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削肉之痛
京令接过她手中的告示看了看:“这是李道宗大人的寻女启事啊,怎么了?”
李渡什又坐回凳子上,笑笑说:“没什么,在这里还能见到大唐的告示,觉得有些稀奇。”
“咱们吐蕃和大唐两邦交好,帮着寻人也是常有的事。”
“那关于这告示中的锦儿,你还知道些什么?讲讲可好?”
“嗯,听闻锦儿从小身体不太好,有个和尚说怕是活不到成年,所以李道宗走哪儿都带着她,可最后还是与家人失散,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京令挠挠头,稍一回忆,又补充道:“李锦身上没什么明显的标记,因此有不少冒名顶替的人,都想以此登上高枝,但都被李道宗的夫人逐个识破,当街砍头,再后来李大人一家就回了大唐。”
京令看李渡什听的入神,好像是听自己的身世一般,见她半晌没有反应,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姐,你怎么了?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
李渡什看着京令来回晃动的手,这才从自己的思绪里转过神来,忙解释说:“没什么,就是觉得她那么小便和亲人天涯相隔,实在太不幸了。”
“谁说不是,可这天下的可怜人多了。呀!糟糕!和小姐说起话来,我都忘了还有事情没做完!”京令说完就抬腿离座,风风火火的出了门。
“这小丫头,整天糊里糊涂的。”李渡什没做挽留,只说让她有空常来。
连着几天过去,松赞干布根本没有召见李渡什的意思,连桑布扎似乎也忘了她的存在。
中午,李渡什心神不宁的随便扒拉了几口京令送来的饭菜,就呆呆地坐在了窗前。怎么才能顺利回长安呢,既没有通关文牒又没有合适的途径,更没有妥当的身份。此刻正有个绝好的机缘摆在面前,那就是李道宗之女。可李锦身上没有明显的标记,李渡什左肩却有一块卵圆形的墨色胎记,从三岁到十三岁,这消失的十年又该怎么解释?江夏王的夫人虽已离世,李道宗会不会识破自己?这些问题都在李渡什脑海中盘旋不停。
李渡什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只有复仇,也只能是复仇,一路竭尽全力的保命,为的就是能活着回到长安,让窦长青和侯书瑶血债血偿!
遥想当年,尽管贫苦,尽管经常忍辱受欺,可一直温和顺善,不争不辨;住在城郊别苑时,每天跟着母亲吃斋念佛,日日夜夜为侯府祈福诵经,最终却换来死无全尸,被害被杀的结果,真是讽刺。
天彻底黑下来,风透过窗户吹进屋里,摇曳的烛火映上李渡什的脸庞,昏黄的屋内静到一根针掉下都能听到。她嘲笑自己还是做不到铁石心肠,若不是有颗还算聪明的脑袋,恐怕早已命丧黄泉,想着想着,已然泪流满面,为自己的命运,也为自己的母亲。
这时,她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起身,发恨似的刺啦刺啦扯了一堆布条,而后一一将门窗关紧。
泪眼蒙眬间,李渡什拿起枕边的匕首和随身携带的金疮药,端起油灯走到梳妆台前放下,撩开裙子,坐在了镜前。只见她把左肩的衣领向下用力一拉,露出雪莲般的肌肤,一块卵圆形的墨色胎记顿现镜中。
李渡什用布巾将匕首仔细擦拭后,把刀尖在油灯的火焰上来回熏烤,油灯里的油不时冒出滋滋的声响,这声响似乎在煎熬着她的心,煎熬着她的魂。她将实施复仇计划的第一步。
无奈终究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变得如此工于心计,在这个人比虎狼还要狠毒的世界,想要报仇雪恨,光靠一己之力比登天还难。
刀尖已经被不断跳动的火焰烤得通红,刀光一闪而过,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异常刺眼。李渡什把布巾放进口中紧紧咬住,拿起匕首,身子一侧,瞄准胎记,狠狠的斜插进左肩。
“啊……”她不由得叫出了声,又赶紧压低,汗水顿时布满全身,泪水不由自主的顺着眼角汩汩流下,看准镜中的胎记,又一刀下去……
“啊!嗯……”她一边忍着剧痛,一边控制住自己疼痛叫喊的分贝。
李渡什就这样把胎记从肩上活生生削掉了,殷红的血顺着肩膀不断流下,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烤人肉的味道。她又往镜子里仔细瞧了瞧,确认清除干净后,拿起药瓶给自己上药,粉末撒下,钻心的疼痛刺激的她身体僵直,不住地咬牙打颤,冷汗顺着发丝滑落而下,三层厚衣襟都被浸湿,她赶紧拿起准备在旁的布条包扎好伤口。
第二天,京令早早就送饭来了,推开房门,李渡什已经在镜前梳洗打扮。
“小姐,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京令笑着把饭菜端到桌上。
李渡什起身掀开饭盒:“昨夜睡得早,今天的饭菜看起来很不错啊,我还真饿了。”她满面笑容,吃得津津有味,完全看不出昨晚刚经历过削肉之痛。
京令看李渡什套了好几层厚衣衫,有些纳闷:“咦?今天不冷啊,小姐怎么穿这么厚?”
“嗯,我……我从中原来,怕冷。”李渡什说着用手把衣领又紧了紧,生怕京令看出什么。
京令压根没注意她的动作:“也是,中原人来了琼巴是得适应一段儿,我刚来那会儿也和小姐你一样。”
“京令,藏宫最近怎么好似变得热闹起来了?”
京令难掩喜悦,走过来坐到了李渡什身旁:“赞普最近忙着迎娶尼波罗的尺尊公主呢,说起来呀,禄东赞大人真是有本事。”
“禄东赞大人?”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禄东赞大人是咱们吐蕃的大相,精通军事,外交和政治。这次和亲就是他出使尼波罗促成的,禄大人经过三次舌战,迂回斗智,并以发兵相要挟,光胄王才被迫将尺尊公主布里库提嫁给赞普。”
“听来确实是个贤能之人。”李渡什点头应着。
松赞干布贵为一国之君,尚有迫不得已需要借助外力之时,甚至连爱情和婚姻都得牺牲。与此相比,李渡什觉得这削肉之痛更不值一提。是啊,有什么是比能为母亲报仇雪恨更值得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