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桃夭
这边，林姗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的修片室，果然看到扎着马尾穿着蓝色牛角大衣的穆杉正乖乖地坐在阿丹的位置上，整理着桌上的资料。
她疾步上前，拉起穆杉的手就往门外走，脚步火急火燎，赶集似的。
“喂，怎么了阿姗？”穆杉问着，林姗却没有回答她，她似乎带着穆杉在逃离什么，一口气跑到中间的一个公共休息室才停下脚步，她接了杯水，喝下一口，缓了缓神，才有些责备地道：“杉杉，你怎么自己跑去那里了？”
穆杉说：“是有个叫阿丹的带我过去的啊。”
林姗被水呛住了：“咳咳.......什么？阿丹？哪个阿丹？”
穆杉想了想：“是个瓜子脸的姑娘，嘴角有颗痣。怎么了？”
林姗的脸色突地变得苍白，半晌没有说话。
“明天我就要嫁给你了，明天我就要嫁给你了......”
林姗兜里突兀地响起了手机铃声，这本是一首喜庆甜美的歌，然而两人都被吓了一跳。而且，穆杉忽然觉得，也许是四周太安静了，这首歌怎么听着有些别扭。
林姗接起电话，过了一会儿应了声：“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她挂了电话：“杉杉，展销会开始了，我们走吧，一会儿帮忙给大家发资料。”
“嗯，好。”穆杉应道。既然林姗不愿意讲，她自然也不会勉强。
穆杉跟着林姗穿过狭长的走廊，走廊上的灯不知何时都打开了，青灰色的地砖上映现出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光，折射出刺眼的光晕。又匆匆走过有着轻微水渍的楼梯。这些水渍深深浅浅，却每级楼梯都有，就好像是有个湿了鞋的小孩从楼道上一级一级跳过一样。
开会的地方在一楼东侧的展销厅，经过大厅的时候，那些原本在选片的客人都不在了，前台也空荡荡的，想来都是去开会了。
穆杉转头瞥了一眼门外，不由皱起了眉头，洁净的落地窗外，天空已不再如一汪碧玉，不知何时已变得如脏兮兮的玻璃一般灰蒙蒙的，道路上刮着大风，吹得门前的银杏树光秃秃的树枝如人乱舞，一只不知是谁扔的红色塑料袋在空中被吹得鼓鼓的，像盖着喜帕的脑袋一般打了个旋儿，忽地一声，就再也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这一路上，林姗的脸色也如这天一般，灰蒙蒙的，这家伙明显就是有心事。
到了展厅门口，穆杉看到有个女人在打电话：“......是的，要调花的咖啡，对，这不茶叶没带够么，他又刚好出差去了......嗯，当然你愿意付给我钱的话，还可以多送一杯特别的卡布奇诺给你心上人......”看样子是在叫外卖，可是哪有外卖让卖家付钱送的？这说的话，也让人听不明白。
“那不是早上那个闹事的女顾客么？我记得公司有提供咖啡的啊，她怎么还需要叫外卖？”林姗停下了脚步。
“嗯？”穆杉不解。
林姗摇了摇头：“没什么。”她叹了口气，转过身跟穆杉说道：“杉杉，要不，你明天就离开这里吧，再也不要过来了。”
“为什么？”
林姗看着穆杉清澈的眼眸，脸色温和地道：“杉杉，我总觉得.......不知道的话反而不会有事呢。所以，我不能告诉你，倒不是因为公司的规定什么的，你是我珍重的朋友，我不希望你被卷入这些事情里面。”
“但是你知道啊，”穆杉也颇为严肃地说，“阿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即便真的会有危险，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承担，我不害怕的。”
穆杉又补了一句：“比如，我连你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内衣都知道，难道还不能跟你一起分享这种风险么？”
林姗噗嗤一笑，推了穆杉一把：“臭杉杉。”
两人转而都笑了起来，似为这憋闷的氛围划开了一道口子，那口子里灌进了温暖怡人的春风。
林姗吐出一口气：“好吧，等开完会，我就告诉你。”
两人笑着，一前一后推门走入了展厅。身后那女顾客放下了电话，略带惋惜地自言自语道：“等开完会么？可是这是一场开不完的会啊......”
展厅的门“吱呀”一声，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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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销厅里，一百多个席位密密排开，坐满了人，这些人大多是以前西门公司的客户，有的则是受邀的社会名流。
席位两侧是玻璃展柜，圣洁的灯光打在各式各样的婚纱上，镶嵌着闪亮银片和钻石的鱼尾婚纱，层层叠叠如胭脂轻扫的粉色婚纱，点缀着繁花朵朵繁复刺绣的素色婚纱......或蹁跹如蝶，或娇媚羞花，或白衣胜雪，一件一件，如同形态各异的少女，美得让人眼花缭乱。
而那席位之最前方，有一方展台，挂着绣着大大“喜”字的红色丝绸帷幕，那帷幕之后，就是让所有婚纱都失却颜色的最美嫁衣，此次展销会的主角，那珍贵的宋朝藏品——“桃夭”。
所有在场的人，都等着见她一面，如同要见最倾城的佳人。
林姗带着穆杉穿过层层注目礼，面不改色地坐在了为工作人员准备的第一排空位上。
穆杉吸了吸鼻子，她觉得会场的香氛中似乎隐藏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像是有一点淡淡的血腥味。
“阿姗，你有闻到血的味道吗？”
“好像，有点奇怪的味道，估计是今天的空气清新剂比较奇怪吧。”
“哦，这样啊。”穆杉看向那些给顾客倒水的工作人员，又压低声音问林姗：“我要帮着做什么吗？”
林姗摇了摇头：“没事，你又不拿工资，你就当来参观的好了。”
台上主持的年轻男子扫了她们两眼，顿了顿，又继续介绍起展品来。
那男子二十七八岁，剑眉星目，体格稳健，身姿宛若一株挺拔的苍松。
林姗小声说：“那是我们总经理阿松，挺帅的吧？”
穆杉满以为是：“嗯，感觉长得像武侠书里的主角呢。”她匆忙间眼睛一瞥，看到林姗背上沾着的叶子碎片。刚想说什么，就见林姗看了看手机，神情有些奇怪地起身：“杉杉，我收到一个短信，有人找我.......我想，我应该出去一下。”
穆杉点了点头，林姗便慌里慌张地往外走去，仿佛丢了魂一样，连手机都落在了座位上。
穆杉叹了口气，拿起林姗的手机打算先收好，目光一瞥，发现手机还亮着，正好是短信列表，最上面那则短信写的是“吴庭哥哥让我来找你，我在公司门口。”
吴庭？梧桐古树？穆杉心中一惊，叫吴庭哥哥的，应该是那个不理人的小屁孩凤。
他找林姗是做什么？再说，吴庭不是消失了么......林姗不是不记得么？到底怎么回事？
她又往下看，刚好看到下一则短信是昨天深夜一个叫宁大的人发给林姗的，写的是：“新闻上说的自杀那个人就是我们修片室的阿丹啊......”
她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有很不好的预感，忍不住点开了这条短信。
此时，她耳边正听到阿松在上面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接下来，让我们共同欣赏，来自宋朝的嫁衣藏品——桃夭。”
展台之上，帷幕缓缓拉开。
展台之下，莹莹的手机屏幕里，穆杉看到了宁大发给林姗的短信。
“新闻上说的自杀那个人就是我们修片室的阿丹啊，我以前去过她乐源小区的家，我知道她家就是新闻照片上的样子！吊死在电梯前，还自己切了脚后跟，血染红了高跟鞋，太可怕了！新闻上说她死于一周前，可是昨天小王跟我说她见到了阿丹，今天一天我都没有见到小王。小王一定是死了！今天晚上我也见到了阿丹......就在修片室！他妈的有鬼啊！我辞职不干了！姗姐，我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喜欢你很久了，记住，千万不要去修片室！千万别去！宁大”
穆杉的脑袋里本有些迷糊，但在这一刹那，忽然都明白了！
阿丹死了，自己早上遇见的阿丹，是她的亡魂！
阿丹住在乐源小区，那么当初她帮吴小念拿笔记本电脑时，在电梯里见到的那双滴血的踩着绣花鞋的脚，是阿丹的么？
她清楚地记得那是一双红色的绣花鞋，鞋上绣着的，是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个藏品的名字不就叫“桃夭”么？
酉阳说过，和某个东西还会重逢的啊......
穆杉后脖子一僵，不禁缓缓抬起头来，望向那众人瞩目的展台。
她在看到展台上的嫁衣时，忽然明白为什么凤要来找林姗了。
那是，来救林姗的啊，可现在，谁来救她？
展台上一片凄惨，嫁衣里塞了一个胖乎乎的男人，嫁衣是高的，那人的身体和脑袋便被分了开来，脑袋插在支撑嫁衣的十字木桩之上，眼珠子突了出来，仿佛见到了这世上最恐怖的东西。
那人的身体被塞在嫁衣之中，一双肥胖的脚被切掉了扔在一边，只剩了血淋淋的小腿直接塞在了一双滴血的三寸金莲绣花鞋里！
如果林姗在的话，她一眼就可以认出，那个塞在嫁衣里的男人，就是宁大！
“啊！！”
展销厅被尖叫声淹没，灯光顿时仿佛为了响应气氛，闪烁不明起来。
在某次明暗之间，穆杉看到，嫁衣的前方站了一个长发女鬼，她低着头，和台上的阿松面对面而站，露出一双踩着绣花鞋的惨白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