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命运
“我去美国的路就没有那么顺利。像我这样十七八的就已经被列入成年男性没有家庭的队伍，申请一直被压在箱底。跟着逃难出来的船只越来越多，岛上也越来越拥挤，去美国的申请几十个大箱子那么厚，像我这样的基本没有希望。有过好几次机会去别的国家，可是我不甘心！
“就这样又过了三年。这三年里，为了打发寂寥的生活，我开始找些活干，帮助联合国难民署打杂。由于在越南的时候，家庭条件很好，上过私塾学过英文，而所有的申请，记录，和面试都是用英文交流。虽然各国都有自愿者，但是为数远远不够，而且很多自愿者又不会越语，和难民交流也很困难。懂得两国语言的我，很快混入他们自愿者的队伍，就这样认识了段雅美。
“段雅美是自愿者？”她惊讶地望了岽哥一眼。
无法想象今日所见的段雅美曾经是个充满爱心的自愿者？原来岁月加上仇恨，真的可以彻底地改变一个人的本性！
“是的。当时她只有十八九岁，是在美国出生的泰国人，代表美国的自愿者来救助我们这些难民。”
终于明白，先不说爱情，单凭段雅美的身份，就是众多人的希望。
“想和她结婚的人，应该很多吧？”
“像我这样成年无家无孩子的，几乎没有希望去美国的难民，都在打她的注意。当然她也知道！”
“最后，还是选择了你？”
“呵呵……”岽哥忽然转头，微笑着望向她。
那双迷人的眼和那个神秘的微笑，即便几十年后依然魅力无穷，更不用说当时。她故意俏皮地一拳捶在他的肩头，追问：
“我到底猜得对不对？”
“她选的不是我，只是命运和我们开了一个玩笑。”沉思片刻，岽哥接着回忆，“David的亲生爸爸其实是个泰国人，和段雅美一同去岛屿做自愿者。那个男人被分去另一个岛，不过他们常常想办法见面。荒岛谈情是很刺激的，我成了她的跑腿。不幸的是，那个男人染上恶疾，死在岛上。
“后来，段雅美发现自己怀孕。虽然美国的文化普遍接受单亲妈妈，但是泰国的文化却不像今天那么开放。毕竟有个来自泰国的爹娘，段雅美不得不急着找个爸。我当然也不差，而且常常一起工作，说有感情也不像假话。所以，我们荒岛上宣布结婚，他们也不奇怪。因为怀孕，段雅美很快就被调回美国。而我，也理所当然地以美国人的老公，孩子的爸进入国境，加入国籍，并接手她爸在唐人街的那家泰国餐馆。”
难怪后来，岽哥那么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那是他做人的权利！可惜，他的女儿并没有逃过仇人的劫！当感情破裂，段雅美咬定是岽哥欠她的，一辈子都还不清！在那个女人心里，认定岽哥的今天全是拜她所赐。
“林立和又是如何到美国？”
“当时我们被分到不同的岛屿，完全失去联系。我是后来才知道，当年林立和染上一种怪病，和导致段雅美男友死亡的病毒相似。他们封锁整个岛屿，并以研究病例标本的特别申请，把林立和带回美国本土做实验研究。万料不到他命硬，居然能痊愈，并获得特殊照顾，在实验室里面边读书边工作。”
“岽哥是什么时候找到林遐的？”
记得母亲说过，来美国多年后，才重新找回那份断裂的缘。为什么林立和可以先找到林遐？而岽哥却拖了那么多年，才遇见林遐？
“老实说，岁月和命运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如果和段雅美能走下去，岽哥我也不会重新爱上林遐。十八九岁的段雅美是很温和、善良和可爱的女人。刚结婚那几个年头，像所有小夫妻一样，我们也有很快乐的时光，当然也会为琐事吵架。”
岽哥的诚实让她有点失望，不过现实的爱情就是如此。浪漫的誓言终究敌不过一碗饭，一句耳边的问候，和可以触摸得到的温柔！多少毕业后分隔两地的“情人”，都可以彻底地放手，更何况他们这么多年的折腾和折磨！
“七、八十年代初期的纽约唐人街，很乱很脏也很穷，不但排外严重，那时的泰国菜也不流行，她爸的餐馆做到倒闭。为了生活和还债，我不得不拼，在黑帮白帮里低声下气地混日子。最开始，我去一家越南人开的中餐馆，在厨房里打杂。一天除了吃饭和不到六个小时的睡眠，其他时间都是忙碌，不挑不拣什么都做。那老板聪明得很，从来不肯教我们如何调酱料。他总是自己调好主要的酱料，让来自墨西哥的大厨按步照搬地做：清蒸素菜，配上肉，然后和着他的秘方酱料，翻炒上桌。
“我和一个来自山东的哥们常常请大厨，还有他的手下一块去喝酒。墨西哥人大都是酒不离口，喝醉会发疯，有时还会嗑药。那晚他们喝得烂醉，然后真的出事了。那个常常被大厨喝斥的小墨西哥，喝酒嗑药精神变得异常，睡到半夜，捅了大厨几刀。”
她禁不住抱住岽哥的一只手臂，靠在他的肩头，默默地聆听。这世界有很多灰色地带，正如这些偷渡客，很多都是通过蛇头引路辗转进入美洲，最后潜入美国本土。那个奇妙的国度公认是个移民国家，部分公民支持一种观点：只要踏入这块土地，他们就有权利留下。当然另一部分公民认为，既然建国，就该有国界，不能随意进出。更多的沉默者，偷偷享受雇佣非法劳力的好处：低价劳力现金交易，不需要付任何福利税收，比如养老，医疗，工伤保险等等……
“冷不冷？”岽哥忽然问。
“不冷！”她立刻答，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那老板怎么办？”
“我去拿床毯子，你等等。”岽哥还是站起来，走进小屋。
仰望初秋时节高爽亮丽的星空，她还是忍不住打开手机，查看朋友圈的更新，只见步一族写到：
“她是我协议外的女人，意外闯入我的世界，偷窥到我最不愿意承认的一面！在她面前，我只想做一抹阳光。可惜，命运的捉弄……我真心祝福她：被呵护被珍惜被认真被深爱——被捧在手掌心上！”
听到岽哥的脚步声，她快速抹去眼角的泪，同时狠心地关上手机。岽哥把一床毛毯披在她身后，笑着说：
“听故事，听着听着就应该睡去。不然，岽哥不知道要讲到什么时候？”
“哦。我以为听别人讲话睡着，是不礼貌的。”她笑答。
“听故事是可以睡的。”
岽哥重新在她身边坐下，然后把个抱枕放到自己腿上，让她躺着继续听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