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太阳底下
阿卡姆疯人院的高墙上站着一只乌鸦。它的脚下是黑铁围栏的尖刺,尖刺指向天际布满阿卡姆的外墙,是那无法逃离的利剑。外墙上刻有四十个静默者雕像,他们身穿长袍头戴兜帽,右手提着的石灯底下也刻有利刃,左手隐没在墙里,像是从石墙里挣扎要爬出的灵魂。墙根上附有荆棘藤蔓,再往下是陡峭的海崖,从高墙上跳下会摔得粉身碎骨。
墙内是地狱深渊里的绝望,墙外是太阳底下的哥谭。
阴影里的疯狂囚禁在阿卡姆的高墙之后,太阳底下的罪恶却日复一日不会停止。卡姆疯人院前门外古老的西往桥连接萨默塞特区和阿卡姆岛,所有被送进阿卡姆的犯人都要经过西往桥,再看哥谭最后一眼。
哥谭神秘解析者的凯伊·黛耶曾写道:
我站在哥谭的西往桥上,
一边是宫殿,另一边是牢房。
举目看去幽暗水域之城崛起。
五百年岁月用翅膀围抱,
垂死荣誉绝忆往昔微笑。
那种日子过去了,但回忆还存在于周遭。
今天无论是阿卡姆门外还是西往桥上都挤满了人,人群一直延伸到萨默塞特区的街道里,引擎声引得他们都抬头。蝙蝠翼的挡风玻璃反射哥谭的阳光,杰森正隔着玻璃观察地面情况。靠萨默塞特区的桥头有一群穿黑色兜帽风衣,用各色围巾遮住口鼻的人。
他们挥舞红黑色旗帜,拉着“关闭阿卡姆”标语。桥面上的人们则着装各异,举着大小不一的牌子,巨条横幅上则写着“他只是一个孩子”。防暴警察的围栏将他们拦在离阿卡姆疯人院正门一百尺外。
“正义之心的大部分在桥上和正门左侧,萨默塞特区有少量‘关闭阿卡姆’的支持者,但…”杰森看向阿卡姆岛说,正义之心人群的尽头有一条很明显的分界。他皱眉,“正门右侧的人群……那是哥谭寻巫者和企鹅?”
右侧人数不多,已经被正义之心堵桥,甚至包围。哥谭寻巫者们头戴长条平顶黑帽——帽顶有十寸长,但尽头削平,与女巫的尖顶帽相反——手中拿着火把紧紧围在阿卡姆外墙脚下,像要与墙上的静默者融为一体。哥谭寻巫者是一个臭名昭著的血腥组织,今日重现在太阳底下仿佛是被招魂的野鬼。
哥谭寻巫者由纳撒尼尔·韦恩在1640年建立,除了应了美国当年焚烧女巫的潮流,也疯狂猎杀所有被他们怀疑拥有超能力的人——牵连大量无辜者。哥谭寻巫者早已在十八世纪被认为是非法组织,但他们存活至今……在网上继续使用键盘反对正义联盟。
纳撒尼尔曾在哥谭寻巫者的成立仪式上将一位名叫安妮的女巫穿刺在木桩上。她三天后才死去,死前诅咒整个韦恩家族。
哥谭寻巫者们身旁站着企鹅纠集的哥谭市民——奥斯瓦尔德·科波特身穿西装,用外撇的脚在人群之中一瘸一拐地走过,引发对面正义之心支持者的一阵哄笑,他走路就像一只蹩足的企鹅。企鹅对此不屑一顾,他站到人群面前高呼:“怪物必须死!”奥斯瓦尔德边喊边挥舞他的手杖,“夺回哥谭!我们会夺回哥谭!”
奥斯瓦尔德在希尔区经营着冰山酒吧,之前蝙蝠侠想追踪企鹅重新介入黑道的证据,却一无所获。企鹅近来确实有点……心不在焉。他是一个哥谭人,比起跟哥谭上流社会鬼混,他更喜欢跟那些侍者、米勒港的鱼商这样的哥谭底层待着。
他的“夺回哥谭”就是这种的行动。自从哥谭有了蝙蝠侠,这些疯子和罪犯就像闻到血的秃鹫一样飞进哥谭。然后呢,哥谭市政府把这些疯子当做宝贝一样供养在阿卡姆里,却不顾大量日渐失去工作的哥谭市民。哥谭市民真正想要的,是让这些人渣都滚出去,奥斯瓦尔德相信。但他不会去竞选哥谭市长,除非一切都糟得像死鱼一样。
正义之心已经嘲笑完企鹅的走路方式,现在笑他的发型。
杰森点了蝙蝠翼里的屏幕,切换到能看见企鹅支持者的镜头,“看来正义之心成功地叫醒了对面的家伙们。这两边都是温和的喊话,激进的动手地架好了……哥谭警方在哪?”他再切过几个镜头,想要确定防暴警察的位置,哥谭警方封锁了阿卡姆正门和萨默塞特区的一些街道,但没有隔开正义之心和企鹅支持者们。杰森扬起眉毛,“为什么他们在没有两方之间组成盾墙?”
“戈登会安排,”蝙蝠侠把蝙蝠翼切到自动驾驶时说,“我们的首要目标是阻止小丑越狱。”
“小丑要不趁乱逃跑,要不趁乱然后杀掉几十个人逃跑,”罗宾反驳道,“你觉得他会选哪个?我们必须疏散这些人。”
“我们让戈登处理,”蝙蝠侠重复道,用屏幕切换到阿卡姆的通讯频道,“这是蝙蝠侠,请求降落。”对方没有回答。
蝙蝠侠仍然选择降落。蝙蝠翼停到阿卡姆重症治疗楼顶时门外人群都在用手机抓拍,但他们一下蝙蝠翼就被愤怒的昆西·夏普典狱长和他的人迎上。昆西是一个带半月形眼镜的壮实男人,镜片经常戴歪。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没有提前两天申请,不允许将飞机停在阿卡姆里。你不例外,”昆西对着蝙蝠侠吼道,后者嘴角拉成一条冷硬的线。有那么一秒昆西恐惧如果他不继续说,他将在蝙蝠侠面前说不出一句话。
“我昨天跟你谈过,之后也补上了更多信息,”蝙蝠并不想纠缠,“我们有理由相信小丑将会在今天采取行动,”而且阿卡姆内就有他的接应者,他没有说。
“证据呢?就凭一张账表?这毫无逻辑。你们还想说他谋杀了安纳奇。这种胡乱猜测根本不符合办案标准。你们凌驾于法律之上,但我不允许……”
“小丑还在他的囚室里吗?”蝙蝠侠逼近一步问,隔绝昆西面前的阳光。
“他哪也去不了。我早就加强了那层的守卫,”昆西不屑地说。
蝙蝠侠点头,跟随昆西走进阿卡姆深处。阿卡姆外的人群仍在呼喊着各种口号,其中最大声的是“他只是一个孩子”。数道安全门嘶嘶地打开然后紧闭,然而人群的声音仍隐约能透进阿卡姆的墙缝。
阿卡姆的电梯就是一个铁笼,铁栏杆外砖墙剥落,钉着粗糙的金属片。齿轮转动的辘辘声像刀刮过墙壁。电梯铁门拉开后的走廊顶上挂着一块昏暗发黑的灯箱,上面印着“阿卡姆疯人院重症治疗区”。
站在这条走廊上再也无法听见阿卡姆外的声音。
它与阿卡姆的任何一条走廊都不同,地面铺着铁板,两侧抠出一个接一个的水泥柱凹槽,像蛇的腹。金属管道穿过头顶,通风口里散出煤油的气味。像是一座被抛弃的末日核辐射避难所的地下通道。细看墙上还有抓痕,无声地诉说着被抓着拖过这条走廊的受害者的绝望。
杰森站直,宽着肩膀跟随蝙蝠侠走过这条走廊,寒气渗进他的战甲。走廊尽头是一个接待台,接待台铁栏上的玻璃已经花了。台面上立着一罐已被扭歪的可乐,房里并没有人。阿卡姆里本应最高警戒的时候却像荒弃了的样子。
走廊和接待台有一种说不明的错异,像一个做错了的噩梦。
杰森的手微微发麻,这并非恐惧,而是对危险逼近的直觉……无论如何,他们走进监视室时都松了一口气。监视室是阿卡姆的中枢,三层高的房间里没有窗,正中央的支柱挤满了大小不一的显示屏,外露的电线穿插其中,像黑色的蛛网。至少有五块屏幕里都显示捆着约束衣的小丑低头坐在他的牢房内。
不时笑得浑身抽搐。
“看到了吧,”昆西奚落道,“逻辑,证据,而不是主观臆测。”
蝙蝠侠将一小块带蝙蝠标记的黑色硬盘插进其中一台电脑,然后输入几行命令。荧光绿色的日志在命令行里飞快地滚过,全部运行完后蝙蝠侠点开右手套上上的投影屏幕。小丑牢房内的实时监控映入手套上微微反白的投影。他按了投影里的按键,画面再切换到牢房外的走廊,三个守卫正在一刻不停地巡逻,每走过一间牢房都会透过铁门上的小窗观察。
一切正常,但一种难以解释的直觉刺痛着蝙蝠侠的神经,他相信罗宾也感觉到了。或许只是因为今天的太阳。
“神谕,”蝙蝠侠侧头用通讯器联系钟楼里的神谕,“我已经增加了小丑牢房的监控线路。你今天一直看着这个实况。”
“已就位,”芭芭拉的声音同时传进蝙蝠侠和罗宾的通讯器里。
蝙蝠侠和罗宾随后离开监视室,重新回到屋顶占据高处。他们像狙击手一样用鹰眼观察整个阿卡姆岛,蓄势待发,又像拉满的弓。刺眼的阳光让杰森的发间滴出汗来。
一切都滴水不漏,万无一失了吗?
阿卡姆墙外企鹅身边站着一个下巴边长满褐色胡子的博士——他叫雨果·斯特兰奇,而他将为哥谭市带来真正的安全。
“我们要建造一道墙!”雨果博士接过奥斯瓦尔德递给他的话筒喊到。他并非一个天生的演说家,但工程学是他最为了解的领域。一说到这他就仿佛莱克斯·卢瑟附体,“哥谭需要的是法律和秩序……”
雨果用最通俗的语言为企鹅的支持者们解释,“造一道比我们身后的阿卡姆的墙更高,更严密的墙,将北哥谭岛围起来,把那些人渣和罪犯都丢进去。我们将建造阿卡姆之城!”
“建墙!”
“夺回哥谭!”
“阿卡姆之城!”
企鹅的支持者们喊。
这些喊声很快被“他只是一个孩子!”和“人渣!凶手!”盖过,正义之心的人数太多。哥谭警方仍只是持盾站在阿卡姆疯人院门外,没有挡到两方之间,也没有让任何人靠近监狱,“你们为什么来这?”正门左侧的正义之心人群里的人对着警察喊,“你们并不是来这保护我们不受这些人渣和凶手伤害的!你们应该把他们都逮捕,”那人指着企鹅和雨果博士的方向。
“这他妈就是屎,他们都是他妈的变态和垃圾,”另外一个正义之心支持者吼到,“这是仇恨,这是人性的堕落!而你们居然保护他们。哥谭警局,这是你们的耻辱。我是一个教授,去你们的!”
“折磨一个孩子的人渣!”
正义之心人群与哥谭寻巫者企鹅之间的分界越来越窄。寻巫者手上的火把焚烧热浪扭曲,正义之心的年轻人们有的疯狂喊叫,另外的失声哭泣。不知为何这些散布仇恨的人会如此残忍,已经有一个阿卡姆疯人院还不够吗,还要建造阿卡姆之城。
“杀死一个孩子的凶手!”
罗宾蹲在楼顶的一只滴水兽上,眼看着正义之心的人就要撞上寻巫者,“为什么哥谭警方在没有两方之间组成盾墙?他们在等什么?”
同一次呼吸之间,蝙蝠侠正在查看的小丑监控录像闪烁了一下。
又一次闪烁画面突然正对小丑血红的笑脸,哈哈哈哈哈,镜头晃动不已,却始终对准小丑的嘴。满嘴的阳光和歇斯底里的大笑。
最后一次闪烁画面闪回小丑的囚室,小丑仍捆着约束衣坐在里面。
杰森倒吸一口冷气,他和蝙蝠侠都瞬间进入战斗状态。他们无需多余的话语,也不必交换眼神。蝙蝠侠马上转身侧头接入戈登的通讯器,“戈登,小丑已经动手。你能将人群清场到西往桥外吗。他们都在危险之中。”
通讯器那头一阵沉默,只传来人群的吵杂声,“我们有命令…不能阻止游行人群,”戈登对着手机喊,“市里的命令。你确定他已经出来了?”
“不,”蝙蝠侠回答。
杰森听着蝙蝠侠向戈登解释,而戈登最终同意增派警力进一步封锁重症治疗楼,但仍不能介入游行者。市议会要求他们什么也不做,除非有冲突发生。该死,杰森拧紧拳头,什么也不做。只有到小丑炸死桥上所有人之后才赶去搬尸体是吗?
“我们必须马上检查小丑的囚室,”蝙蝠侠最终对罗宾说。
“这些人必须离开这,现在就走,”罗宾挥手指向身后,“太危险。”
“我知道,”蝙蝠侠简短地说。蝙蝠侠的存在到底是为了挽救无辜者,抑或是惩罚有罪之人?这并不是一个选择。
“我可以去说服他们,”罗宾思索着最佳方案,他们的时间不多,“我认识嘉比,她为奎泽尔工作。我去警告她们和其他人,他们必须走。”
“成功几率不高,”蝙蝠侠摇头,高墙之下正义之心的人群已经和对立方之间没有了间隙。
“但仍有可能,”杰森从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即使它像尘埃一样渺茫。
他们每在这多争执一秒,小丑就越有可能再次逃脱。蝙蝠侠回头看了一眼停在屋顶的蝙蝠翼。有那么一秒他在想是否应该命令罗宾回到蝙蝠翼上。脑海里闪过昨天小丑对着杰森扔出的小丑卡,卡片被打落后仍正面朝上落到地面。
“我去对付小丑,你去找奎泽尔。但之后立即回到高处与我会合。”
杰森点头说,“等会再见,老家伙。”
蝙蝠侠转头向楼梯口跑去,黑色披风飞在身后拖出长长的阴影。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罗宾最后一眼。他的杰森跃起转身消失在灿烂的阳光之中。
罗宾展开披风滑翔过水蓝色天际,凌冽的风最后一次吻过他的脸。
蝙蝠侠和罗宾是暗夜里的生命,从来无法在意,也不珍惜太阳底下的每一秒。即使会失去它,被锁进一个没有窗的房间,被反复地打断脚踝无法逃脱,在剧烈的痛苦中很慢地死去。
杰森在空中定位了哈琳,她并没有冲在最前,而是站在西往桥靠近萨默塞特区的一端,被正义之心的人簇拥着。人数即是权力,人多即是正义。
阿卡姆门外的两方唾沫横飞地咒骂着对方,桥尾的人则跳起舞。因为他们是善良的人们,战争结束后人们无需自相残杀,那他们会做什么?他们会在阳光下跳舞表达爱意,因为没有舞蹈的革命,是不值得发动的革命。
罗宾降落后人们围上他,红绿相间的战甲和黑色披风太显眼让他无所遁形。人群堵死了他的逃脱路线,举着手机拍照发推。
嘉比站在哈琳身边,为她举着一块“他只是一个孩子”的标牌。哈琳一看见罗宾就欣喜有加。蝙蝠侠和罗宾虽然极少被拍到,却是哥谭最热的传说。人们热衷于讨论活力双雄的细节,比如说这是第二任罗宾,第一任罗宾则早已成为布鲁德海文的义警夜翼。能获得罗宾的支持就又长一波人气,“是罗宾!”她向正义之心的支持者们喊,“他来到我们之间。他不是飞在空中,而是来到我们身边。罗宾站在我们这边,让我们听听罗宾的声音!”
“奎泽尔博士,”杰森挤到哈琳面前说,“你们需要马上离开。”
这无异于当众给哈琳一拳。她眼角露出鄙夷的神色,嘴边却还挂着完美的笑容。她当即决定羞辱这居然不按她的意思讲话的小子。罗宾又如何,不过是一只孤狼。搞不好只会揍人不长脑子,智商还不如一只狼狗。
“那是为什么?”哈琳扬起一根眉毛问。
“小丑已经逃脱,你们有危险,”杰森环顾四周,人们将他围得更紧,几乎要窒息。更多人不再跳舞,“听我说。你们全部置身于危险之中。你们必须离开。”
这让哈琳更为不悦,这小子说话语气高高在上,骨子里透着一种……迷之自信。她不喜欢他说话的样子。他不过是一个替代品罗宾,哥谭人都知道,这哪里允许的自信?而且还直接跳过她命令她的人。傲慢,傲慢就是他的原罪。
“凭什么?”人群里其中一个人说。“你这是侵犯我们表达的自由!”另一个人说。
“我看了推特,上面并没有说小丑逃脱。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没有声音,他在说谎!”人们说。正义之心的人宽容,也爱着罗宾,但他们不用听任何反对的声音。反对正义的人一定是邪恶别有用心,堕落疯狂——就是人渣。
哈琳正要说什么时嘉比靠向她,用嫌弃垃圾的语调对着罗宾说,“他为什么来这?”
杰森睁大眼睛,他训练有素的身体牢牢站在原地,手没有发抖。心里却愤怒、惊异甚至隐隐恐惧。为什么?他认识嘉比许多年了,如果这群人里有人能从小丑的随便什么袭击里活下去,他希望是她。
“我们在悼念一个无辜男孩的死。你又来干什么?”哈琳讥讽道。
“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杰森恳求,有人去抓他的披风但他躲开了,“我只想…保护你们,听我说-”他几乎说不出这几个字,却又找不出其他话语。保护哥谭大概算是罗宾的工作。但怎样的罗宾才会被自己要保护的人卖掉。绝望像一堵空气墙,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保护’?你这是道德绑架我们,想让我们无法发声!”
“你认为我们是那些只懂恨的懦夫吗?我们不会逃跑,我们不会失去希望!”
“妈的该死,”杰森几乎要放弃,他知道自己和这些人无法说清。但或许……或许他用他们能听得懂的语言,“如果你们不相信我,相信蝙蝠侠。你们都相信蝙蝠侠对吧,他叫我来。他知道小丑已经逃脱。天那,离开这!”
“他疯了!”嘉比对周围的人说,他们都点头。
杰森难以置信地看向嘉比,绝望地想寻找一丝他认识的嘉比的痕迹。他为她打过架,不止一次,虽然那些都消逝在犯罪巷的阴暗街角里。但她确实认为他是一个危言耸听的疯子,难对付的问题,“你该寻求专业帮助,”她指着阿卡姆说。
杰森无话可说。他的生存本能已经开始让他的肌肉紧绷,告诉他跑,现在就跑。这是一场他无法从中活着回来的战斗,他会被每一个人都踩上一脚。然而无论是哪一个方向都围着莫名痛恨他的人,拥有正义之心的人们迫不及待地要将一个肮脏的恶魔踩在脚下。
“不,”哈琳跳出来主持公道,“罗宾是蝙蝠侠的搭档,”罗宾对蝙蝠侠必须唯命是从,蝙蝠侠要他活就只能依附着蝙蝠侠而活,要去死就用来送死——就是蝙蝠侠的附属品,哈琳想,这样的关系是不干净的。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愿意出卖自己的自由意志,就像有的出身不那么幸运的人,愿意就为了读大学而上战场,成为大资本军火商的奴隶。去做那些残酷杀戮的事,去杀死无辜的孩子。
她同情他,也希望他能走出来。
“虽然蝙蝠侠说的话也有可能是错的,”哈琳继续道,“因为人无完人。但沟通,对话是最重要的。我们应该讨论,以避免一个人做决定那种僵化、权威型的做法。不然我们和阿卡姆门右边的那些仇恨主义者有什么区别?”
“绝对不会堕落到他们的境地!”
“永远不会,他们怎么忍心……”
“黑暗无法让我们屈服。”
“他只是一个孩子!他们是屠戮孩子的凶手!”
“让我走,”杰森在一个人伸手去抓他的手臂时警告道。他伸手去握蝙蝠镖,但犹豫了。人群堵死他的所有退路。汗水湿透了他的黑发。
“不,我们必须一起做决定,”哈琳笑着拿出手机,她的笑里带着一丝残酷的意味,“一次投票,以确保公平。”
“正义!”人们喊,“仁慈!”
“不,你们他妈的不在这种事上投票,”杰森骂道,他豁出去了。尽管恐惧已经渗进他的血液里,他记得正义联盟理事会上蝙蝠侠是如何被围攻的。英雄们最终恨不得撕碎布鲁斯,他的手微微发抖咬牙说,“这是生和死的问题。”
有人推了他一下,他没有还手。
“替补罗宾猜测小丑逃离阿卡姆,”哈琳边按触屏输入边一字一顿地说,“我们是否为此取消阿卡姆‘他只是一个孩子’游行。活着离开,还是留下会死。”
“不,”杰森低声说。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脖子上像是缠绕了无数条塑胶电话线。这些电话线绞紧,用足以将他的脖子割断的力道一点一点把空气从他的肺里挤出去。窒息的痛苦让他浑身颤抖,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换了另外的罗宾或许会被允许哭泣或者叫出声。
杰森看向嘉比,用眼睛无声地恳求。她很小的时候就崇拜蝙蝠侠和罗宾了,他知道。她转向哈琳敦促道,“快发。”
哈琳按下发送键。
“不只是今天来到阿卡姆支持我们的人。世界上不同肤色、不同国家的人们都一起,”她故意把手机举到杰森面前,“今天我们都与那个孩子同在。十分钟后我们按照投票结果决定是否离开。足够公平了吗?”
“你们不在这种事上投票,”他抬起头说。
这是最漫长的十分钟。哥谭夏日的太阳底下温暖如初,却仿佛是冰冷刺骨的阿卡姆深处。他一向怕冷。时间几乎停止了呼吸。脖子上的电话线越绞越紧……在黑暗中独自死去……大多数的决定,正义的决定……被判很慢很慢地死去。无动于衷,毫无意义的挣扎和嘶喊。蝙蝠侠在哪?
“5,271票活着离开,”哈琳说,她先看见他眼里的希望——然后碾碎它,“5,343票留下……”
···
蝙蝠侠走过阿卡姆的走廊,披风飘在身后,铁板地面发出的咯啦声像骨头碎掉的闷响。他来到小丑的囚室门前要求守卫打开它。那是一道沉重的铁门,门上的钢化玻璃窥视窗下刻着牢房号“425”。门锁有三道,一道是密码,一道指纹,还有机械钥匙。哥谭以此安慰自己已经永远锁起第425号噩梦。
门旋开后小丑没有动,背对着门,仍然呵呵地笑着。
那种一边以其他人的痛苦为乐,一边大笑的,血淋淋的笑声。
这种笑声太普遍了,以至于只靠它并不能认出小丑。蝙蝠侠靠近的时候小丑继续背对着他,自顾自地笑着,像在为今天的屠杀伴奏。
蝙蝠侠伸手把小丑翻转过来——
他有死水藻荧光绿色的头发,浑身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嘴唇上挂着血红的笑容,但他不是小丑。
“罗宾,”蝙蝠侠马上按下通讯器说,“小丑已经逃脱。到重症治疗楼顶与我会合,现在就去。”通讯器的那一边没有回答。
蝙蝠侠低头看眼前的人,那人脸上没有涂抹夸张的油彩,没有眉毛,脸色病态苍白,一切都和小丑相像,除了眼睛里确实带有癫狂。小丑的眼里没有疯狂,只有残忍和存粹的力量……无论那些笑声多么歇斯底里都无法掩盖的冷静自制——小丑的眼里只有蝙蝠侠的倒影。
“把他带到医疗楼,”蝙蝠侠对身后的守卫说。转头再次连上通讯器,“罗宾?”
杰森并非没有听见蝙蝠侠的声音,“他为什么来这?”嘉比又问。
“肯定是和恶心的哥谭寻巫者还有企鹅一伙的,刽子手,谋杀犯……”其中一个人喊到。
一个正义之心支持者突然用什么猛砸杰森的头。他本可以躲开……这下攻击没有任何预兆,虽然他的战斗反射已经足够快,但面前、身旁背后的人堵住了他。杰森猛缩了一下,血当即从发间的伤口涌出,顺着他的左眼流下他的面颊。比起疼痛杰森更多是惊讶,“我操,”他骂了声,蓝眼睛危险地收窄,目光变得冷硬而倔强。更多血淌过杰森的下巴,滴到他的R字徽章上。
与此同时西往桥的另一端,阿卡姆的黑铁围栏高墙之下,“关闭阿卡姆”的蒙面者与正义之心已经混为一流。那是人们的声音,是无法阻挡的洪流,是无与伦比的力量,是千仓百孔的历史本身。人们高喊着“邪恶!”将一个企鹅支持者推到地上,再用手中的旗杆去砸。
企鹅的支持者怒而反击,在阿卡姆疯人院墙上的静默者无言的目光下,人们扭打作一团,有的人被按到地上踢打,徒劳地蜷曲着想护住自己。几个哥谭寻巫者将手中的火把猛按到地上,火光熄灭时嘶出一地灰烬,白烟升起。一时间到处都是战场。
哥谭警方依旧挡在阿卡姆门前,对眼前的绝境无动于衷。
“罗宾!”蝙蝠侠再问时身后两个守卫扑上前去抓他的手臂。蝙蝠侠早有预料,他不是听见的,也不是看见,而是知道……他甩开披风,转身低位扫踢。攻击者不但抓了空,又被踢倒在地。如果蝙蝠侠用全力,那人的膝盖骨就碎了。另一个守卫不放弃,用全力扑向蝙蝠侠,蝙蝠侠顺势将他摔出去时那人落地发出重重的嘭一声。
但太晚了,下一秒其它守卫就关上铁门,三道门锁依次就位旋上……阿卡姆毕竟属于小丑。蝙蝠侠按下手套上的通讯器想要联系神谕,然而小丑的囚室密闭后连电磁信号也断了。用拳头去砸一尺厚的水泥墙壁是没有用的,嘶喊罗宾的名字也是没有用的。
三十多年的训练,无视人类极限的力量、智慧和意志,十五年的巡逻,战斗,伤痕,血污。仍然无法在命运面前多抢回几分钟,几秒,几下呼吸。他们正在扼死杰森,他知道。
“别靠近我,”杰森警告周围的人,血继续顺着黏在额上的头发淌过他的左眼。他仍能睁眼看,意识也清醒,出血等会处理即可。但这种对头部的攻击说明对方对他的判断——他们认为他是可以攻击的对象,这比鲜血更吸引秃鹫。杰森脸上露出思考时默然,多米诺面具上的眼片变白遮住他的眼睛,“退开,”他说。
“你听起来像在说噢这并没有什么,”其中一个人说。
“你有看过那些照片和视频吗,那个孩子在阿卡姆里被折磨至死……你会为此哭泣吗?”
五六双手扯着罗宾的披风将他扭到地上,拳头和脚踢落在他身上。他们连直接踢他的眼睛这种要害之处都不敢,只敢踩他的肩膀,用“他只是一个孩子”标语牌砸下去。杰森下意识地抬手格挡,只来得及护住头部。他的整条手臂一阵剧痛,让他失去平衡,左脸撞在沥青地面上。地上只有血,却没有眼泪。
“哭泣并不能让你成为一个好人,”杰森对着地面嘲笑自己。同情心在心里,不在眼泪中。他在想如果不是他,不是杰森,会被允许存在吗。没有人会在乎。对于他们而言,他死掉或许才是纯洁高尚的。更多人踩他。人们一旦确定自己打的并不致命,绝对不会为谋杀付出代价,就下手更重了。
杰森的右手隔着墨绿色的战斗手套拧成拳,拳头紧得微微发抖,又松开。
“蝙蝠侠?”他对着通讯器说,没有回答。他需要确认、允许和攻击命令。蝙蝠侠的声音永远没有来。
黑色披风太重,是蝙蝠侠和罗宾所背负的。如今更被这些人当他的弱点来利用,把他扯倒在地。但布鲁斯曾经严厉警告他,“如果你伤害无辜的人,你会永远失去这件披风。”
布鲁斯同样要求他受到攻击后必须反击,反击时将敌人彻底击倒,让他们恐惧得再也不敢动手。那么如果他发誓保护的哥谭人要他死呢?
他允许还手吗?
他需要跪下,自己撕掉胸口上的R字徽章,在全世界面前露出最纯洁善良的微笑,乞求他们的原谅。然后才能还手吗?或者就待在地面上接受怜悯和施舍。这他妈都是什么。愤怒和不甘烧进他的血液,和在公园区犯罪巷上流浪时的绝望一起撕咬他。他从来没有活着走出犯罪巷,布鲁斯也没有。
哈琳看着在地上流血的罗宾,又看了西往桥的另一端。远处哥谭警方终于开始清场,“所有人必须离开阿卡姆岛和桥面,不然你们会被逮捕,”扩音器里的声音重复,“离开,不然你们会被逮捕。”她丢下嘉比,没有再看罗宾一眼就开始先走了。
像这小子一样的人,她边快步走边想,受压迫受欺辱惯了总是表现出疯狂的暴怒,浑身散发出浓浓的戾气,以获得翻身快感。冲动行事不听蝙蝠侠的话才落到这个地步。
阿卡姆内突然传出一声爆炸闷响,震得哈琳站不稳。她不知道蝙蝠侠用凝胶炸弹炸掉了小丑囚室门的一整面墙,即使这无法向哥谭警方解释。灰色尘埃落满蝙蝠侠的黑色披风,像末日的白霜。他不可能放弃他的罗宾。这是他的决定。
蝙蝠侠用钩爪飞上楼顶,但罗宾身上的追踪器已经被踩碎。
如果你伤害无辜的人,你会永远失去这件披风。活下去,还是让无辜的人杀死自己……杰森撑起自己,他的左眼已经被血浸透,身上积累了瘀伤。正常人早会倒地不起,惨叫哀嚎。但他是罗宾,他穿着这件披风,他仍能站起。
杰森开始反击,挥拳揍进一个人的脸,转身肘击另一个,跳起翻过攻击者的肩膀再滚翻落地——布鲁斯教会他的一切,一切包括他只能用三分之一的力量和速度……在无辜的哥谭人身上。这是他最大的错误。象征性的还手和不还手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为何他没有看见那穿着紫色西装的绿发苍白身影走出萨默塞特,吻了手中的戒指,涂小丑油彩的手下取代了哥谭人。为何铁撬棍打下来的第一下轻易击中他的肋骨。第二下打断他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