的时候，我没有同西西打招呼，便一个人走到了小区里一个无人安静的角落里，顺着一级级的楼梯攀上高约三米的站台。我用手撑着身体，晃动着双腿，静静地仰望着被暮色所渲染的天空。
昏黄色的天空霞光万丈，缤纷柔和的彩色渲染开来，流云无声无息而过，偶尔有一两只归家的飞鸟掠过天际。
耳边安静，毫无人声。我看着这般景色，心情突然释然，一切都豁然开朗。一双手突然蒙住我的双眼，熟悉的柠檬味袭来——是西西。
我勾了勾嘴角，道：“西西，露馅了。”
“还想让你猜呢，唉。”西西鼓着腮帮子，于我旁边坐下。
我用手戳戳她鼓起的腮帮，有些好笑地说：“你这是cos金鱼吗？”
回以我的是西西那标准的白眼。
西西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揽过我的肩膀，强硬地扳过我的头，让我靠着她的肩膀，轻轻地说：“七七，心里不好受就哭出来吧……”
“哟呵，你看偶像剧看多了吧，这戏码我想想就觉得肉麻。”我挑了挑眉。
然后欠揍的我就被暴怒的西西使劲地蹂躏脸颊了。
我疼得直龇牙，立马开口求饶：“得得得，西西，松手，我错了我错了，我应该抱着你哭得梨花带雨的，疼疼疼……”
西西松了手，却别开头，不理我。
她敛着眉眼，皮肤白皙得能看见血管，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欲飞的蝶翼，眸子间流动着失落的暗光。
我忽然抱住她，握着她的手，闭着眼说：“不过还是谢谢你啦，我家媳妇炒鸡可爱的。”
“哼。”西西赏了我一个爆栗，不过我还是如愿看到了她上扬的嘴角。
“七七，你哥在下面站了好一会儿了，他那幽怨的眼神都已经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了。”西西推推我，指了指不知何时站在下面、笑得一脸和蔼的苏吉吉。
我瞬间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等到苏吉吉终于收回那和蔼的笑容时，我才开口：“苏吉吉你忒吓人了。”
苏吉吉叹着气，仰着头：“该回家了，七七。”
我突然想起七岁的暑假，我和苏吉吉在老家消暑，那时苏吉吉还没开始长高，矮了我整整一截，比起哥哥更像我弟弟。
那时小樾攀上枣树，苏吉吉担心得紧便也跟着爬上了枣树，等到爬上去的时候却发现下不来了。苏吉吉和我一样恐高，紧紧地抱着树干不敢挪步，那时候我也是这样仰视着他，对他说：“苏吉吉，该回家了。”
苏吉吉当即害怕地摇摇头，红着眼眶含着眼泪，死活不肯下来。其实那枣树并不高，只需几步就可以安全抵达地面。我问他为什么，他颤抖着回答我说他害怕。
那时的我野得如汉子，比苏吉吉还像男孩子，当时居然张开怀抱，笑得比花儿还灿烂着说：“苏吉吉，你跳下来吧，我接住你，不会摔的。”
苏吉吉还是摇头。
“苏吉吉，别怕，我接得住你的。”我始终伸着双臂，笑着看他。
苏吉吉沉默了好久，最终还是选择轻微地挪动了身体，抽着鼻子说：“七七，你一定要接住我啊……”
我咧着嘴点头，说：“会的，你跳下来吧。”
最后居然真的稳稳当当地接住了苏吉吉，苏吉吉大概是惊吓过度了，回家的时候一直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暖暖的汗意自彼此的指尖传递到全身。
虽然事后我和苏吉吉都被狠狠地训了一遍，但是仿佛心有灵犀般，受训的时候我和苏吉吉都相视地吐了吐舌头，即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也咯咯地笑得欢畅。
而如今，我的苏吉吉长得很高很高了，硬朗的身体仿佛蓄满了力量——他已经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少年了。
我晃动着双腿，笑着朝苏吉吉大喊：“苏吉吉，你能接得住我吗？”
苏吉吉笑得如春风拂面，俊朗的眉眼瞬间变得柔和，他张开双臂，用那已经度过变声期、带着少年青涩的干净声音说：“七七，你跳下来吧，我接住你。”
我笑得更加明媚：“好，那你可要接稳我了。”
“好。”
“我又长高了，摔了医药费你负责啊。”
“好。”
我心满意足地一跃而下，风声自耳边掠过，我的眼中只有穿着格子衬衫的苏吉吉。
我稳稳当当地落在苏吉吉怀中，正如七岁那年我接住了九岁的苏吉吉那般。苏吉吉那好闻的沐浴露香味萦绕在鼻尖，我的唇角漾开恣肆的笑意。
我的骑士已经长大了，已经成长到能够轻松地为他的公主挥剑了。
抬起头对上西西稚嫩的脸庞，以及她明亮闪烁的眸子和干净的笑容，她静静地凝视着我，大方而快乐地笑着。
“真好。”
我闭上眼，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