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郭奉孝破贼凭玄械 法孝直迷途投晦策
夏侯惇既诛彼悍将兀突骨,破其泸水寨,孟获遂仓皇鼠窜,只得退守西洱。然西洱固小城矣;遂纠集余众,诡言魏军将踏平南中,尽戮不降之党。复与孟优计议,若一味据守,终不免为之所克,不若奋力进击,以众击寡,或可一胜。勇将忙牙长谏孟获曰:“诸洞之中,皆有战象。若能合而用之,必然可胜。前日用十面埋伏之计,大败彼曹彰、夏侯尚之属,今日可复之。且彼节节深入,后勤必悬。吾已买通故民,探听具备,不妨如此如此。”孟获遂任忙牙长自专而去。
时夏侯渊引军驻于泸津关,闻戍卒传报逃难之士民自南中而出,略一思度,语左右曰:“可设宴接之。”复特令左右埋伏刀斧手二百,以备其变。遂入其宴。夏侯渊问其首者曰:“汝何人也?”为首一人起身避席曰:“小民韩湍,本蜀中之士,刘焉作乱之际,不能自保,故而避入南中。今日王师北来,仰华革夷,不胜欣然。然小民本爱寂寥之人,故而偕父老顺水而下,欲往江南避祸。”夏侯渊复问曰:“不知南中情况,可如何乎?”韩湍曰:“至败至絮。孟获、孟优等皆无道之君,不能御下,时于土民侵扰,不胜其烦。将军此来,可谓吊民伐罪,幸甚至哉!”夏侯渊三问曰:“南中地景,尚蒙赐述。”韩湍曰:“无它,惟泸耳。闻将军之既渡,则孟获之徒,避无可避,死期历历可数也。”夏侯渊一声冷笑,喝道:“拿下!”
两旁刀斧手一齐杀出,韩湍跪地请曰:“小民无罪!”夏侯渊令刀斧手搜其身侧,皆备火棉砭石之备。渊指其鼻曰:“汝初言不涉政务,素爱寂寥,何以知孟获之至乎?况吾自来,士民无不助孟获而妨吾,汝何得云不胜其烦乎?一何愚也!”质之,乃知所谓韩湍云者,盖孟优伪之也。夏侯渊曰:“汝可速归告汝兄,提其尽兵,来此合战,胜败皆出于天数!”孟优赧然而退。
且说孟获听了孟优回禀,太息曰:“吾诚不如北人之多谋也!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岂不自寻其辱乎!”既见曹军临于城下,乃令朵思为先锋,统数千战象,当先出阵,自引数万步卒,列居其后。只见曹军阵门大开,亦杀出数十头铁甲象,修峨胜于朵思之象兵数尺,牙镶斧钺,颈悬锤铛,日光之下,灿然生辉。朵思异之曰:“南中之象,其壮硕拔群者,皆陈此中,何以其犹胜之乎?”既近,见其象实以精钢铸其躯体,镔铁锻其关节,牙分数刃,上下可动;腹中虚空,内容两马,旁有士卒驱之,踩踏旋轮而铁象身动。活象与之合时,举牙不能摧其铠,抢首不能覆其身,伸鼻不能拌其足;然铁甲象钢牙升降之际,犹若盘古开天之巨斧,虽庞硕如象,亦不免为之斩为数段,骨肉尽裂。一时南军阵中哀鸣遍野,血流成河。朵思急走不脱,坐下一匹白神象为其所斫,跌下鞍来,死于乱军之中。登时群龙无主,象兵皆掉转过头,于南军阵上,乱踩乱踏,死伤无数,阵容大乱。孟获制止不住,只得引数十骑亲信,往来驱驰,喝住阵脚。夏侯惇见状,一马当先,杀入南军阵中。孟获挥起玄铁斧接战。二人战了五十余合,惇一枪磕飞孟获手中兵刃,乘错蹬之际,一把扯过。
孟获既入寨,拜服于地曰:“获虽蛮将,亦知信者人所以立。先是获数以诡辞相欺,而都督不以为仵,反数加恩恕。今天下大乱,获不能平之,已当为生平恨事,何得复举反旗,愈乱于中乎?诚肯款塞,永不复反。”夏侯惇下座扶起,脱其锦袍馈之,语孟获曰:“大王诚能修万世之好,吾等亦必不复以蛮夷之目轻之。南中之地,公治本久,士民服膺,惇远来之客,不足越攫。是故死难之诸洞主,吾等皆出财帛吊之,而尚存之诸洞主,吾等断不复扰之,各安其所,如是可也。”孟获乃与惇歃血为盟,结邦国之好,永不复叛。后人有诗赞曰:
古来蛮中乱,鞭长皆无凭。
喋血白登处,饮恨马邑争。
南中多狼虎,北犯如流星。
名谋看奉孝,三策定南征。
围中偏用隙,水上借火攻。
蒙恬凭血刃,魏绛兼和戎。
攻伐威如电,转进似疾风。
终戡边陲乱,千古永留名。
郭嘉等遂班师,俱去其士卒,未留一人。乃期南中每岁北输藤甲、战象之物,而曹军则报以绢帛、牛马之属。
大军方在班师,会张任、法正遣使来谒曹操,意欲靖和,期三日之后,于天荡山相见曹军之使。时操据守汉中,日夜置酒高会,笙歌扶摇,传于四野,酒肉飘香,绕梁不绝,意激法正、张任于山林矣。于禁谏操曰:“法正奸戾诡诈,上弑其主,下占鹊巢,议和之论,恐缓兵之计也。或其腹谋大计,意在卷土,或其不能御下,假手立威也。”降将董和、许靖曰:“川中之人,居安久矣,恐无战心,况法正本弑主之乱党,虽用诡略,安能慑众?形势所迫,不得不降耳。且兵者凶器,曹公为天下计,当应其议。”操起座举杯酹天,环顾左右诸文武曰:“孤所以安于逸乐,期诱其士卒也。旬日之前,觥筹初举,城下来降之人,不绝于途,而今无有者,何也?盖其志坚者存,而虚与者去。今日法正必非陷于穷迫。使然,则必效奋死之击,以全其名,或弃众而走,以全其身。然以其草莽之身,先议天下和计,操若绝之,徒坚其余党之志,以致困兽负隅也。”乃令典韦、于禁为副,引三百士卒,往天荡山而去。左右力谏曰:“遣一使臣足矣,主公何必亲出?”操曰:“陇蜀之地,四海腹心,此天下之大事也,操何得不重之?况若彼使孤亲往,孤必不往,而今唯求一使,操可安然矣!”
临行,操坐于绝影之上,挥鞭欲策,忽觉天日薰薰。左右侍卫皆大惊指天。只见赤日当空,俄而凋其颜色,为星斗所食。常侍吕虔见之,慌忙翻身下马,跪于操马前,号曰:“日食者,天亏也,大不吉之兆也。主公诚不可以身犯险!必行,则可拣选侍从之精干者代之。”操大笑问吕虔曰:“九天之上,有几日乎?”虔面有疑色,对曰:“自然一日。”操遂对曰:“故天下之人,共拥一日。然吉凶之变,本有所比也。使天下人皆得十万贯,则贫者固贫,贵者固贵。是以天下人皆凶,则天下人皆不凶。故日之食也,虽孤不吉,法正亦不吉!何足惮哉!”催马而起。从者不能遏,只得紧随而去。
既至于天荡山之麓,天翳乃稍褪。操催马沿术而上,于禁阻曰:“张任沈沉,法正诡诈,恐有不利焉。况丘壑之地,本易伏兵。观彼林木中,旗角隐见,恐有不利!”操挥鞭指林木曰:“树木之间,诚有旗角。然鸟雀之鸣,不绝于耳,虚内而实外,其特欲吓使者也!况大谋用阳,法正固非人臣之辈,安能不知!孤强而彼弱,安敢挥杀使者哉?”操与二将遂临其上,至于中途,见一亭,旁树一碑名之曰“白水亭”,法正、张任偕川中诸将坐于其中。法正见曹操亲来,慌忙辟席而却,奉诸上座。操亦不辞让,慨然而坐。操既入席,复指其侧两席曰:“于禁、典韦,汝二人可据于此也!”于禁、典韦亦不辞让,旋身而坐,拱列两垂。张任面涵愠色,俄而既去,拱手曰:“素闻魏公直率之人,今日观之,诚不负哉!”操斜目视之,对曰:“素闻张剑阁雅附善断之名,今日观之,不过尔尔!”张任亦不复怒,问曰:“不知魏公何以云之?”操对曰:“今日曹操居三军之帅,左右止有百二十人,张剑阁何不纵三尺玉龙,取孤项上人头哉?”张任冷色对曰:“都督之剑,以锐士为锋,以甲士为镡,以骠骑为锷,以亲信为端,非市井屠狗之辈所用耳。”操大笑,起座挥剑指天曰:“张剑阁无顾左右而言他矣!操所以不死者,非所谓仁义礼信云者伪词,是以大兵屯于百里之外也。”法正见二人词锋相对,乃劝二人曰:“今日之宴,固非鸿门;君子行德,上家国则以性命相搏,下一身则以宾朋相称,何以相仇若此哉?”乃令左右舞女数十人,款款而入。
操观其众,似非特训之狙女,乃从容问曰:“彼等年岁如何?尝有媒约否?”法正笑而对曰:“童子五六,及翌七八,亦有为人之妇者。乡野之间,不能俱全,譬亭长之驷,不能俱同,此诚遗笑方家也。”操正色曰:“非也。可令未婚者速去。本自初芳,安得摧之?”正异之,乃使诸少女皆去,独存其余。起座谓曹操曰:“魏公恩泽,被于女子,法正何敢不兢然对之!先日之败,诚无谋之举。今孝直虽有意弃暗投明,然部下愚直耿烈之士,恐不能策,故特请魏公天威,以附其行。”操怒曰:“法孝直诡言可以休矣!汝诛汝故主,复逐汝新投,操虽服汝之才,然亦惧汝之行。况张鲁尚在孤旗下,汝若相投,安能善终?今日之要,非欲降服,乃欲裂土而治,孤言正否?”法正虽自以胜券在握,然不意曹操直刺其魄,惶然请曰:“魏公所言非虚也。法正无才无德,不敢效命明公门庭,恐有忝失之耻。法正本扶风之人,伏惟能保守故郡,终老而已,不敢有谮越之望。”欲知曹操如何应对,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