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琉璃丹身(3)
这群人交谈,用的都是苗家方言,他跟踪了一顿饭工夫,什么都没听懂,怕耽误时辰,直接悄悄靠近,点了队尾一人穴道,拖进路边草丛,低声问道:“你们是谁?要往哪里去?”
那人伪装商旅,自会汉语,只是陡遭掳劫,远离同伴,吓得说不出话。许清浊笑道:“别怕,你老老实实说了,我立刻放你回去。”见他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又板起了脸道:“若敢说谎,我就送你见毒祖蚩尤去。”
那人打了个哆嗦,忙道:“不敢,我等皆为五毒圣使属下,奉命运送五宝,赶往中原援手主人。”许清浊奇道:“援手?五毒圣使要与谁交战?”那人道:“这、这......关乎我族隐秘,不能......”
许清浊猛地一醒,脱口道:“孤阳子!你们主人要对付的,是那叛逃的上任掌蝎使,对不对?”那人大骇,颤声道:“你、你......你怎么会知道?”许清浊暗觉不对劲,寒声道:“把你所知的,一五一十,都说出来!”
那人听他对本族了如指掌,不敢再有隐瞒,说道:“前任掌蝎使失踪已久,五位圣使一直寻他不到,两年前五毒聚会,最终也无线索,只好返回苗疆。可半个月前,前任掌蝎使竟派人送来战书,称要和五位圣使做个了断。几位圣使哪忍得了这口气?当日就快马直出,去那中原九宫山捉拿叛逆,我等押送毒物随后,以备与敌人大战。”
许清浊道:“九宫山?你们上任掌蝎使的老巢,不是在滇北么?”那人奇道:“绝无此事,云贵地界上,咱们的人早搜了个遍了。”许清浊暗想:“毒门老巢,也不可能在九宫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想了一会儿,仍无头绪,许清浊又问:“这件事,你们有没有知会我师......呃,有没有知会掌蛇的花圣使?”那人惊道:“你、你究竟是谁?怎么连......”许清浊皱眉道:“快说!”
那人道:“没、没有,花圣使已将圣位传给了现任掌蛇使,与咱们没了关系,等同外人,自不可告知她。”许清浊点点头,解开他穴道,说道:“你去吧,你我之间对话,不准第三人知道。”
那人听他守信,如释重负,暗想:“泄漏本族秘密,死罪一条。不必你强迫,我也不敢告诉任何人。”朝他打躬作揖,匆忙追着同伴去了。许清浊往回踱步,边走边想,快到酒铺子时,大抵想通。
“五毒圣使盘踞苗疆,也没寻到丹主踪迹,滇北老巢一言,必为假讯。毒娘子使的是苦肉计,欲把我方引到云南,利于他师父在九宫山的谋划。可孤阳子干嘛冒险,深入中原腹地?灵儿......会不会也在那儿?”
众人在酒铺闲坐了半个时辰,见他归来,都围上来询问。许清浊简略说了,道:“眼下形势晦暗不明,但咱们若再往云南行进,肯定要扑个空,白跑一趟。”众人惊讶之外,都佩服他机警,不然中了敌计,还蒙在鼓里。
姬龙峰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事不宜迟,咱们立即调头,去往九宫山,管这位毒门之主有何诡计,直接将其擒拿诛杀。”卢象升道:“姬兄所言极是,不能让此人阴谋得逞!”
众人休息已足,说走就走,转头朝东北向出发,尽量直行,不绕弯路。进了湖北,没遇上苗族蛊师和其他几路盟友,知取道不同,自然不会照面。许清浊担心师父中计,派了人去通报,也不知赶不赶得及。
过了十日,抵达九宫山山脚,众人一路多行少歇,微感疲惫。可一想马上就要与敌人相接,一旦取胜,这份大功必然震撼武林,扬我之威。于是又都精神一振,紧握兵刃,沿着山路快步而上。
这日暖阳高照,云白天蓝,山中木叶凝翠,虫鸟欢鸣。峰峦间雾气散了大半,使得这名山佳境的轮廓愈发清晰,仿佛一副笔墨活泼的画作。然而景色虽妙,山路蜿蜒险阻,自也不易攀登。
许清浊等人都是武学好手,几乎如履平地,经过半山腰,道途愈发曲折惊险,有时贴崖而走,底下就是百丈深渊。他们固然练惯了轻功,到了这儿,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这段路是九宫山一景,当地人称为云关隘路。云关平时云雾缭绕,在栈道上穿行,傍崖临涧,四周茫茫不见。此刻日头高悬,低处无雾,云关竟然无云,直把山腰山脚,方圆十多里的风光尽收眼底。
至于苍峰负林,珍禽过空,乃至缘石奇松,悬壁挂瀑等景致,都看得一清二楚,尽显名山仙灵秀气。众人虽要事在身,仍为之吸引,不自觉地放缓步子,眺望美景,心旷神怡。
又行半里,一座巨石耸立路旁,边角被削数尺见方大小,这处是九宫山另一大风景,试剑石。传言此石乃南宋道祖张道清一剑斩成,这位大真人想在九宫山开辟道场,被巨石所阻,于是挥剑劈开巨石,故名试剑石。
虽然是传说,跟剑术有关,许清浊等人大感兴致,走近一瞧,却是大惊失色。只见两个道人浑身是血,趴在石下,已然断气。羽虚上前查探一番,悲戚道:“是普清观的两位师叔......”
普清观是恒阳子常真人的居处,许多人都担忧这位炼丹大宗师的安全。许清浊更晓常真人与丹主是师兄弟,一路上早已猜到孤阳子或要对付此老,预感成真,心头一沉,喝道:“咱们快上去!”
众人各自加快脚步,奋力登山。不知走了多久,山路由狭转阔,一片光茫忽然涌来,举目看去,已到了山顶处,一片湖水极阔,横在眼前,湖波闪耀,像是缀满明珠的霞衣。
这湖泊落在山巅,湖面如镜子一般,光滑平整。周围碧丛铺簇,云雾飘绕,宛如天上仙池。天山派一名少女叫道:“这儿也有天池吗?风景真美呀!”还没兴奋半刻,发觉同伴脸色沉重,忙收起笑容。
普清观坐落大湖对面,隔着广袤的清波相望,只能看见青郁山林里隐没的道观一角。沿湖建着十来间屋楼,其中还有客栈酒楼。就连寺庙道观,也不止普清观一家,整个山顶似是围湖而建的一个村镇。
然而绕湖而行,竟无半点人烟,屋楼空空如也,不知其中的民众是逃走了,还是已然遭了毒手。将要靠近普清观,传来阵阵人语,许清浊打了个手势,叫风倦月、姬龙峰、卢象升跟随自己,余人借着丛林隐蔽。
四人屏住呼吸,拨开林叶缓缓前进,走不一会儿,面前出现一大块辽阔的空地,乃是道观外的广场。普清观先后两任观主都是得道真人、炼丹名家,来拜仙求丹的百姓不少,为容纳他们,广场才建得这么大。
广场上两拨人正在对峙,一方不过十来人,俱穿黑衣,立在道观门口,身边横七竖八,尸首乱陈,看服色都是观里的道士。另一方八九十人,穿着打扮,多与许清浊等人遭遇的苗商一般,人群中满放了各种罐子布袋。
这十几名黑衣人各执兵刃,面对数倍于己的苗家蛊师,面色决然,似乎没有一个领头者,全都是一言不发。苗人之中,却有五人身处稍前,如同众星捧月,身份气度都有差别。
许清浊打量几眼,即认出四个;那名年迈又矮小,手捧大扇子的老婆婆,自是掌蛛使;背着一副机关铁弩的冷脸汉子,则是掌蜈使;衣袍类似汉人,气定神闲,最有高手风度的中年男子,那是掌蟾使;赤膊纹面,双手各握一杆大刀的巨汉,是失了雕像的掌蝎使。最后一人,是个腰系玉笛的俊秀青年,他虽不识,也猜得出是接替花如何的掌蛇使。
只听掌蜈使怒道:“万独,还不快滚出来?圣蝎之像被你藏在哪了?若肯乖乖交出,俯首认罪,咱们便免了你的‘五毒齐噬之刑’,饶你一个全尸!”掌蝎使尤为关心本门信物,仰天长啸一声,似在威逼恐吓。
黑衣人个个精神紧绷,乍听掌蝎使怒啸,受惊之下,本能反应,团团黑雾凭空升起,照着对方张牙舞爪地扑去。掌蛛使摇头笑道:“你们这些小娃娃,还没学到家呢!”轻轻一挥扇子,毒雾尽数回头,架势远胜之前。
观门口的黑衣人见状大惊,连退几步,挥袖狂舞,各种烟雾、暗器、毒虫频频而出,忙活了好久,才堪堪逼停了毒雾。僵持一阵,混为浓浓黑烟,直挺挺往天空升去。
他们手忙脚乱,五毒圣使这边,掌蛛使只是挥了挥扇子,便没再动一下,其他四人更始终冷眼旁观,面带蔑笑。许清浊暗想:“五毒圣使的武功没有多高,可毒术实乃苗疆正宗,恐怕除了孤阳子,毒门无人能够抗衡。难怪灵儿当年对他们如此忌惮,没有取到‘五毒桃花珠’,便不敢去开州惹是生非。”
这念头一起,不免想道:“灵儿在不在这儿?她怕极了虫子,就算在观里,也不敢出来观望。孤阳子呢?灵儿陪着他在吗?”从怀里捏住了“五毒桃花珠”,心想:“好在有此宝物,可保我和姬兄他们不受毒物侵扰。”
掌蜈使端起机关弩,瞄准毒门弟子,喝道:“万独,你再不出来,当心你这群徒子徒孙性命不保!”不见动作,几十股绿烟在他背后凭空而现,好像蠕动的蜈蚣,似会伴随箭矢发射,一起往前扑出去。
他仍不闻回答,怒不可遏,右手一松,九支毒箭射出,绿烟如得号令,各自陡直,刺向对方,堪比天罗地网,箭阵齐发。毒门弟子眼看铺天盖地的攻势,情知无法躲闪,个个面如死灰。
忽然,一团黑影从天而降,几圈褐色雾气盘旋在侧,驱散了漫空绿烟,弩箭打在其身,也都弹落坠地。那物事一落,传出一道闷响,广场上众人均觉轻晃,看来此物极为沉重。
五毒圣使见那东西为黑布所裹,宽约半丈,像包着一个大铁球,均想:“莫非是万独新炼的法宝?蝎毒为褐,错不了!”掌蜈使喝道:“万独,你耍什么把戏?速速出来见咱们。”
哪知那黑球之内,传来一道声音:“本尊已到,你有眼无珠吗?”五毒圣使听其突然说话,吓了一跳,都退了半步。只见那黑球微微张开,左右上下各有凸出,依稀可辩头颅四肢。
但若说他是个人,还是不太像,除非胖得身长体阔一样,四肢粗短如柱,才能生出这副模样。这人通体为黑布掩盖,蜷缩成一团,脑袋更藏在头罩里,一片阴影,望不见五官。
掌蟾使惊道:“万独,真的是你?你怎么变得这样古怪?声音也不像你。”那人冷笑道:“万独这名字,本尊早不用了,吾乃孤阳子!孤阳高悬,普照万物,凭尔等腐草荧光,何能识辩本尊?”
掌蛛使听他承认,摇头道:“万独也罢,孤阳子也罢,无论你什么身份,叛逃本族,总要做个了结。”掌蜈使喝道:“不错,你既传信我五人,要按规矩办事,那便先亮出圣像来。”
孤阳子道:“本尊从不失言。”似是左手一晃,一尊栩栩如生的蝎子雕像已立在脚下。五毒圣使失落信物数十载,此时重见,无不目光大炽,掌蝎使几乎要冲上去,将这应属于自己的宝贝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