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到海潮退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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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孤城

每次回家,顾梓喻都没有开灯的习惯,她换下高跟鞋,捋捋湿发,走到客厅的尽头,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两眼无神的盯着连绵的冷雨。二月的BJ很寒冷,也很潮湿,受空气的影响,一入冬这座城市的夜晚就会陷入死寂。

看了一会儿雨,她闭上眼睛感受从玻璃窗外透进的阴冷。父母打过无数个电话让她离开寒冷的BJ,回广东老家找份正经工作,她都拒绝了,因为BJ是她和一个人的约定。她淡淡地苦笑,某个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顾梓喻打开电脑,整个身体蜷在椅子里,娴熟却沉重的输入好QQ账号和密码,然后点燃一支烟,双眼迷离的吐出烟圈,她曾经最讨厌的东西变成了如今戒不掉的瘾。一只燃尽,顺手掐灭在满是烟蒂的烟灰缸里。

铆足了很大勇气,顾梓喻闭眼按下了登录键,而后眼眶已完全湿润,这是她大学时申请的号,那时还没有微信,QQ是唯一的社交软件,里面记载了她太多太多难以忘怀的过去。

看着青春洋溢、笑容灿烂的灰色头像,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缓缓伸手,来回抚摸那张没有温度的照片,自言自语的说:“子轩啊…我来BJ两年了,这是我们约定过要一起为之奋斗的城市,所以…你现在应该很高兴吧,我…没有失约…”

顾梓喻竭力克制颤抖,将悲伤堵在喉咙,如同破了的苦胆难以下咽。她还清楚的记得,一间洁白的病房,林子轩俊朗的脸,苍白且消瘦,眼神还如同以往清澈宠溺,他温柔的拍拍哭的稀里哗啦的顾梓喻的头,“别哭了,很丑。”他还可以安慰她,同她开玩笑,明明他才是和病魔、死神做着争斗的人。

他就是这样,就算到了最后一刻也不想顾梓喻担心。

最后,林子轩把视网膜捐献了。

亲朋好友在他的遗体前悲痛欲绝,哭到失声。顾梓喻才明白,林子轩早就看淡了生死,而代价就是顾梓喻永远失去了温暖她时光的少年,就如断了线的风筝,她再嘶吼,用力到血肉模糊也抓不住了。

七年前,十九岁的她与林子轩相恋。教室、食堂形影不离,当时她是毫无名气的网文作者,林子轩厚着脸皮的在校园为她宣传,拉拢人气。

七年后,林子轩离开的第四个年头,二十六岁的她孤身一人,已是炙手可热的小说作家,在BJ拥有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却再无一人对她嘘寒问暖。

子轩,我好想你……

漫长的四年足够让顾梓喻融进夜的寂寥,她抱紧自己。大学时,毕业找到好工作是所有人的梦想,而顾梓喻至始至终的梦想都只有林子轩,却也永远错失了。

最遗憾的不过爱情,也只有爱情。

第二天是在椅子上醒来的,顾梓喻自己都记不清多久没在床上好好睡过觉了,拖着酸麻的身体走进洗手间,镜子里反射出她疲惫的脸。

洗漱完毕,顾梓喻从酒柜里拿出一罐啤酒,花了几千块打的酒柜竟被她塞满了啤酒,畅销作家也不过俗人一个。

几百毫升几口就没有了,也许是从失去林子轩那刻开始,烟和酒成了她不可缺少的慰藉。

口袋里的电话倏然响起,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喂,哪位?”她用疲惫的语气问到。

“顾梓喻!你猜我是谁!”电话刚一接通,顾梓喻的编辑就大吼起来,也难怪,每次打电话都要被问一遍是谁,换谁都会疯掉吧。

顾梓喻从不会给人备注,她的通讯录里只有林子轩一人,哪怕那是一个永远不会打通,也永远不会打来的号码。

“张编辑,是你啊。”顾梓喻温声说到,“有什么事吗?”

“你都拖稿多久了?评论区都炸锅了,都是催更的,你看不见啊!”张编辑一顿歇斯底里,喝得顾梓喻把手机拿的远远的,“你当初那个爱情故事突然弃更,开新作,那么大的烂摊子我给你收拾干净了,但你也不能三天两头拖稿啊!”

比起张编辑的焦头烂额,顾梓喻很冷静的晃晃啤酒罐,猛饮一口,“今晚发给你。”说完没留给张编辑任何回话的机会,挂断了电话。

她起身,拿好爆满的垃圾,换好鞋,锁门离开。

昕缘酒吧是顾梓喻经常光顾的酒吧,起初酒吧面临倒闭时是她拿钱出来救济的。

“来啦。”酒吧老板叫梁昕,是一位很有风韵却也可怜的女人,三十多岁,未婚,十年前为了一个男人打胎,男人承诺会带她过好日子,这一等就是十年。

顾梓喻一直很佩服她,敢拿青春和男人赌的女人已经很少了。

“吃饭了吗?”梁昕同平常一样抹着烈焰红唇,两指夹着女士香烟,高贵冷艳。

“没。”顾梓喻摇摇头,顺手点了杯酒。

“大清早喝酒,伤胃。”梁昕靠在吧台,抬头吐出烟圈。

“习惯了。”早上没多少人,酒很快上来,顾梓喻一饮而尽,并未过瘾,打算再要一杯时被梁昕拦住。

“年纪轻轻的这么不爱惜身体,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后悔都来不及。”梁昕把杯子递给服务生,示意他收起来。

顾梓喻怅然若失的苦笑,从失去林子轩开始,她漫长又短暂的一生就只得与后悔二字同度同葬。她想着,胸口像堵了块石头,难受的要命,点燃一支烟,两眼看着缭绕的烟雾出神。

“我点了外卖,吃完饭有好东西给你看。”梁昕晃晃手机,页面停在两份订单上。

顾梓喻淡淡的瞥了一眼。

以前食物的花样很少,也没人提供上门服务,她们的学校在街北,冬天里为了买一碗街南面条,林子轩总会在半节课时偷溜出去,在面店老板不情愿的目光下让其把面和汤分开装,否则面就会被泡坏,不好吃了。买到手后,林子轩会紧紧的把它们抱在怀里,飞奔回学校,让顾梓喻吃上最热乎的,自己的脸和手冻的红肿依然笑的像个傻子。

“你是傻子吗?这么冷的天吃食堂不就好了!”顾梓喻嘴上不留情的抱怨,却一层一层脱下自己的围巾和帽子给他戴上。

“可是你喜欢吃他家的面条啊。”林子轩宠溺的捧着她的脸,墨眸看的出神。

顾梓喻不解风情的打掉他的手,说:“那我喜欢天上的星星,你也要给我摘下来?”

“天上的星星我摘不下来,我这颗星星你要吗?”

顾梓喻回过神,湿了眼,目光苍凉。那时年少无知的她怎么都没想到,经过三年的爱情长跑,林子轩真的变成了天上的孤星,在浩瀚的宇宙中再也找不到。

梁昕捏捏顾梓喻的肩,“梓喻,你还年轻,不要把自己变成爱情囚笼里的女人。杯子碎了就别再握了,那些细小的碎片也能让你血流不止。”

“那种爱到极致的痛苦,昕姐你应该比我懂,当一个人占满了你的心脏,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顾梓喻眼神变得缥缈,然后平静了情绪,“外卖什么时候到,好饿。”顺势转移了话题。

三年,她倾尽所有感情和林子轩谈恋爱,林子轩却在短短三个月带走了她整个世界,那种喜悲参半的日子就像吃了过期糖果,刚开始可以自欺欺人,越到后来越知其中酸苦。

给顾梓喻点的养胃粥没吃几口,梁昕也知道顾梓喻除了酒什么都喝不下,心疼的拍拍她的肩,“带你到里面看看吧,或许你能开心点。”

酒吧后面有个隔间,多半是堆放杂物。

梁昕神秘兮兮的推开门,里面被简单打扫过,多了一架架子鼓,和三位拿着乐谱讨论的不亦乐乎的青年。

见梁昕来,他们站成一排叫着昕姐。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酒吧的大股东,我唯一的朋友:顾梓喻。”梁昕的介绍让顾梓喻受宠若惊,“他们是我新招的乐队,之前在上海小有名气,现在来BJ,我费了好大劲才请来的。”

接着他们做了自我介绍,负责架子鼓的叫黎晖,负责贝斯的叫陈泽皓,主唱兼吉他手叫沈江然,有一双灵动传神的墨眸。

“坐下来听听。”梁昕拉着有些失神的顾梓喻坐到椅子上。

沈江然试了试音,很投入的演唱了一首《夜空中最亮的星》,他的嗓音极好,低音时浑厚,高音时高亢,即使只有两个听众也表现到最好。但比起令人耳朵一亮的音色,顾梓喻的眼睛始终无法从他那双传神的墨眸上离开。

“梓喻。”梁昕碰碰她,原来一曲已终了。

“很好听。”顾梓喻难得的笑脸,目光幽深,她已经多年没见过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睛了。

“谢谢顾姐。”受到肯定,沈江然立刻露出兴奋的笑容,如沐春风。

“叫我梓喻就好。”两人年纪相仿,顾梓喻并不想占他什么便宜。

“好。”沈江然露出一口白牙,顾梓喻忍不住将他与另一位阳光少年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我还要赶稿,先回去了。”顾梓喻转头对梁昕说。

梁昕有些失落,因为待会乐队会进行第一场演出,“那好吧,工作重要,路上小心点。”

“嗯。”

“再见。”沈江然很自来熟的冲她挥手道别。

顾梓喻没敢回头,那双眼睛就像一把钩子,不断拉扯她的灵魂,只点点头便快步离开。

晚上八点多,顾梓喻把更新好的文发给编辑,抓了几下头发,抿紧唇,鼻子沉沉地出了一口气,迅速点燃一支烟猛吸几口。

她很久没写出让自己真正满意的爱情故事了,久到忘记了有多久。

瓶颈?江郎才尽?显然都不是。

烟在她的指缝间燃尽,拖着疲乏的身躯在电脑前沉睡了过去。

昕缘酒吧是DC区数一数二的夜场,白天都是喝喝小酒,听听歌曲,几乎没多少生意,但一入夜,便立刻融入这条灯红酒绿的街道,形形色色的男女、疯狂的音乐、舞蹈,完全符合当下社会萎靡的状态。

晚上各种DJ、嗨歌,梁昕便早早下了乐队的班。

空气结着冰凉的寒气,丝丝缕缕的钻进骨子里,沈江然加快了脚步。

老旧的居民楼离地铁站不远,拥挤的一居室是以便宜的价格从一对老夫妻那里租下的,周围住的几乎都是留守老人,楼道里散发着潮湿的霉味,钥匙插进锈迹斑斑的门锁,大门发出刺耳的声音。

沈江然习惯进门后先喝一杯温水,唱了一下午,他的嗓子又干又燥。

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差,楼下的鸣笛声、楼上的走动声都清晰可闻。

沈江然想,习惯了也会是一种无聊的消遣。

他走进拥挤的厨房,下了一碗面,雾气朦胧的看不见前方,趁热三两口便解决了。

许是在南方呆的太久,即使躲在四四方方的墙壁中间,也能感到不知哪个方向吹来的冷风,令人浑身发颤。

这三年,他的世界是天翻地覆的,从一个看不见阳光,每天躲在黑暗的角落,不知道明天在何方的颓废青年,变成可以站在光明下感受所有人目光的乐手。

他一直保持着听完一首歌就早早入睡的习惯,他想,这双眼睛应该也是一位自律性极好的人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