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等待鲸落
如果现在真有什么可背叛的东西来拯救自己的生命，他会背叛的。
他必须活下去，因为山无处不在。——刘慈欣，《山》。
——
“这个故事好有意思！”橙喵在床上兴奋地滚来滚去。程远的眼角抽了抽——虽然是租房，但至少这里现在是他的卧室！
“确实是个不错的故事。”依灵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睛，有些意犹未尽地说道。
程远耳边，橙喵的声音悄悄响起：“阿远喵干得不错！”但当他扭头时，他发现猫娘又开始在床上“喵喵喵喵”地蹭来蹭去了。
“对了程远。”少女又问道：“你们那个世界上……会有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么？”
“有啊。”程远理所当然地说道：“比如流星什么的。”
如果刚刚有龙卷风经过的话，还有可能会下青蛙呢，程远想道。
“那有没有人捡到过，嗯，比如说，人类什么的？”少女锲而不舍地问道。
程远一愣，他下意识地答道：“额，至少我没捡到过，不过那种天降软妹的小说和都市传说倒是不少……”
但紧接着，猫娘举着被子扑了上去，将少女蒙进了被单。两只萌妹子随即在床上闹成一团。
——
“翎怡喵不会有事的，放心吧。”猫娘将少女抱在怀中，温柔地说道。
“嗯。”怀中抱着柔软枕头的少女偷偷地擦了擦眼泪，随后她慢慢地睡着了，橙喵将少女轻轻地抬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随后，程远从橙喵口中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数月之前，翎怡和依灵在探索星空时发生了事故，脱离了星弦。翎怡用尽她最后的力量，将依灵推向了小镇所在的大陆。经历了将近一天一夜的星空漂流之后，依灵落回了大陆的极北荒原，而翎怡则在相反的动量之下，落入了无尽的星空。
星空太广阔了，广阔到令人绝望。数万万米的距离对于星空来说，都可以称作近得不可思议。在近乎无尽的空间中，一名无依无靠的少女能幸存下来的可能实在是太渺茫了。所有人的心中都十分清楚这一点，但是大家完全不敢去想，不愿去想。
听完了故事的程远也唏嘘不已。但一向理性的他还是忍不住小声向猫娘询问，小镇是不是有能力循着轨迹去寻找那名漂浮在星空中的少女——翎怡的实力比依灵要强上不少，因此她应该能够坚持得更久才对。
然而猫娘沮丧地摇了摇头：“追不上的。在星空之中，所有的物体都会不断地下落。依灵喵落回这片大陆的时候，速度已经有每秒上万米了……而翎怡喵的速度只会更快。”
“等等！”程远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一个人在星空中，会不断地向下落……这个下落的方向不是朝向星球么？”
“不完全是呀。”猫娘理所当然地说道：“星星自身确实有着引力，但是星空中也有着指向‘下方’的，无处不在的重力，所以我们平时生活中的感觉到的重力是一个加起来的值。比如我们现在是在这片大陆的‘正面’，如果到背面去的话，我们的身体就会显得轻一点。”
程远懵了，他下意识地反驳道：“这不可能！那如果我在一颗重力非常小的星球‘边缘’向前走一步，会怎么样？”
“会掉下去呀。”猫娘耸了耸肩：“掉到无尽的星空中，远离大陆，远离星群，一直向下，一直向下，直到越过位面的尽头……如果这个位面有尽头的话。所以阿远喵如果你有一天遇到这种事情的话，马上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丢出去，一秒都不要犹豫，否则可能就再也回不来啦！”
——
“这不可能！”程原的咆哮声在程远脑中响起：“你也知道，地球空间站中的宇航员是受地球重力影响的，但是他们相对空间站来说也是处于完全的失重状态，不可能出现什么‘正面的重力比背面大’这种情况！”
“谁知道咧。”程远耸了耸肩：“毕竟这是异界，发生什么不符合地球物理定律的事情也不奇怪。”
然而，程原的反应比程远想象的要固执得多：“不应该的……这种现象一定有着对应的物理解释！你也说过，那个世界至少是符合牛顿定律的，就连信息点都没办法违反动量守恒的限制，我这边也尝试过，确实如此！”
“你还好意思说！”说到这个，程远就一肚子火气：“喵的，你这个大黑手指都已经无师自通地用出‘魔法’来了，我可是连一个信息点都攒不下来！”
程原自知失言，他连忙讪笑着岔开了话题：“对了，你现在怎么突然主动开启‘直连通道’了？我记得你之前说过，通道全开的话可能会对你那边造成影响，比如被猫吸之类的。”
“猫刚才被狗叫走了。”程远撇了撇嘴：“另外，我被猫吸的原因似乎是有信息点从你那边‘倒灌’了回来。昨天早上不知道怎么搞的，你那边的信息点密度比我这边还要高，不过下午的时候就不是这样了……”
突然，程远的脑海中闪过了幼儿园教室中的场景。密闭的教室中，空气中闪烁的光点消散的速度非常缓慢，但当壮年男子推开教室门的一瞬间，光点就如同瀑布一样从敞开的门中涌出。
“程原！”程远咬牙切齿地问道：“前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你是不是关着窗户，但昨天中午又把窗户打开了！”
“对啊。”通道对面的程原不明所以地答道：“白天开窗通风不是很正常嘛。”
紧接着，程原的脑海中响起了有史以来最响亮的咆哮声：“程原你个大败家子，大大大黑手指！当时你屋子里有好几个亿的信息点，你这一开窗户，把它们全都放跑了！”
——
“柯基，怎么啦？”坐在大狗背上的猫娘问道：“难道林子里的狼群来攻打小镇了吗？”
橙喵是以调侃的语气说的这句话。自从几年前，山林中最强的狼群被一发天启抹得灰飞烟灭之后，就再也没有哪只狼敢踏足小镇方圆百里内一步了。
正朝着镇子西方狂奔的大狗一边喘着气一边答道：“是流星啊，猫你没有看到吗！流星会带来不少额外的信息点，这些信息点是不在配额限制内的！”
“哦。”猫娘挠了挠耳朵：“对了柯基，还没和你说呢，咱们这半年的配额回来了。”
“嗷呜？”大狗惊得一蹦三尺高：“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今天下午。”橙喵微微晃了一下身体，稳住了身形：“都是那位‘远行者’阿远喵的功劳。”
目前，知道程远穿越者身份的人只有依灵，橙喵，小灰马。其它的人和动物都以为程远只是一位普通的，失去记忆的远行者——至少明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哦那真是太好了！”大狗开心地摇起了尾巴。不过它想了想后，还是继续跑了起来：“我们还是去看一看吧，信息点多多益善。”
“就算有信息点也不会给大笨狗换肉吃哦。”橙喵揶揄道。
“猫你好过分！”大狗哀嚎，而橙喵则得意地挠了挠大狗的下巴。
“还是去看一下吧。”大狗的语气平静了下来：“万一掉下来的是一枚原初核芯，那小镇就多了一丝希望。此外，如果我们真的碰上了那亿分之一的概率，遇到了‘蓝鲸’的话……”
“蓝鲸啊。”橙喵想了想，渐渐地，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莫名的笑容。
“猫你在笑什么啊？”虽然没有回头，但是大狗仿佛背后长着眼睛一样，它疑惑地问道。
“哦，没什么。”橙喵甩了甩头，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
数月之前。
涌动的流光在天空中构成繁复的纹路，方圆千米的庞大阵法逐渐笼罩了张家的小楼。
随着最后一道有着改写世界力量的波纹散去后，小镇重新恢复了平静。
小镇的河流边，众人瘫倒在地。
“成功了。”王老爷子重新坐倒在轮椅中，声音微颤地说道：“这下依灵小丫头的命应该能保住了。”
与此同时，一阵“扑通扑通”的声音在河面上响起，成千上万条或大或小的青鱼落入河水，溅起一片片水花。
“谢啦，大青。”同样躺倒在地的橙喵对着空中轻声说道。
“不客气。”鱼群重新聚拢，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河面中传出：“接下来我们也要抓紧时间回到海洋中了，你们保重。”
“大青你明年还会再来吗？”猫娘可怜兮兮地问道：“我们会准备好多好多好吃的送给你。”
鱼群中，低沉的声音叹息着：“大概会吧。但是再过几年，如果这里的环境还没有好转的话，我们可能也只得放弃出生地，背井离乡……”
众人无言以对。自从小镇的星弦断掉以后，这片平原的环境一年不如一年，鱼群确实没有再来这里的理由。然而，失去了‘天元’和所有硬币储备的小镇，已经再也没有能力寻找新的出路。
“一切都结束了。”赵老爷子有些遗憾的闭上了眼，摘下了金丝眼镜的他看上去是如此的苍老：“将孩子们分散送到各地的村庄去吧。我们这群老人就在这里陪着小镇，慢慢走完它最后的岁月。”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抽泣。每个村庄的承载能力有限，容不下小镇的所有人。收留小镇的孩子们已经是那些村庄能够做到的极限。这一去，不仅是背井离乡。
然而，众人已经没有了其它的路。这片大陆的南方是天堑，北方是冰原；西方是荒漠，东方是汪洋，而大陆的背面，则是普通人难以生存的沼泽和无人能够进入的遗迹。小镇所在的草原，几乎是这片大陆上唯一的绿洲。
这片大陆上，一定还有着其它的星弦，但是人们找不到。多年过去，所有能够尝试的方法都被试过了，然而无一奏效。小镇缺失了星弦，如同池塘中缺少了植物，无论池中的小鱼再怎么想办法，食物还是会一天天减少，总有一天会吃光的。
“大青，帮我们想想办法吧。”橙喵喃喃道。不过她并没有抱有什么希望。
“其实……还有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鱼群开始了游动。
“等待。”低沉的声音说道：“在深海中，没有阳光，没有营养。那里存在着难以行动的小鱼和小虫，它们和你们的处境一样。”
“那它们是怎样活下来的啊？”橙喵对着逐渐远去的鱼群高声问道。
“大海中，偶尔会有鲸鱼游过。”逐渐远去的鱼群中，那个声音缓缓讲述着：“有亿分之一的可能，有一天，一条鲸鱼老去，它缓缓地沉入海底。它的身体，它的生命，将成为那里苦苦等待的小鱼的乐园。”
“一条最重的蓝鲸有百吨，它的身体可以供养海底的小鱼们百年之久，这是它留给大海的最后的温柔。”
“等待吧，等待奇迹，等待流星。虽然这个可能性亿中无一，但是一旦有一天，从天而降的‘蓝鲸’真的出现时，希望你们……”
鱼群渐渐远去了。
——
“然而，最肥的那条蓝鲸，原来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到来了呀。”疾驰在风中，猫娘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掩藏不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