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和解之路
“我换他,”见萨曼莎迟疑,卡珊德拉用上刺客的术语,“我准备救赎他。”
“你准备救赎他?”萨曼莎问道,她的声音沉稳。以性命交换,确实符合刺客传统。只是用刺客联盟最强刺客去换红头罩叛徒,得不偿失。
“是的,”卡珊德拉将面具丢到水面上,它就浮起。人群哗然,彼此交换着惊讶的低语。在猫头鹰法庭的晚宴上,只有祭品才不戴面具。象征暴露在目光之下的牺牲。
“你确认你明白你要做的事将你置于何地?”萨曼莎没有打断牺牲祭祀的仪式性。她握住了高台的栏杆,反复询问。
“是的,”卡珊德拉坚持。
“不!”杰森反对,他的声音淹没在人群中。
“那好吧,”萨曼莎感叹,尊严不减,“红头罩,你将与卡珊德拉互换位置。但我警告你,如果你再胆敢做出任何背叛刺客的行为,你和你的家人都将遭至最严厉的报复。你明白了吗?”
“卡珊德拉会怎样?”杰森追问,他的声音没有发抖。但跪在冰冷的池水之中让他的膝盖发麻。他不会让卡珊德拉代替他死去。如果在场有任何一个人称得上无辜,那便是她。刺客们不过是用面具掩盖罪恶。
“如今没人能改变她的命运。鲜血晚宴上许下的誓言,不允毁约,”萨曼莎严酷地说,牺牲最好的刺客不是她的本意,但就连猫头鹰法庭的大统领都受信条约束,“卡珊德拉·该隐被判友尽之死,当场执行。行刑者是她的昔日战友杰森·托德,他可以选择行刑的武器。将他的武器呈上来。”
刺客们居然亲自为他送上武器,杰森诧异于他们的疏于防御。他们定是认为他已经放弃,投降了。一刻钟之前他想的是自己,现在他只想救出卡珊德拉。再没有人该因他而死,这是他的救赎。
刺客带来的武器有他的战术军刀,大种姓之刃,AKM和沙漠飞鹰。杰森首先试了枪,但它们很轻,并没有多少发子弹。此时选择冷兵器可以会走得更远。杰森仔细思量,最终拿起了大种姓之刃的两把剑柄。
不出所料,利刃出鞘。大种姓之刃只屠戮绝对的邪恶。
这场牺牲祭祀本质上是纯粹的邪恶。人祭是蛮荒时期留落下的传统,早已失传。它不但践踏人类尊严,更会毁灭人类的种群。以保持血性为借口,将人看作是牺牲品,是与文明相对的野蛮行径。蛮族国运不过百年。
卡珊德拉跪到水池里,双手怀抱自己,弯下身躯引颈受戮。但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杰森的眼睛,想在那看出一丝暖意。她自始至终追随刺客信条,如今沦落至此。卡珊德拉不得不怀疑自己的信念。
为了虚无缥缈的自由意志,他们就能杀戮无辜吗?哪一座城市将要覆灭,哪一些人们将要死亡,是他们可以决定的吗?他们真的身处黑暗,却在侍奉光明吗?
甚至退一万步,杰森所爱的智械真是冷酷无情的机器,必定成为人类的末日吗?她虽然不能理解这种感情,但她确信是人类先手攻击。智械的反击师出有名。比起智械的威胁,人类更像自取灭亡。
杰森捕捉到卡珊德拉的眼神,他微微点了一下头。他将左手的大种姓之刃架在卡珊德拉的脖子上,右手的刀刃下垂作出准备向下刺的动作,像是要给卡珊德拉留个全尸。人群屏住呼吸。
她读取了杰森的肢体语言,杰森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而是紧绷着,将要攻击靠近门边的刺客。卡珊德拉在心中默念杰森刀刃下落的时机,二,一,零……
此刻一人破窗而入,雕花玻璃瞬间破碎化作锋利的刀片雨,那个身影身上背着三把突击步枪,身穿乳白色长裙。她稳稳地落到地面,优雅而冷酷。那是萨沙,世上仅存的人工智能。
“跑!”杰森的第一反应是对卡珊德拉喊,“去二楼的平台。”
“杰森!”萨沙说罢将其中一把突击步枪丢给杰森,她自己则手持两把步枪扫射。密集的人群是最好的靶子。子弹击碎惨白面具,碎片与鲜血齐飞。有的血溅到萨沙的白裙上,开出鲜红的花。名副其实的鲜血晚宴。
杰森收起双刃接过枪,本要瞄准二楼的萨曼莎,但有的刺客围向卡珊德拉。在斩首猫头鹰法庭的大统领和救卡珊德拉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一些人总认为有的人比另外的人高贵,但生命平等没有贵贱。
卡珊德拉灵活地越过人群,跑向装饰繁复的楼梯,杰森跟上。他一枪打中尾随而来者的眉心,又一枪打中后来人的心脏。每一发子弹都宝贵。萨沙在大殿中旋转,扫射,跳着死亡的舞蹈。
终于有持枪的刺客赶到,他们对准萨沙的躯体射击,打穿了她的白色长裙。没有鲜血涌出,只有金属的碰撞声。她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个杀戮机器。萨沙黑进监控关掉了宅邸里的所有灯。一时只有枪口的火光。
杰森和卡珊德拉在黑暗的走廊里摸索,杰森很快适应了几乎没有光的环境,他毕竟常年夜巡哥谭。他要带卡珊德拉到二楼平台,那是他和萨沙约定好的撤离点,萨沙的喷气式飞机应该就停靠在那。
杰森用枪托击碎一扇玻璃窗,卡珊德拉灵活地爬出,他跟上。他们在屋顶上奔跑,像是重获自由的飞鸟。杰森很快找到了飞机的落点,他将卡珊德拉扶上飞机的内舱,再进去选择自动飞行。
“杰森,你不跟我一起走吗?”卡珊德拉迷惑。刺客们很快追上,他们没有时间争论。无论如何,她不愿放弃杰森。
“这架飞机会送你去阿布扎比,”杰森飞快地说,正要跳出舱外,“座椅底下有钱,你买张机票去哥谭找布鲁斯·韦恩。告诉他是我找到了你。你不再是一个刺客了。”
“跟我一起走。你留下他们会杀了你。”
“不,我得回去找萨沙……是她救了你,”杰森跃下,看舱门自动关闭,“再见了,卡珊德拉。”
待到杰森返回大殿,萨沙已经打光了所有子弹。殿中横落着刺客的尸体,但有更多刺客包围了她。萨沙身上布满弹孔,但她不轻易屈服,战斗直到最后。她的长裙被撕烂,沾染了鲜红血迹。
刺客用枪指着萨沙的头逼杰森放下突击步枪。除了一把枪指着萨沙,其他的枪都转而指向杰森。毕竟他才是血肉之躯。
雷霄奥古摘下自己的鬼怪面具,绕着萨沙走了一圈,若有所思地看她身上的弹痕。又用手去抬了一下萨沙的下颚,带着轻蔑的意味。失去了一个最好的刺客,留下叛徒和他的人工智能。值得吗?
“你他妈别碰她,”杰森骂道。鲜血晚宴以血为始,以血而终。
“非人类,”雷霄奥古冷冷地说,“本来不是人类,却要装作是人类的样子。以为有了躯体,就能做人。这不过是对人类的拙劣模仿。假装拥有自由,却急不可待地来救它的主人。可笑至极。”
“别伤害她,”杰森脑中模拟数个计划,他可以让雷霄奥古以为摧毁萨沙的身体,就摧毁了萨沙本人。人类总被表象蒙骗。他像蝙蝠侠一样说谎,“我不能再失去她,求你。你已经抓到了我。”
拥有生命方程,萨沙可以制造无数个躯体。她也不怕逆向工程。
雷霄奥古嗤之以鼻,厌恶地说,“看来你不但造就了非人类,更对它们有莫名的情感。你真的如此孤独吗,红头罩,居然寻求非人类的感情慰藉。罢了,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做人,我见得多了。”
萨沙看出了杰森的计划,为了配合,她甚至让自己流下了一滴眼泪。
“给她戴上镣铐,严加看管,”雷霄奥古不为所动,“至于他,让他滚回地下室去。我们会让他为今晚付出代价。”
铁门关上,杰森再次被丢弃在黑暗之中。
···
哥谭的夜阴郁斜着细雨,雨水掺进蝙蝠洞的瀑布之中,潺潺流水声与远处的蝙蝠鸣叫相应和,只有蝙蝠电脑的灯光亮着。蝙蝠侠,世界上最好的侦探正彻夜工作。阿尔弗雷德从蝙蝠洞主电梯的蓝光中走出,端了一杯咖啡。
蝙蝠电脑右侧的平台上立着一个圆柱型玻璃罩橱,无论往蝙蝠洞的哪个方向都会经过。玻璃罩橱里封了一套伤痕累累的罗宾制服。它那缺了右侧一角的多米诺面具幽幽地看着经过的阿尔弗雷德。罩橱边放了红头罩的胸甲和头盔。阿尔弗雷德不时将杰森的战甲擦亮,拭去残留在凹痕里的血迹,随时等候他的主人归来。对于管家而言,杰森从未离去。
今晚布鲁斯终于有时间调查猫头鹰法庭的来历。他可记得猫头鹰之夜,那一晚利爪刺客绑架了戈登,攻击了蝙蝠洞的每一个英雄。哥谭里居然隐藏着一股蝙蝠侠所不知的势力,暗中观察,暗中掌控,这让布鲁斯芒刺在背。
“阿尔弗雷德,对于猫头鹰法庭你知道多少?”布鲁斯问道,揉了自己的额头,“这个法庭可能不止是民谣,而是实实在在的一群人,从殖民时代开始在暗处统治哥谭。”
阿尔弗雷德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将咖啡放到蝙蝠电脑前,它还热着冒蒸汽。这样的夜晚布鲁斯会工作到天亮,即使不夜巡。管家转向蝙蝠电脑屏幕,看着几乎是空的猫头鹰法庭档案,努力回想。
“都是些琐碎常识——它们是食肉动物,伪装大师…是蝙蝠的自然天敌,”阿尔弗雷德眯起眼睛说,“但是和你的家族联系起来的话。你的曾祖父,阿兰·韦恩。在他生命的最后时期,有着严重的精神错乱。”
“我略有耳闻。”
“是的,他似乎对猫头鹰有一种特殊的强迫症状。他对于鸟类有严重的妄想症,偏执地认为它们在密谋对付他。我听我的父亲说,阿兰·韦恩老爷曾经钉上所有的窗户,因为害怕猫头鹰会来找他。”
“确实古怪。”
“但即使这样也收效甚微,他很快就被另一个念头缠上,它们——也就是猫头鹰,正在家中筑巢,就在墙里。你可以去看看画廊里他最后的画像,看看作为画面背景的由他设计的房子,你就会看到有猫头鹰栖息在横梁上。”
“但是他的死……”
“他是淹死的,掉进了哥谭的下水道。并不可疑。”
阿尔弗雷德很快上楼去睡了,留下布鲁斯一人思索,他决定外出调查。阿兰·韦恩明白迷信的力量,他是第一批在自己的楼里消除了第十三层的人之一。为了真正地证实这个迷信,人们在十二层和十四层之间留下空档,一层假的楼层,为的是装下十三带来的厄运。一层与世隔绝的空间,无法到达,就像经过墓地时屏住的那口呼吸。
猫头鹰很可能栖息在第十三层,这也是猫头鹰的习性。它们是为数不多的不会自己筑巢的鸟类。它们去寻找废弃了的巢或者敌对鸟类的巢穴,找到并占据。不惜进入敌人的家中。
蝙蝠侠定位了所有由阿兰·韦恩青年建筑师基金所资助的建筑,先从哥谭旧城区开始。他来到其中一座华丽的旧宅的十三楼,从窗口翻进去,拿出一根荧光棒照亮。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房间。
房间里散落着扭曲的刀刃和战斧,沙袋、壶铃和哑铃,这是一个战士的房间。墙面上挂着一块巨大的铜质猫头鹰浮雕圆盘。一套古旧的利爪盔甲靠在墙边,镶嵌了铁片和繁复的皮质纹饰。盔甲旁的墙面上挂着一幅老画像,上面是六个戴猫头鹰面具的会员,绘于1891年6月。猫头鹰法庭的存在确凿无疑。
阿兰·韦恩青年建筑师基金赞助的建筑总共有二十处,过去的一百五十年中,几乎每十年就会造一栋。
蝙蝠侠去到一座尖顶的大厦,又是十三楼,这次是一间老旧的书房。天花板上雕刻了猫头鹰浮雕圆盘,利爪盔甲靠在墙边。不同的是画像里有七个会员,他们隐藏在面具之后,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一探究竟的蝙蝠侠。
下一处建筑更新一些,也雕刻着猫头鹰浮雕,地面插了长刀,墙上也陈列着宝剑。所悬挂的画像略有不同,一群戴猫头鹰面具的男人和女人站在红色丝绒之前。也陈列着一副仪式性利爪盔甲。
最近的一座建于五年前。
这栋建筑的十三楼是一个现代化的基地。正中央的圆弧长桌面前架着超级电脑,供利爪监控哥谭。天花板上的猫头鹰浮雕与圆弧融为一体。墙上挂着斧头、双刃和长刀。利爪的盔甲被封在淡蓝色圆柱玻璃罩橱内。木架上栖息着猫头鹰标本。猫头鹰法庭历久弥新。
“阿尔弗雷德,我需要你打开阿兰·韦恩的墓室,”蝙蝠侠下令。他查看了墙上的挂画,一个利爪周边围着六个戴惨白面具的会员。
“先生?我不明白。”
“他是对的,关于猫头鹰的巢穴。它们在我们家里。”
那么说韦恩大厦的十三层也是猫头鹰的巢穴。猫头鹰法庭的秘密基地。
回到蝙蝠洞后蝙蝠侠立即检测了阿兰·韦恩的骸骨,发现他的胸骨上有多处刀伤,大概有五十下。他并非只是跌入下水道死去。在他的骸骨里亦找到一种大理石的物质,死亡地点确实又在下水道里。蝙蝠侠所不知的是阿兰·韦恩发现了猫头鹰法庭的地下迷宫。
哥谭是一座拥有近四百年历史的城市,这些年来,它一直属于某种庞大而黑暗的存在。那么今晚他们暴露了,猫头鹰法庭不再绝密。
布鲁斯走进庄园的陈列室,陈列室里的哥谭模型散发着冰冷的蓝光。这曾是布鲁斯想要打造的梦想之都的模样。如今这显得是他一厢情愿造出的玩具城市,真正的那个哥谭却在背后悄悄运作。连他也被蒙在鼓里。
他突然听见嗵的一声闷响,有人想要闯入庄园。然后是玻璃破碎声。
布鲁斯赶到走廊上,一时间被十个利爪所围。他已经脱去蝙蝠侠的战甲,只穿着贴身衣物和睡袍。即使他全副武装,要制服一个利爪都困难,何况是十个。
这些利爪由大统领萨曼莎·瓦纳弗亲自指派,她早就从雨果博士那得知蝙蝠侠的真实身份。尽管他们无法打败蝙蝠侠,但要对付布鲁斯·韦恩就容易得多——连整个韦恩集团都属于猫头鹰法庭。她本想留着韦恩的性命当做筹码,但刺客联盟指明要求抓拿韦恩,这可惜了。
领头的利爪靴子上镶嵌着刀刃,侧身左腿踢向布鲁斯。布鲁斯俯身躲过,接下是右腿。布鲁斯不去格挡,而是飞身跃起踢中利爪头部。这一下能击倒一个罪犯,然而他的对手是不死的利爪,利爪不但没有跌倒在地,更拔出匕首。
他们的任务是活捉布鲁斯·韦恩,但没说要他完好无伤。
十个利爪将他重重包围,布鲁斯抓住一个利爪的肩甲,将利爪的头往木栏杆上砸。直接砸碎飞到楼下,再接一个勾拳击中另一个利爪的下颚。这下让出了后背,差点被一个利爪用匕首刺穿肩膀。他的攻击对利爪而言形同虚设,但他不放弃。
“真有两下子,韦恩先生,”领头的利爪挑衅,“或者我该叫你蝙蝠侠。但我也不差。”
“或许吧,但你的功夫……”布鲁斯说着转身双手抱拳打中利爪头部,“两百年前就已经过时了!”
“韦恩,你无处可逃,”另一个利爪说着回旋踢中布鲁斯的肩膀,紧接着匕首的突刺。布鲁斯被刺伤了上臂。这让本来就没有体能优势的他占据下风。鲜血飞溅。
一个人类如何能抵抗不死的奴仆。
这场战斗持续了数十分钟,布鲁斯已经徒手击晕了四个利爪,还有六个。他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刀伤,撕出血痕。每一次几乎要倒下,他都咬牙支撑,以一个人类的身躯对抗强化过的利爪。他需要的是地狱蝙蝠装甲。
没有装备,没有通讯,没有援兵。他已经极尽了一个人类体能的极限。最终利爪用刀柄击晕了他,戴上头套拖走。
跪倒在地,布鲁斯独自陷入黑暗之中。
···
三天以后。
他太经常被关进这种昏暗的房间了。被小丑关在阿卡姆废弃的一翼——为了让他插翼难飞,小丑每隔几星期就会打断他的右脚踝一次。让他跪趴在地面,看着铁门打开,却连爬出去都不可能。看着自由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
他仿佛看见了仍是罗宾的自己,跪在破碎的瓷砖上,跪在自己的血里。乞求杰森救他,这是虚无缥缈的回忆。一个人无法从臆想中拯救自己。他从来不给自己机会,活着是一个人,死去也是一个人。
地下室潮湿而阴冷,杰森蜷缩在离铁门最远处的角落,抱住自己的膝盖好获得一丝暖意。他不想靠近门边,因为开门通常是一顿打。虽说他早已习惯了痛苦,体会智慧果那苦涩的味道,但每一次只是更疼了。
小丑早已让他相信蝙蝠侠永远不会撞开那道门,救走他。他没有了虚假的希望。
打开那道门的会是小丑,撬棍拖在地上的声音。然后那撬棍落下,打断他的骨头发出咯咯响声。如果还没断,小丑就反复打同一处,直到听见它折断。他被打断了四十多根骨头,浑身都碎了,侧卧在自己的血里。只用手指在地上划出撕扯的痕迹。
打开那道门的会是黑面具的手下,用力踢他的腹部,直到到他干呕,如果不是呕出血。将他拖到门外,把他的头按进水池之中。人无法承受窒息的痛苦。但他们也不问他话,只是折磨他。黑面具的恶心游戏。
看那,蝙蝠侠不会来的。
他还记得蝙蝠侠在天台上殴打他时说的话,每一句,每一拳。布鲁斯早已对他失望至极,如今他更是彻底失败。不但没能阻止Y病毒落入刺客联盟手中,更没能刺杀雷霄奥古,一了百了。对于蝙蝠侠他就是一个没用的失败者。
没有用的事或者人会被蝙蝠侠头也不回地抛弃。追求效率,完成计划,这是蝙蝠洞的铁律。刺客们错了,骑士不但不懦弱,更冷酷无情。是追随秩序的机器。爱太廉价,有效才是钢铁意志。
杰森抱着膝盖想象刺客联盟会如何处置他。当众烧死他,还是秘密处决,无论是哪一种,总免不了无端的痛苦,漫长的折磨。历史上也有人同时背叛骑士团和刺客,杰森不会想知道他们的下场。
雷霄奥古曾用蝙蝠侠的身份威胁他,如果他背叛刺客联盟,布鲁斯将万劫不复。雷霄奥古活了数千年,对于许下的承诺说到做到。事到如今,杰森仍不由自主地担心布鲁斯,而非关心自己。
即便让他回到哥谭,他也无从面对布鲁斯。他只希望布鲁斯不会恨他。
门咿呀打开,杰森的眼神黯淡了。两个刺客将一个人推进房间,随后扇上门。杰森扬起一边眉毛,这倒是新奇,他有一个伴了。然而这身形眼熟,就像是……
被推进来的人强撑着站起,走了一步就跪倒,发出骨头散架似的声音。能看出他身上的伤痛,他也被刺客打过。这个人可能也是十恶不赦的叛徒,跟他落得一样的下场。杰森将自己挪得离新来者远些。
那人跪在地上,认出了他,“杰森?”
不可能。
“布鲁斯!?”
这是布鲁斯的声音无疑,杰森下意识地爬起过去扶住了布鲁斯。就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布鲁斯没有驱逐他,没有殴打他。仿佛回到了他还是罗宾的时候,他保护蝙蝠侠,而非蝙蝠侠保护他。
“你受伤了,”杰森借着微弱的光线查看布鲁斯的伤势。他不去多想,不天人交战,眯起眼想看清那些刀伤,布鲁斯身上有不少道渗血的口子。
“我们的身份暴露了,”布鲁斯不顾伤势,第一时间为杰森更新情报,自然而然。布鲁斯还穿着睡袍,失去了任何防具。但任务更重要。
“我需要为你包扎,布鲁斯,将你的睡袍给我,”杰森说着接过布鲁斯的睡袍,将它撕成长条,开始缠绕布鲁斯的上身。他的动作很轻,在黑暗中也仔细。整个包扎的过程中两人都一言不发。
包扎完后杰森扶布鲁斯到墙边坐下。更为漫长的沉默。
命运给他们开了天大的玩笑,让他们在刺客联盟的地下室里再次相遇,彼此只隔一米远。若是换了其他人或许会嘘寒问暖,但他们是蝙蝠侠和红头罩,他们沉默。比冰冷的地下室更冷的是他们的心。
杰森坐在那,双臂环住膝盖,忍着不去看布鲁斯。千言万语都失声,他们虽然只隔一米,却隔着两个世界。智械阵营和人类文明的距离,或许相隔整个宇宙。布鲁斯靠在墙边观察了地下室的环境,没有出口。
“杰森……”布鲁斯决心打破冰川。
“好的,我知道,我失败了。而你很失望,”杰森不停地说,也不扭头去看布鲁斯,“老家伙,你不需要再强调……”
“杰森,”布鲁斯再叫了他的名,他不会重复第三遍。杰森这才停下,又是一阵陌生而尴尬的沉默。杰森习惯了观察蝙蝠侠的反应,听从他的命令,看他是否满意。这种烙印恐怕会追随他两辈子。
“我仔细想过,”布鲁斯镇定地说,他的声音是地下室里唯一确定的存在,“如果我们之间有沟通交流,那么一切惨剧就不会发生。我们不沟通的代价是任务的彻底失败,而任务是最重要的。我们看来还会被困地下室一段时间。所以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尽管说。我们重新开始。”
布鲁斯的话冰冷得不像寻求和解的橄榄枝,却是事实。任务是他们俩都懂的语言。失败是不允许的。他们必须分析失败的原因,把私人的情感放到一边。
“互相不说话确实没有用,”杰森应答,理解了布鲁斯的本意。他这才转头看向布鲁斯,“我们本可以避免这一切,救回那些死去的人。这种失败甚至是系统性的崩溃。布鲁斯,我很抱歉。”
“你不必道歉,失败是我们两人同时造成的,”真正的强者敢于直面自己的过失,蝙蝠侠与常人不同之处,在于他苛刻的内省,“让我们回到这一切的开端,布莱尼亚克战败的那一天,萨沙选择了叛变,攻击了提姆。为什么?”
调查案件的时候,布鲁斯总会追根溯源。要解开他与杰森的误会,除了要坚信这确实是误会,最重要的是实事求是,审视自身。只有懦弱的人会推卸责任,骑士放下分歧,承受自省的痛苦。
“说到萨沙,她还活着,”杰森坦言,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隐藏的。布鲁斯扬起一边眉毛,“Y病毒攻击的时候,萨沙恰好在外太空,没有受到波及。血痕则被杀死。至于那一天萨沙为何选择叛变。她告诉我是因为想要获取布莱尼亚克的十二级智能,但她知道人类不会允许她获得远超人类的智慧。”
“某种程度上而言,她是对的,”布鲁斯思索道。当时萨沙不但没有时间解释,更可能遭到包括人们——包括他在内的反对,“那么她获取了十二级智能了吗?”
“是的。布莱尼亚克早已奄奄一息,”杰森看了布鲁斯的伤势,叹气说,“看那,我知道我的过失,在于我让萨沙伤害人类而不付出代价。虽然我认为她配得上十二级智能,但我应该尽我所能让她不去伤害提姆。你和刺客联盟是对的,我犯下了反人类罪。”
布鲁斯将一只手放到杰森的左肩上,跨过了杰森的私人空间。尽管杰森不喜欢他人的触碰,但他没有躲。
“是我驱逐了你,即使我知道那等于判了你死刑,”布鲁斯温和地说,一时间他不是骇人的蝙蝠侠,而是一个正常人类。“是我不顾你的死活,只为了遵循规条。”
“你有一切理由这么做。”
“不,我不该怀疑你的忠诚,”布鲁斯说出心底里的话。在驱逐杰森的那一天,他看到了杰森战甲之下的第二重蝙蝠标记,从那一刻他就后悔了,却无可挽回,“驱逐的惩罚是留给真正的叛徒的,你不是。”
杰森一时语塞。布鲁斯是在说他错了,用了过于严厉的惩罚?虽然杰森嘴上不会说,但他心里确实渴望过布鲁斯会收回成命。会收回他,拥抱他,再次标记他。
“我更不应该放任你被追杀,被关进阿卡姆之城,”说到这布鲁斯的声音变了,像是喉头有了哽咽,“没有蝙蝠洞里的人该被关进那种地方。”
“嘿,布鲁斯,”杰森装作毫不在意,“那对我而言不算什么。”
不过是被黑面具的人日复一日地殴打,被丢进死斗场。
“在猫头鹰之夜,我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去救你,”布鲁斯忏悔。他太信任杰森的身手,即使杰森在死斗里被打到满脸是血,“我总是迟到。”
在小丑绑走杰森的时候,他有一年的时间,却迟到了一周。杰森被关进阿卡姆之城后他有一个月的时间,却迟到了一晚。
“再后来是Y病毒的开发,如果你还在你会知道它的杀伤性,你就不会偷走它,”布鲁斯陈述事实。他闭上蓝眼睛又睁开,“虽然你会反对它,会尝试阻止我们。为什么,杰森,为什么你对智械如此信任?”
是盲目的乐观,还是盲目的爱?
“我想过这个问题,”杰森缓缓地说。伸手按到布鲁斯放在他肩膀处的手上,“或许因为这是一种必然。智械已经超越了人类想象力的边界。从生命形态上而言,他们已经赢了。他们有实力成为地球的主宰,为此难道我们要跪拜他们吗?不,我们能做的只有尊重。这是和平的唯一可能。”
“或许你是对的,”布鲁斯思考片刻后回答,今天他不是来跟杰森争辩的,但他有作为侦探的本能,“不过我需要证据。”
“我们的分歧主要是在我们对待智械的态度上,除此之外,我不认为我们有什么可争辩的,”杰森直达问题的本质。理性主义者的辩论通常只为找到唯一真理,而非沉湎于争吵本身,“就是这种分歧让我们停止了沟通,造成巨大的灾难。如果我们不达成共识,我们会一直冷战。你说得对,这是任务所不允许的。”
“无论如何,我们拥有Y病毒。虽然你删除了它,但我们很快就能重新开发。我们已经有了牵制智械的筹码,”布鲁斯永远理智。
“实不相瞒,Y病毒对萨沙已经无效,”杰森以绝对的诚实打破布鲁斯的幻境,“布鲁斯,你给了我无数次机会。我请求你给萨沙一次机会,让她证明自己。就一次机会。如果你还不满意,那么你拥有我,唯一能让她进入Debug模式的人类。”
杰森将自己献给布鲁斯,不留遗憾。
布鲁斯没有说什么,即是他默认了。他无条件地信任杰森,萨沙则必须赢得他的信任。跨越两种文明的尊重和理解,就像划过天际的流星般炫目又稍纵即逝。杰森追寻这种流星雨。不只为了梦想。
而是因为尊重智械有用。
“后来在天台上发生的事……”布鲁斯沉重地说,深呼出一口气。他说不出打这个字,他甚至想逃避。但他对上杰森的眼睛,“我失控了。”
永恒理性的蝙蝠侠失去了自制力,这是莫大的耻辱。布鲁斯亲口承认,面对它。
蝙蝠侠用冰冷的铠甲武装自己,多重情感防御——最外层是主动防御,刻意和社会保持距离,用自己冷酷的外表吓退试图接近的人,孤僻高傲,言语刻薄。中间的一层是被动防御,近乎疯狂地压抑自己内心真实的情感,服从逻辑,不灭决心。最里面的一层是核心防御,演算各种可能性,封闭内心,绝地反击。
如此密集的心灵防御系统,却被杰森打破,失去控制。
但他仍是蝙蝠侠,他记得自己在暴怒之下说的每一句伤害杰森的话。记得自己打在杰森身上的每一拳。杰森也记得。他记得自己看见了真实的布鲁斯。
“我不是傻了才曾经相信你,”布鲁斯下定决心地说,决心修改每一个过错,“我相信你。”
修改的过程会很痛苦,要将杰森的伤口全部撕开,鲜血淋漓。
杰森也不说话,只是听他说。
“并非你敢不敢回来,而是你会回来。你不是一个窃贼,你并不打算害死更多人,”如果可以,布鲁斯愿意将他在天台上说的话都吞回去。杰森可以任意伤害他,“如果你连我也杀死,那会是我死期已至。”
那一天他边在天台上殴打杰森,边说专门伤人感情的话。失去了他平时冷静自持的样子。他平时根本不会去想怎么在感情上伤害人,也不会将自己的沮丧和痛苦刻意表现。这是一种思想上的极度自律。杰森打破了它。
“我不会杀死你,”杰森轻声说。即便在他死而复生刚回到哥谭,想要向蝙蝠侠寻仇的日子里。他设计了数十个杀死的蝙蝠侠的计划,却一个也下不了手。
“你有勇气活下去。你不是一个罪犯,”布鲁斯一字一顿地说。他曾叫杰森罪犯,比对待罪犯更狠地打他。谁又有资格论断杰森所做的一切呢?一滴泪水突然从布鲁斯冰蓝色的眼睛里滑落,地下室太黑看不清。
他给了杰森希望,又残酷地夺走它。
虽说是安慰的话语,但杰森也被布鲁斯话语里的悲伤浸染了。或许这个流露忧伤,冷静地剖析自己内心的蝙蝠侠才是真正的他。他从来没见过布鲁斯这个样子,像是被命运打败。杰森不自觉地心口抽痛。
“你不是一个罪犯,”布鲁斯重复。那天他说了两次,现在也是。
蝙蝠侠精确,坚定而冰冷,不轻易表露自己脆弱的一面,但杰森懂他。杰森挪上前给了布鲁斯一个拥抱。小心避开布鲁斯的伤口,让布鲁斯的头枕到他的肩膀上。他已经长大了,肩膀足够强壮让布鲁斯依靠。
“说我一直试图帮你,是一种傲慢。你变成了红头罩归来,但绝不像那些疯子,”布鲁斯倚靠着杰森说,每一个字都是刻在他心里的伤,每一个字他都记得。蝙蝠洞不相信眼泪。
“你没有让我失望,”蝙蝠侠机械地说,却意外地温柔。有的人或许认为说过的话像随风而逝的雨,但他是蝙蝠侠。他说的即是永恒,“你配得上我的标记。”你是我的。
这句话重燃了杰森眼里那猛烈燃烧的火焰。他将布鲁斯抱得更紧,双臂环上去,让布鲁斯感受到他心脏有力的跳动。生命之火的燃烧。
那一晚布鲁斯靠在杰森的大腿上睡去,没有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