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孤男寡女
板陶残片零星散落,初时不过三三两两,转瞬却如溃堤之蚁穴,刹那间纷纷扬扬,恰似倾盆暴雨,轰然倾落,引发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声响。
彼时,药丸被强塞入叶蜀清的檀口之中,古今已是强弩之末,那透支过度的修罗体与诡谲的体纹,好似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缓缓回缩。随着最后一缕顽强的意志如轻烟般飘散,他的双肩颓然垮塌,胯部绵软无力,终于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不远处,庞狷已是血肉模糊,不成人形,见此情形,仿若窥见了什么可怖的未来,竟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不惜耗费自身精元,换来片刻的体力,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拼尽全力朝着宫殿之外爬去,一路留下触目惊心的血迹。
“轰隆!”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遗迹的穹顶轰然崩塌,巨大的板陶碎片仿若彗星光临大地,裹挟着千钧之力,势不可挡地砸落下来。与此同时,无尽的黑暗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整片空间吞噬,随后,一切归于死寂,仿若世界末日降临。
也不知过了多久。
“疼疼!”
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正是命硬如顽石的古今。
苏醒过来的古今,尚来不及庆幸劫后余生,虽对上天的好生之德心怀感恩,然而浑身却似散了架一般,剧痛如针,刺得他粗喘连连,忍不住嚎叫呼痛。
正当他准备挣扎起身,摸索周遭时,却忽然感觉胸前被一团温软之物紧紧压住,温热的气息轻轻拂来,还带着淡淡的荷香,丝丝缕缕沁入鼻端,萦绕脑际。
他费力地从怀中掏出萤曜石,借着微弱的光芒探看,这才发现叶蜀清正趴在自己的胸前,睡得正沉,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宛如一幅静谧的画卷。
眼前的这一幕,让古今瞬间手足无措。毕竟他正值年少,风华正茂,哪曾与异性如此亲近过?当下,他极力回想事发之前的情景,脑海中隐隐浮现出叶蜀清在最后一刻焦急扑来的画面,心中不禁泛起丝丝暖意。
古今生怕惊扰了叶蜀清,便轻轻借助那微弱的光线,打量起四周的环境。这才惊觉,二人已被坍塌的废墟深深掩埋,辨不清东南西北。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所处的位置,恰好是几方穹盖板陶的犄角交错形成的狭缝,为他们撑起了一方小小的生存空间。
古今尽量放轻手脚,可细微的动作还是惊醒了叶蜀清。她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恰好与古今的目光在那微弱的荧光中相遇。
“啊!”叶蜀清仿若触电一般,猛地坐直身子,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你……醒了。”
古今微笑着向她示意,在她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来,背靠着石板,调整好坐姿。
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古今开口询问当下的境况,这才得知自己已然昏厥沉睡了三五日之久。
待精神稍缓,二人调养了一番伤病,恢复了些许体力后,便开始四处搜寻出路。然而,头顶的废墟层层叠叠,严丝合缝,哪里有半分逃生的通道?况且二人身上的伤痛尚未痊愈,若是强行破除障碍,只怕会引发更严重的坍塌,反而得不偿失。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将希望寄托于外界的救援,默默等待着那或许会出现的一线生机。
二人各自服下一些丹药,开始静心调养气息。随着肉身精气的逐渐恢复,时间也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被困在这狭小空间里的二人,渐渐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不知究竟过去了多久,也许是半月,也许是一月。
由于空间逼仄,与外界彻底隔绝,二人的处境愈发艰难窘迫。没有食物和水源的补给,心理上的压力也悄然转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且都未经人事,此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而暧昧的气息,仿若春日里枝头含苞待放的桃花,羞涩而又诱人。
不仅如此,自这场变故发生以来,叶蜀清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往昔对古今的冷淡与傲慢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微不至的关怀。她不再是那个冷若冰霜的仙子,反倒像是一位刚刚过门的小媳妇,温婉可人,柔情似水。
古今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却佯装不知,只是默默装傻充愣。此时此地,既无法修习天渡经,也不能精进武学功法,他唯有整日全神贯注地盘坐,沉淀自身修为,以此来逃避这尴尬的窘况。哪怕叶蜀清主动与他搭话,他也常常置若罔闻,仿若未闻其声。
“难道我真的如此惹人厌烦吗?”
这一日,正当古今口干舌燥,试图再度静下心来的时候,叶蜀清忽然开口,话语中带着一丝幽怨。古今闻言,心中明白自己的举动怕是适得其反,让她产生了误解,连忙说道:“师姐何出此言?”
“倘若不是如此,为何多日来你对我视而不见?如今你我身处困境,唇齿相依,你却这般爱答不理,难道你已经对我厌恶到了极点?”
见叶蜀清言语间已是哽咽,美眸中泪光闪烁,恰似盈盈秋水,古今只得轻叹一声,如实说道:“师姐误会了,并非如你所想。实不相瞒,只因你我男女有别,若是稍有亲近之举,恐日后传出去,有损师姐的清白。我不过是这般心思罢了。”
古今言辞恳切,叶蜀清这才明白了他的用意,心中释然之后,反倒问道:“那你以为,如今这般被困在此,出去之后,旁人就不会说三道四了吗?”
古今被她这一问,噎得不知如何作答。他又何尝不明白,此事一旦传出去,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只是他一直刻意回避罢了。
“再者说,如今我们身处绝境,能否生还都尚未可知,哪里还顾得上那些闲言碎语?”叶蜀清环顾着这如牢笼般的废墟,神色坦然,仿若已将一切看透,畅然释怀地说道。她这一番话,仿若一道光,瞬间驱散了二人心中的阴霾。两人相视一笑,之前的尴尬与隔阂顿时烟消云散,随后便促膝长谈起来,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他们谈天说地,论古道今,从儿时的成长趣事,聊到如今的修为心得,越聊越投机,兴致盎然,一发不可收拾。不知不觉间,又过去了许多日子。直至某一日,古今提及一个看似平常的话题。
“师姐如此通情达理,想必令尊也是一位雍容华贵、儒雅风流之士吧?”
叶蜀清前一刻还笑意盈盈,面色如桃花般娇艳,然而听闻“令尊”二字,瞬间花容失色,仿若霜打的花朵,神情骤然变得冰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一言不发。
古今见气氛陡然变得凝重,心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岔开话题,打诨道:“咳咳,瞧我这记性,犯了这等忌讳。长辈的家事,咱们还是不提为好。”
“我父亲乃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叶蜀清银牙紧咬,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沉而又充满了怨恨。
古今见自己挑起了这桩伤心事,心中满是愧疚,正欲开口打断她的话,却不想叶蜀清似乎已下定了决心,要将心中的苦水一吐为快,随即郁郁说道:“若你不嫌弃,可否容我倾诉一番?倘若你不情愿,我也绝不强求。毕竟,我要说的,都是些不堪回首的丑事。”
古今不知该如何宽慰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静静地坐在一旁,认真聆听叶蜀清的诉说。也正是通过她的这番讲述,古今才对眼前这位冰雪美人的身世和性格,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
据叶蜀清所言,她的父亲年少时,也曾是一位风度翩翩、浪荡不羁的公子哥。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在一场佳节盛会中,他偶然邂逅了身为大家闺秀的母亲,从此便对母亲展开了热烈而疯狂的追求。母亲被他的甜言蜜语和殷勤所打动,最终二人喜结连理,成为夫妻。然而,谁也未曾料到,洞房花烛夜当晚,父亲的真面目便暴露无遗。那个曾经对母亲关怀备至、相敬如宾的男人,仿若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从那以后,父亲整日不是沉溺于花街柳巷,喝得酩酊大醉,便是性情暴戾乖张,稍有不顺心,回到家中便对母亲拳脚相加,肆意打骂。可即便遭受如此非人的折磨,母亲却始终深爱着父亲,从未有过丝毫的抱怨。她默默忍受着一切,操持着家中的大小事务,不辞辛劳。不仅如此,她还要强忍着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痛苦,悉心照料襁褓中的叶蜀清,用自己柔弱的身躯,为女儿撑起一片小小的天空。
几年后,母亲终于不堪重负,卧床不起。而那个无情无义的父亲,竟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毅然决然地抛下母女二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他凭借自己的花言巧语和俊俏的外表,很快便傍上了另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从此与叶蜀清母女断绝了一切往来,仿佛她们从未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
自那以后,半身不遂的母亲和年幼的叶蜀清相依为命,生活陷入了极度的困境。母亲担心府上势单力薄,叶蜀清会受到欺负,无奈之下,只好招赘了一名男子,以求获得生计上的保障和心灵上的慰藉。
经过多方考察,母亲选中了一位踏实勤恳、持重和善的鳏夫,将他招赘入门。虽然两人并无夫妻之实,但好歹也堵住了外界的流言蜚语,让那些心怀不轨的登徒浪子不敢轻易上门骚扰。
然而,命运似乎总是喜欢捉弄人。在叶蜀清十岁生辰那年,那个看似老实憨厚的继父,竟在酩酊大醉之后,露出了丑恶的嘴脸。他满口污言秽语,妄图对叶蜀清行禽兽之事。叶蜀清惊恐万分,拼尽全力在府内四处逃窜,大声呼救。然而,当赶来施救的家丁看到是自家老爷时,有的装作视而不见,有的则赶紧跑去禀报夫人,没有一个人真正伸出援手。
就在叶蜀清感到绝望,蜷缩在角落里苦苦哀求的时候,仙剑派宗主剑太清恰好御剑路过。剑太清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立即出手相助,将叶蜀清从继父的魔掌中救了出来,并当场将人面兽心的继父就地正法。
剑太清见叶蜀清灵根极佳,念道天赋出众,心中怜惜,便有意收她为徒。叶蜀清感恩戴德,在剑太清治愈了母亲的瘫痪之症后,便拜入仙剑派门下,跟随大长老公孙必潜心修行。由于叶蜀清修炼天赋极高,且自幼心性坚韧,进入仙剑派后,不过三年时间,便已初露锋芒,实力不容小觑。然而,命运似乎总不肯放过她,正当她以为生活终于迎来了转机,步入了正轨的时候,厄运却再次降临。
三年前,叶蜀清像往常一样收到了一封家书。起初,她以为又是母亲的谆谆叮咛和殷切嘱咐,然而,当那个被她深埋在心底的男人的名字再次映入眼帘时,往昔的恐惧和愤怒瞬间涌上心头,让她几乎窒息。
原来,那个曾经抛弃妻女的父亲,在被招赘的大户人家扫地出门后,又再度纠缠上了母亲。他不仅恶习未改,反而变本加厉,与一群亡命之徒勾结在一起,为非作歹。他们强行霸占了叶家的家业,还将母亲软禁起来,让她受尽了折磨。此时的叶蜀清,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柔弱无助的小女孩。她深知以自己目前的实力,想要与这群恶势力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况且,门派规矩森严,她不能擅自离山。于是,她唯有更加刻苦地修炼,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够拥有足够的实力,解救母亲于水火之中。后来的事情,便是众人皆知了。时至今日,叶蜀清的羽翼逐渐丰满,本想着借助这次遗迹之行,获取一些机缘造化,增强自己的实力,为报仇雪恨增添几分筹码。却不料,事与愿违,非但没有达成目的,反而陷入了困境,自身难保。
说到此处,叶蜀清已是泣不成声,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滚滚而下,打湿了她的衣襟。
古今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平日里坚强倔强的少女,如今哭得梨花带雨,心中满是怜惜,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毕竟,他从未经历过这些,实在没有什么经验。思来想去,只得低下头,在玉戒中翻找起来。片刻后,他轻声说道:“喏,别哭了。”
叶蜀清顺手接过古今递来的东西,原以为是一方手帕,心中不禁微微一暖。可当她感觉到手中沉甸甸的分量时,不禁疑惑地展开双眸,仔细打量起来。这才发现,手中竟是一枚铜券。她心中顿时充满了疑问,不明白这位不解风情的直男究竟想要做什么,难道是在故意戏弄自己?
然而,当她借着那淡淡的荧光,看清古今那郑重其事的神情时,心中一动,隐隐猜到了什么。她低下头,凑近铜券,仔细端详起来。当几个小字映入眼帘时,叶蜀清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死死地盯着古今,口中喃喃道:“人剑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