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初见
似梦非梦间，她似乎看到岽哥低着头，凝望她张溢满月光的笑脸。一片不知趣的枫叶飘落在她的发间，他轻轻拾起那片红叶，在指尖来回地转动，眼神凝结在某处，仿佛早已融入她的梦境，灵魂跟着她一起流转回几十年前……
于是，她又安静地再次进入梦乡……
梦里的女子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一面大镜子前，认真地给一黑女人编头发。羊毛一样杂乱的头发在她纤细的十指间一条条理顺，最后编成上百根拇指粗细的辫子，耷拉在脑后。黑女人满意地离开后，那男人立刻坐到她身前的位置，居然带着一头披肩假发。她用越南语骂了几句后，才勉强挤出个笑脸说：
“先生，你这头不需要弄！不喜欢，再换个发套就OK。”
那男人终于“噗嗤”笑出声，转头盯着她，大喊：“林遐！我是岽哥，阮正岽！”
十多年风雨，长相可以变得不再熟悉，但心底的共鸣不减。那天，她抱着他，哭得一塌糊涂……据说，他查到她的背景，知道她是当年的那个林遐时，整整几夜未能合眼。后来，岽哥买下那家泰国餐馆，改名为“泰金陵”。几年后，中餐馆过剩，人们开始偏爱泰国菜，岽哥又大赢一次。
从梦中醒来，她看到岽哥撑着半张毯子为她遮挡晨光，仿佛回到那艘摇摇晃晃的小船，望见母亲用自己的身影为岽哥遮挡刺眼的阳光……前情旧事好像早已经写入她的今生今世，仿若从出生那一刻就带着林遐的记忆，里面全是关于他！
一大早赶过来的夏悠子看到他俩都坐屋外，吓得立刻跪下，不停地道歉：“岽哥，芷蒽小姐，对不起！对不起！暖气开得太大，让你们都移到屋外了。”
“倒时差，睡不着，正好过来找芷蒽聊天。”岽哥露出微笑，气氛顿时缓和。
“昨天病得睡了一天，晚上好精神。”她也笑着补充一句。
紧张神情得以舒缓的夏悠子踩着木屐，哒哒哒地走到他们身前，礼貌地询问：“时下正是伊豆枫叶最美的时节，会长让我来问问，想不想一起游览伊豆的风光？”
“我们听从会长的安排。”岽哥笑答。
原以为只是赏个枫叶，不料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先从伊豆高原搭乘沿海观光列车，一路由东到西，赏尽海域风光——蓝天、碧海和岛屿。这让她频频想起泰国，想起阳光下的步一族，几次触碰到包里的手机，却没有勇气打开。
曾经真实的步一族，现在只能在虚幻的一端。换个城市换个地点，再关上手机，真的可以让他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曾经虚幻的岽哥，此时却近在咫尺，身影在眼，话语在耳，实实在在感觉得到。
也许步一族讲得对，是她一直在等，等这个沉稳的男人愿意放下一切，包括和段雅美的婚姻，还有林遐的记忆；等他承认——爱她，如情人一样的爱她，而不是把她当做一个孩子。
来到伊豆岛的东部已是下午，她没想到下榻的酒店如此美丽。内部装潢以风情雅致的假山、流水和别致的石头玩物为主，绝对是大师级别的完美搭配，既不缺自然的美，又拥有雍容高雅的现代风。酒店里的温泉更让她留恋不已。
浸泡在绿林青石点缀的温泉里，眼前却是一望无际的海岸线。泉水与浩瀚的大海只隔一屏障。温泉顶部是古典的木架竹片，藏着无数昏暗的灯，点点闪闪，如满天的星辰，道不尽的浪漫和柔情。她完全融入在这样一个放松的午后，身心仿若逍遥于仙境间，忘却凡尘的种种困扰。
“这片汪洋就是太平洋。”夏悠子打破沉静。
“人类的缔造力真是无与伦比。”她由衷地赞美着。
“这酒店就是伊豆有名的稻取温泉，也叫银水庄，据说是因为可以看到海面波光粼粼的银色水花而得名。”
再次眺望辽阔的海天，她禁不住又赞叹一声。温泉有水疗的效用，让筋骨得到放松，那晚她一个人也睡得很安稳。忘记天地忘记自我，更不要去想慕思晏和夜的寂寞。难怪有人说，不开心的时候就去旅游。陌生的城市不一样的风景全新的感受，加上忙绿的旅程，会让人来不及回顾。
分散痛点，心就不会那么疼。
第二天，他们来到修善寺。从竹林小径漫步到枫叶林，一路风光迤逦。如果说十一月初的香山，枫叶未曾红透，那么十一月中旬的伊豆半岛，枫林已经翻页。金黄透红，层叠相间。遮天的枝叶形成一个美丽的弧形天空，覆盖在悠长的小路之上，片片落叶让人垂怜。
更奇妙的是，静一弄来两块滑板，一路教她滑行一路说笑。林立和，夏悠子，还有岽哥漫步在她们后面，时而低语时而观望时而拍照。有那么一刻，她驻步回眸，亲生父亲的影，还有恋人的身，并肩漫步在红墨水染的枫树林间，画面美得让她心生暖意。那段幸福的时光虽然短暂，却是永生难忘。
“据说这个修善寺有百年历史，里面栽种至少1000株枫树？”岽哥的声音在这幽静的林子里响起，显得特别的清脆。
“不错。这公园其实是日本名刹古寺，由弘法大师九世纪初创建，也是他最后功德圆满之地。”林立和答道。
“是伊豆高原著名景点之一。”夏悠子补充一句。
“可惜岽哥明天就要走了，不然还可以去东京看看。”
不知是林立和故意还是偶然提到，她听到这句时确实感到震惊。岽哥并没有告诉过她，明天会离开？下一站又会去哪里？……一分神，脚下跟着打滑，她整个人从滑板上跌落。林立和想冲上前扶她，却立刻被岽哥拦住。
“那么大了，还要人操心？”停步在原地，岽哥很冷静地说。
“谁都有脚滑的时候。”静一帮她辩解。
“没事，跌倒再站起来就是了。”她笑着自己爬起来。
从小到大每次跌倒，林遐总想冲上来扶，岽哥总是拦着，让她自己爬起来。渐渐地，她开始明白岽哥这样做的理由：最好的教育方式是教会生存而不是保护，因为人生走到最后，总有一段路要自己走。
也许是见她迷上温泉，当晚他们特意留宿在温泉小镇的一家百年老店里。那里同样枫叶满地，景致如画，沿途两边都是古老的木头小屋。偶尔还会遇到几个穿和服的男女或者人力车，感觉一下回到日本的平安京时代。泡温泉的时候，她偷偷问静一“父亲”的日语怎么读写。那女孩在她手心写个“お父さん”，并轻轻念道：“Otous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