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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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南风起

第一天

我曾听说,离京城不远,有个小村,名字,已经淡忘,似乎……叫做灵什么村,村子里,曾经出过两个举人,两位进士。小村没有多少现代的东西,成堆的玉米棒,绿油油的麦田,大头的拖拉机,让小村像极了上个世纪的“盛况。”村口,有几棵大柳树,据说,是前朝举人在科举中第之后回来亲手栽的,令人不禁想到“绿柳沿堤,皆为苏子来时种,碧桃满观,尽是刘郎去后栽”样的名联。那些棵大柳树的抽出新叶,鹅黄的颜色,让人精神一振,可其他的树,还光秃着树干,南风过,还让路过的人,裹紧了外套。春寒料峭,小城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晚。

“小伙子,算了吧!我的秦腔再没人听,也不可能去你那什么……开……开踢微唱。我都七十多了,也搁这儿呆了一绷子了,知道什么是个脸面……”李爷坐在一张八仙桌旁的大椅上,一个盖碗置在桌上手边。他是小城最后一家钉子户,房地产公司曾开出许多优厚的条件让他搬走,他却说什么这座小平房有它的传承。一座破烂的四合院,最值钱的东西,不过就是他坐着的椅,和置茶的桌。桌旁立着一颗国槐,两人合抱样粗的树干,昭示着这里年代的长久,只是它的树叶因为春寒还没有来得及长出来。李爷抿一口茶,用盖子撇去杯子里漂到嘴边的茶叶,翘着二郎腿,然后闭起眼睛,好像在想什么似的。“老板,老头不肯啊!诶人都在外面等着呢只要老头一出门,咱这推土机就给他把这破房推了,就能再建一家咱们公司的ktv了!您看看没辙啊怎么办?”年轻的小伙子走出房门,对电话说着。粗糙的手,捂住话筒。他弯着腰,似乎心里藏着什么秘密。一身不合体的西装,让他看起来格外可笑。小小的西装,套在他的身体上,看起来像是一身宝宝服套在了学生身上。“没事,先礼后兵。老头如果敬酒不吃,你们就去把老头电断了,我看老头没有电能撑几天!”电话中,那“老板”漫不经心命令道。电话那边的老板,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干一项浩大的工程。“是,是!”那小伙奉承着,向手心哈哈气,搓搓手,走出李爷的四合院。

第二天

昨天老板让我去把老东西家的水断了,已经够容忍了,在他面前,我低声下气,就差给他当孙子了!妈的骗都骗不走,没办法。早上我去县城租了几辆挖掘机过来,把老头家的电线给挖了,我看没电他怎么办,结果到现在,都快晚上九点半了,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这大冷天,真不知道这老东西怎么这么抗冻。没有新闻,没有天气预报,没有百家讲坛,甚至也没有健康之路,他怎么还不出来?诶,让我再问问老板怎么办,明天看能不能想办法把老头逼出来,这样我可是能拿多少提成啊……有了钱,我又能换个新手机,能吃一顿海底捞,想想都爽,这还得加油整,争取一举成功!

第三天

这帮孙子,第一天就给我来糖衣炮弹,说请我唱秦腔,还说啥去县城时尚的开什么踢微唱,我还算有点自知之明嘞,我这年纪,时尚个什么?打打太极,溜溜画眉,泡一杯枸杞茶,我就很知足了……至于他们,不就想要我那房子吗?就在心里头盘着呢!整个儿啊,就一鸿门宴,想想这事儿,搁哪个身上不麻爪儿?想当年上山下乡,我去了陕西,早上起来跟一块兄弟们点个卯开始干活,我还是队里头拿大顶的,从那时,我就学会了唱秦腔,天天唱,嘿!可厉害着呢!在这帮小年轻面前,我可不能拉了胯!嘿,就这阵子还想夜么虎子一样在我门口猫着呢,就等我出去,嘿!我还偏不出去,我看他们能搁外头呆到什么时候!我报了警了,他们要是敢胡来,就到号子里头呆着去吧!

第四天

今晨我警察署接待了本市最有名的ktv老板,他为我署提供了本市下辖县一老农无视法律法规,当钉子户妨碍社会建设五年有余,屡劝不听,我署会尽快采取行动派人解决这一民生问题。不过在此期间,这老头还自己打电话报警,诬告他人影响社会治安。最大的问题在于,这个年头,不花钱想办事可能吗……还有附近住宅居民反映,每天早晨老头吼几句破秦腔,非常扰民。好在ktv老板送来五十万启动资金,为拆迁房屋建言献策,我们为人民服务,一定解决这一问题!为美好城市,文明建设,干杯!

第五天

推土机轰隆隆地开过去了,那座小四合院被推成了一片空地,据说公安局的人把李爷抓去了监狱蹲了三天,都没有低头,后来知道的人们都说他爱听戏,有骨气,是真正的戏骨,跟李爷同一辈的一位大爷告诉我,李爷的四合院,是原来县城的戏台子,李爷对那里放不下,他爱听戏,要把这东西传承下去,守着老屋,过了大半辈子。等他出来,院子已经没了。树下,几只麻雀扑棱棱地飞上了邻近的小枝,一条老狗爬在稍微平坦的空地上晒太阳。南风过去了,树叶儿沙沙作响,那风,把地上枯黄的叶子,也一并卷了去。李爷颤颤巍巍,一块一块捡起瓦砾碎片,拾掇出一小块走台的场子。摆好了势,先绕场走了两圈,一张口,西北秦腔的阳刚豪迈体现得淋漓尽致:“‘纵然有人将我告,你拿我当朝驸马怎开销!”’‘慢说你是驸马到,就是那龙子龙孙我也不饶!’‘陈驸马!’‘包明公!’‘陈世美!’‘包黑贼!’‘啊啊呸!杀妻灭子罪难逃!’”赫然是一场《铡美案》。柳树,抽出的新芽,已经更加翠绿,气温也慢慢变暖,路过的人,都会解开衣衫。李爷,走出小城,裹紧了衣服,似乎,更感到料峭的春寒,和起来的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