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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我的自述

夜,自静;月,独明;岛,无声。

车站久已停用,月台上地砖的狭缝里,生出丛丛杂草。几束灯光照过,人有五六,行色匆匆,伴随着仪器的电波声,钢轨上留下滴滴水痕。迎着偶尔袭来的腥风,他们步履坚定,任露打两鬓,仍对着微亮的荧屏。红、绿、蓝三种颜色,在屏幕上跳跃,仿佛是夜里的精灵,诉说着属于它们的故事。

这夜,重楼影立;这夜,街灯暗淡;这夜,谁人无眠。月在钢轨上,透过水滴的映射,滋润谁的心。钢轨一节一节往后退,灌木簇簇来迎接。前方这大桥,在浪头下稳稳矗立,连接着大陆与岛屿。十年,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能成长为一名少先队员;十年,一名风华正茂的学子,亦能蜕变为国家的栋梁。十年里面,这个团队,人来人去,聚散尤烟。彼时的年轻人,现已步入中年;彼时的中坚力量,也已渐近花甲。现时的年轻人,对未来,或许茫然无知,或许一眼望穿。

走在枕木之间,道砟布满道床,弹条紧紧地扣住钢轨,钢轨重重地压在枕木上。耳畔响起了柴油机嗡嗡的响声,并伴随着起道机摩擦道砟的声音,还有撬棍碰撞钢轨的声音。当时,大雨哗哗而下,所有人的衣服都湿透了,却没人退缩。汗与雨交织在一起,顺着脸颊流下,滴打在衣服上。风从远方聚来,将人快要推倒,没有人会在意这些。大家各尽其职,指挥的坐怀不乱,拥尺的准确测量,捣固的有序振捣,拨道的精准到位。

适才,那几盏光亮,越跳越远,最后消失在黑夜里。月趁着微光,在淡云中穿梭。在月色下,岛迎着海浪,同风倾诉着心声。返程的车,载着一厢疲惫,疾驶在跨海大桥上。线路上人迹早无,唯有阵阵暗香,消散在沉闷的空气中。

一个中午,段里的人领来一名外国人。那段时间工作任务十分繁重,常常每晚作业下来,班组的捣固机会有近半数,出或大或小的问题,这让大家感到十分苦闷。定期保养,大家已觉吃力;至于维修,身边也没人懂得。捣固机频频罢工的事,传到段领导耳里,他们更是坐立不安。便经局里协调,让生产商那边,派来技术人员,解决这棘手的问题。

同外籍技术员一道的,还有一名局里派来的翻译。工区一楼的饭堂大厅,原先放着桌椅的地方,已被清理干净,取而代之的,是齐齐摆放的数台捣固机,和维修工具。燥热的空气里,夹杂着机油和饭堂里油烟的气味,整个空间更充斥着躁动不安的气氛。那个外国人进门的那刻,西欧人骨子里那种,高人一等的傲慢,通过他的肢体动作,传达给在场的各位。他面对大家的热烈鼓掌,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同翻译叽叽喳喳地,不知道说些什么。翻译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他应该也感受到,西方人的不好相处。外国佬还絮絮叨叨,翻译将他的话,挑之重点翻译过来。大概是讲,这几台机器是超负荷了,内部部件烧掉了,你们不应该那么粗暴地用它们。这应该翻译净化后的意思,他的原意可不仅如此。他说了一大通,接着蹲下来,拨动了几台机器,回过头对翻译又叽咕了半天。翻译迟钝了一下,脸上明显透出丝丝不快,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犹豫了片刻,他才开口道:“那人的意思,这几台机子,要返厂修理。”有人就问道:“那还要把机子寄回欧洲去啊?”

下来,工区派了几个对机械维修感兴趣的人。整个下午,那个浑身散发着香水味的外国人都在给他们上着课,可是整个过程毫无眼神交流,有的只是生硬的讲解和尴尬的气氛。接下来的一年里,他们通过各种渠道,汲取着捣固机的理论知识,同时针对机器现场出现的实际问题,他们又摸索到一套治理之法。很快,整个工区的捣固机,就处在良性的工作状态。经过他们之手的机器,再疑难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后来,兄弟单位慕名而来,他们更是将所学技艺,毫无保留地传输给同仁。

没多久,这些机具就实现了国产化,这背后离不开一线维修人员的艰辛付出。

“某某又辞职了。”“谁谁又离开了。”

某君也没能跳出这魔咒,非是他想着离开,是太多的不得已。他与妻子是大学同学,一毕业他就南来闽地,妻则留在老家。千里之隔,也阻挡不了他们的爱情。很快,他们便修成正果。一年后,他们的孩子出生了。他是独子,是家里的倚靠,因此他无法割舍,对父母、对妻子、对孩子的爱。

他入路半年左右,便被提为班长。入路一年时,代表段里去参加路局的业务比赛,成绩是位列前三。他当上工长的时候,接着就向所属车间的党组织,提交了入党申请书。他整治道岔的方法,被路局命名为“某某道岔整治法”。入路五年的时候,他已经是车间的副主任了。

然而,事业的渐起声色,家里却又在催他了。

他父母是中年得子,对他格外溺爱,不过溺爱是溺爱,并没放松对他的教育与培养。那年高考,本来目标是省城某重点本科,可难易挽回的是一场意外,将他阻于考场之外。后来,父母劝他复读,他拒绝了。他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便来到这里,为这可爱的事业。

每次回家探亲,见到膝下之子、屋内之人、堂上父母,他总感到万分愧疚。不是说父母不迁就他的事业,只是年岁已高,早已适应了故乡的一切。再换新坏境是,首先饮食生活方面难易接受;其次亲戚朋友都在故乡,真去了南方,他们显然难以接受那份孤寂。况妻子在老家有份稳定工作,离了职再去南方,怕只有奔波劳累的份。孩子渐近学龄,上学又是大问题。种种考虑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割舍所爱,重返故土。

他离开时,正值雨季,整个岛同岛外的大陆,都烟雨蒙蒙。城还是以往的城,不过暗淡无色。山还是以往的山,只是不再苍翠。他急促地呼吸,妄想把此间的空气都吸入肺里;他极力地寻视,试图把这城装入脑海;他哭得稀里哗啦,可这份不舍,过往的人群,谁能理解?

汽笛长鸣,带走的都走了;雷鸣阵阵,纪念的也纪念了。

深冬里的广州,依然暖如春日。

在老家把年过到一半,就急急地坐了飞机,同妻与子回到漳城。一是,妻要上班。二是,与弟之约。接着,再次收拾行囊,往更南出发。

一路动车催行,到傍晚才至深圳,又转车往广州进发。出地铁口,绕行半晌,终到下榻处。兄弟异地相见,格外言语激荡。当晚拼席而卧,畅谈过往经历并近年所闻。

隔日天明,洗漱完毕。两人启程,往他营地进发。营地,是江心某岛。隔江望去,山木青葱,舰影在目。坐了轮渡,顷刻便到。岛上道路很是窄小,只容一车过往,又道旁小贩摊位接踵,几乎不通车辆。随着我弟脚步,进了他营区,过大门,一路穿行到江畔,才是他们营房。三五简易房,是他们的住处。营房贴着码头,伴着他们的战舰。

国之利器,不可示人。我怀着敬畏之心,同他登上他所服役的舰艇。那刻,我浑身的汗毛直竖,血管里的血液在蒸腾,这是一个正常的国人该有的自豪。我没看到导弹从弹舱发射的情景,我没听到雷达在转动时的急促声响,也没遇到直升机从甲板起飞时的场景,可我感到了我们国家的温度,感觉到了我们正在崛起的祖国该有气息。从甲板到指挥室,从饭堂到起居室,我看到了我们的舰员栖息之所的狭促,也看到了舰上生活的不易,更看到了我们的指挥员自身业务的熟习。

我不要讲这战舰是多么地无敌,也不去考证这座舰有多么辉煌的过去。我只是静静地听,默默地看,不去讨论,不去传播,知我所知,看我所看,仅此而已。

八月如火,在此洪都。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我心里感慨万千,从起点到起点,有的不只是所处之地的重合,更是对于青春已逝的无可奈何,还有对人生未来的茫然。

一千三百年多前,那个年轻人,同样意气风发、志怀高远,他未冠而仕,前途无量。可才高难免世人讥,在屡次被贬的官场生涯中,他早已厌倦。于是,朝廷再次投来橄榄枝的时候,他断然拒绝,远离了尔虞我诈的宦海,他只把亲情与友情挂在心头,更寄身于大唐的大好河山。那次,南下交趾探父归来,同样是在此江右,他应人之邀,参加了滕王阁的落成仪式。站在赣江边,驻足新建楼宇之上,他不仅书写了江山之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更道出了历代先贤的心声——“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五百年前,壮士老矣。自年轻在云贵的位沉下僚,到壮年时代的平定赣闽,他将大半生的时光都奉献给了国家。可眼下,站在鄱阳之滨,眺望着远处将可能一片废墟的洪都,他痛心疾首。面对劲敌,他什么都不怕,真正让他伤心的,是以皇帝为首的统治者的腐朽,以及孤家寡人的窘迫境地。为国为民,却孤掌难鸣。他没有退却,无兵不代表无人,他将乡卒民夫集结起来,以极短的时间组建了剿匪军;兵少就计谋来凑,他把各家兵法用得炉火纯青,将宁王牵着鼻子绕着鄱阳跑;所幸,洪都安好,民众安好。战事毕后,登楼远望,那一抹残阳,照在楼头。他的心境,不再像王璨,命运在自己手上,不仰仗什么帝王!

这一次枪响,洪都沸腾了。来了几个人,领走了一群人。他们在井冈山上,洒下了星星之火。这火极其微弱,随时都有可能熄灭。不过,他们并没有退却,而是以昂扬的斗志,在红色的狭缝里,拼命呼吸。等到寒潮来临的时候,他们变成了候鸟,将往温暖的地方飞去。每经一处,这火焰便燃起一处。这点点星火的汇聚,让这荒芜的莽原,一时间大火熊熊。将这破旧的世界打碎,重造一片新天地。而他们,是这新世界的开创者!

站在人生新的起点,去点亮心中的那盏灯!为我们……更为我们的民族和国家,照亮复兴之路!让我们心无旁骛、阔步前行!

20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