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夏（一）
夏季是燥热的，但唯独在竹山上，竹阴环绕，气候宜人，满山灵物，和谐共生。
一条黑黢黢的小蛇在竹林里穿梭。
它大概年岁不高，短短的，又窄又细，一边向前游着，一边发出嘶嘶的低鸣，明明是凶神恶煞的蛇，那摇摆着身躯的样子，看上去反而有些好笑。
终于，他找到了那截短短的小竹。
这是新竹，刚好够它缠绕在上面乘凉。
于是小蛇高高兴兴的游了过去，然后把身子牢牢的缠在了上面。
其实其他蛇类并不是这样乘凉的，他们在阴影里并不觉燥热，特别是在竹山，可是它不一样。
从小他便比兄弟姐妹温度更高，更容易感到热，当兄弟姐妹都离开竹山，各自闯荡时，它却因为发育不良，根本没有独自生存的能力。
只能每天在竹山上游荡，吃点虫鸟。
“咔哒”奇怪，它明明没有用力啊？小蛇一脸懵的挂在半折不折的新竹上，低头看了看，新竹竟从中间折断，将要倒下。
小蛇连忙用自己的身体缠绕住断口，终于稳住了新竹，它终于舒了一口气。可好景不长，除了中间，又有几处开始出现裂缝，简直就像故意整蛊这条小蛇一样，断处越来越多，最后小蛇连着几块碎片，哗啦啦地全部落在地上。
一团青绿色的光汇聚在断竹前，光点逐渐变大，最后汇聚成了一个少女模样。
翠绿色的长发好像鲜嫩欲滴的竹叶，灵动的双眸，盛有桃花点点，点缀有竹花的长裙，衬托出她的俏皮可爱。
“哎呀，谁弄坏了我的新竹！”她气鼓鼓的说，一下子提溜起躺在地上装死的小蛇。
莫竹，竹山的主人，百年修为的竹妖。
看到实在不宜继续装死，小蛇只好卖力地睁大无辜清澈的眸子，冲莫竹讨好般眨了眨，然后发出难听至极的嘶嘶声道歉。
“你若是折断它也就罢了，”墨竹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新竹，内心十分悲伤，这里的竹子对她来说不仅只是植物，还是朋友，不假时日便可化形陪她讲话的朋友，“但你怎么能把它大卸八块呢？这也太过分了吧！”
而且还长得丑不拉叽的。
好吧，除了那双眼睛。
莫竹一个松手，小蛇就直直的摔在了地上，疼的嗷嗷叫，转了几圈之后赌气般地。一口咬在了莫竹的鞋子上。
“喂！”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大小的蛇兽，莫竹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一跺脚，踩着了小蛇的尾尖，小蛇急忙松口，又缩成一团了。
莫竹赶紧检查鞋子，一个咬痕也没有留下。
再看看这条小蛇，双眼瞪大缩成一团，眼睛委屈得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
“……”莫竹弯下腰看着小蛇，又看了一眼自己被折断的新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算了，都是幼小的生灵，今天是我心情好，放你一马，下次注意点！”莫竹张开手，随意朝小蛇与新竹圈圈画画，一些绿光便朝它们涌了过去。
有了绿光，新竹很快从被大卸八块的状态变成了完好无损的样子。
而它，有了这温暖的绿光，小蛇缩紧的身子也慢慢舒展开了，伤痛也被治愈了，看莫竹的眼神，除了畏惧害怕，还多了一些什么。
“你走吧。”
莫竹也是于心不忍，才耗费余数不多的灵气帮它一把。每日用灵气浇灌竹院，这些竹虽然修行有加，可轮到他们化形，似乎还少了一些气运。
这般大的小蛇理应有亲人朋友陪伴身侧。才能好好发育长大，可这只小蛇分明没有，因此，他成功独自活下来的几率其实是很小的。如果有鹰兽出没，那恐怕不假时日……
小蛇不仅尾尖不疼了，游起来也变快了，一直在后面跟着莫竹，从竹院到花园，再到小屋。
莫竹转过身，无奈的看了看它，朝外摆了摆手：“别跟着我了，这里不接受除了竹以外的生物。”
小蛇很会通过自身优势朝她撒娇，看上去丑丑的，又傻傻的，很可爱……
“嘶嘶……”小蛇没听明白一样，吐了吐红色的信子，又扭起身子朝她贴近。
莫竹赶紧后退，快步走进屋子里，把门关上。
“嘶嘶……”本以为这样就能阻止它从此跟她的想法，没想到等莫竹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那小蛇居然直接挤进窗子，却不想卡在了那里。
“嘶！嘶嘶……”
莫竹还是软下心来，用手指拨开，让小蛇缠在了上面。
这么傻，独自一人怎么存活？
“以后就叫你阿蛇吧。”她点了点它的脑袋。
“说不定你会比那些竹子更快，更快的，能和我说上话……”
百年修为的竹妖，也是得天独厚，所以其他竹子并没有这种幸运。在她化形的几百年里，再也没有见到过同类。
孤独，让她开始害怕独处。
每天清晨醒来，把所有恢复过来的内力交给满院的竹，然后精疲力尽，再恢复，再倾尽，可是她看不见希望，又舍不下这些竹，她感觉自己快崩溃了。
要说其他生灵，山下住着大量的人类，他们自私狡猾，想尽千种办法要将她赶走，独占这片竹园，而莫竹每日与他们周旋，又要回来用灵气浇灌这些竹，就显得力不从心了。
小蛇，可以陪伴她，至少在这样的环境下，不会让她觉得枯燥无味，然后彻底放弃。
大概，莫竹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坚强吧。
她发现小蛇很惧怕阳光，于是特意在阴雨天才会带它出去溜达，小蛇比刚来整整粗了一大圈，精神气也更足了，每天屁颠屁颠跟在莫竹身后，和她一起恐吓图谋不轨的人类，照看新竹，驱赶前来捣乱的野兽。
可是，人类日渐嚣张的态度，让她感觉到了不妙，那一天，终于不止在恐吓，莫竹出手打伤了两个人类，暴露了她竹妖的身份。
“……以后要是你们再敢打新竹的注意，我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莫竹气地腮帮子鼓鼓的，一团绿光被她弹出，手里攥着几株新竹的人类被打倒在地。
“妖怪！有妖怪！”村民模样的人，不可置信地摸着自己被打疼的脸，看着不远处的莫竹，满目惊恐，双手一撒，丢掉一截新竹，俩人就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人类就是，利欲熏天，倘若莫竹没有自保的能力，恐怕逃走然后失去家园的就是她，和满山生灵了。
作为竹山迄今为止第一只化形的妖，她必须守护这里，等到……等到有人接替她的工作了，世界有多大，也许她会带着小蛇一起去看看。
小蛇安抚似的从她袖带里探出脑袋，嘶嘶的叫了几声。
“这样下去不行，”莫竹自言自语道，“人类太多了，竹山太大了，我只能守护一面……”
她低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小蛇，露出一丝苦笑，她会被报复的，连同整个竹山，她虽不是人类，但在几百年的恩怨冲突中，早已摸清楚这个种族……至少她见到的是，一年比一年嚣张，才是夏季，今年才过了一半，来犯的次数已经比去年还多了。
“阿蛇，我有一个想法，”莫竹缓缓道，她伸手轻轻抚摸着小蛇的脑袋，冰冰凉凉的，“来陪我说说话吧。”
绿光从指尖溢出，顷刻间包裹了小蛇。
刺痛灼烧的感觉，小蛇剧烈地颤抖起来，叫声也变得虚弱沙哑，莫竹看不了，别过头去，只是直接蓄力。
强大的内力随着绿光从莫竹身上涌到小蛇身上，一股巨大的能量被小蛇接收，但却难以吸收。
最终，莫竹耗尽的内力，脸上也失去了血色，她气喘呼呼的跌倒在地，连同袖带里的小蛇，直接掉了出来，失去了意识。
“怎么会？”她艰难的支起身子，双手捧起了小蛇，心疼的摸了摸它的头。
她只是想用自己的内力帮助他化形……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几日她隐约感觉小蛇身上的能量变化，应该是即将要进入化形期了，理论上只要有化形期的妖用内力浇灌，应该能提前进入化形期，化形更顺利。
难道是她感觉错了？
她顿时一阵后悔，虚弱的走回了屋子，耗尽最后一丝内力设置了一个屏障，便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午夜。
月光透过，半掩的窗户洒进温馨的小屋。
这里都是莫竹生活过的痕迹，大多数家具都是她亲自打造，而技术，是很久很久之前，与一位善良的人类木匠学来的。
善良的人类木匠，最后被他的儿子亲手害死了。
莫竹又梦见了和人类木匠的最后一面……她呆呆的盯着他看，然后他故作风趣的说，以后不能来这儿再看她了。
她自然是急急忙忙的去问，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他说，是儿子要将他接去城里住了。
再然后，老木匠死了，他身边的竹子是莫竹亲手种的，那些竹目睹了一切。
是木匠的儿子想要继承老木匠的一切，连同老木匠分给其他穷苦村民的土地，想一起变卖了之后去城里买个房子。
老木匠自是不同意，他们剧烈地争吵着，然后……
然后他的儿子满意的离开了，他就倒在那片竹丛里，莫竹亲手为他挖了坟。
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并不是所有人类都是好的，或者说大部分人类，都是像他儿子一样的人。
莫竹在梦里奔跑着追着老木匠，可是不管她怎么追，他还是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她朦胧中感觉自己哭了，虚睁着眼睛，朦胧中却看见了一个少年，在她身边静静地躺着。
谁，是谁……
她没有抵住突然汹涌的睡意，加上那天她又消耗了太多的内力，她半昏迷的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