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有女如竹(5)
天怀道:“他们秦岭派有个规矩,掌门执满二十年,就得换人,传位给下一辈最杰出的弟子。”舒云天默然不语。莫忘竹奇道:“为什么?”天怀道:“当然是免得有人专权太久,而且也能激发小辈的上进之心。”
他哼了一声,续道:“秦岭派自明初以来,人才辈出,就因为他们的弟子知道有机会能当上掌门,都潜心学武,相互竞争。而我少林、武当的弟子以修行为主,当掌门不靠武功,近年来在武学上,有被秦岭派赶超的势头。”
天怀又斟满一杯茶,说道:“可这天下之人,有的恋权,有的谋权。说要以武功论高下,有人却偏爱使些阴谋诡计。”脸转向舒云天,问道:“他们要使什么法子,不让你继任掌门?”
舒云天于秦岭派掌门一位,并不在意,但天怀此问,忆起两年前那夜乍闻身世的经历,一想到花如何,登时心中大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莫忘竹问道:“舒大哥是原定的掌门吗?”
天怀点头道:“那是自然,武凤雏乃云字辈首徒,论声望名满天下,论武功少年无敌。曹海盛若不传位给他,有悖祖训,岂不为江湖上所不齿?”莫忘竹听天怀这么说,吓了一跳,方知舒云天竟这么了得,低头瞧了他一眼,双颊生晕。
天怀道:“不过姓曹的偏袒自己亲生儿子,未必肯甘心。”舒云天忽道:“道长,我原也当不得掌门。”天怀急道:“你也这么说?姓曹的拿什么唬住你了不成?”
舒云天暗想:“我是无意听到真相,可这事关乎如妹清誉,我俩兄妹之实,不能告诉旁人。”只摇了摇头,道:“我已成废人了,何能继任掌门?”
天怀愣了片刻,终于神色低黯,一拍桌子,闷声喝茶。他猜想的是,曹氏父子暗地商议废立掌门人,恰给舒云天听到,以致走火入魔。本欲问出曹氏父子诡计,然而一想武凤雏武功已废,再问又有何用?只是颓然无言。
舒云天瞧这老道痛惜之情,溢于言表,心中几分感动,不欲令他难受,问道:“道长不在武当山玉虚宫修炼,怎么有空到了此地?”天怀眉头一舒,笑道:“老道爱管闲事,有几日是呆在山上的?”
他笑容一浮,随即收起,叹道:“不过这次出山,是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师侄。”舒云天道:“是武当高徒吗?”天怀嘿了一声,道:“高字可谈不上。这人虽也是武当派的,却非我湖北武当派中弟子,而是份属北武当玄武观。”
舒云天一怔,道:“道长说的是清池道人?”天怀讶道:“咦?你居然知道我这师侄,正是此人。他北武当派武学,数代前源出我南武当派,百年间功法更易虽多,但红莲白藕,终究同为一家,两派往来自也亲密。”
他顿了一顿,续道:“北武当的武功路数,比不得我南武当正宗,却也为内家一秀,不可小觑。传到上代我天通师兄手中,更多了不少妙创,替我武当门庭大放异彩。这位师兄武功俱佳,就是有些出家人不该有的傲气。他那时创了几路拳剑,志得意满,于是去挑战了一个不该挑战的人物。”
舒云天道:“枪王许明灯。”天怀点头道:“不错。其他的也不必多说了,三十七派之事,天下皆知。天通师兄输给枪王后,门派武功给人破了,没几年就抑郁而死。他死之前,深愧因自己张狂之举,连累了我南武当派部分的武学,书信一封,派人上武当山赔罪。掌门师兄性子豁达,并不怪罪他,可回信还没送到,天通师兄已经病逝了。”
莫忘竹惊呼一声,道:“武功给人破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怎么就想不开死了?”天怀早瞧出她内功深厚,她说自己不会武功,只当是有意隐瞒,此刻听她言语荒谬,心下疑惑,问道:“姑娘,莫非你不通武林之事?”
舒云天接口道:“道长不必多虑,她确实半点武功不会,一身内力是奇遇所获。”天怀笑道:“难怪!莫姑娘神目如火,老道看着倒有些心慌。”莫忘竹奇道:“瞧着我心慌?为什么?”
天怀笑了笑,接着道:“我天通师兄座下几个亲传弟子,大都离山还俗,或投别派,只一个小弟子,道号清池,将玄武观接手过来。他虽是我师侄,却无甚大才,又不堪北武当盛极转衰,常写书信给我南武当,求教武学。他信中言辞轻慢,我们几个老家伙见了不喜,也就没有理他。我这师侄求学不灵,又没了师父,武功甚是低微。”
莫忘竹大觉可怜,摇头道:“道长,你们可做得不厚道。”舒云天道:“并非不厚道,南北武当已分为两派,各自独立宗门,谁也不能说南武当就必须接济北武当。”
天怀道:“话虽如此,咱们南宗与北宗数辈前是一家,怎能不讲情份?枪王身故后,我那清池师侄鬼迷心窍,伙同一帮好手,出关去寻找枪王遗留的秘笈。不料遇到了高手,惨遭杀害,最后尸体被人发现在一家客栈外。”莫忘竹捂着嘴,眼神里流露出不忍。天怀讲的事情,她虽大部分都听不懂,可一听有人惨死,却是十分同情。
天怀道:“此事也就发生在一两月前,我命我徒弟清欢快马先行,去查探清池师侄死状,他抵达后飞鸽传书给我,说清池师侄死于剧毒,半身溃烂,一起横死的还有‘折桂手’岳正衡、龙爪门龙惊空等人。”
舒云天道:“他们是死于毒疯子的毒掌。”天怀几乎蹦了起来,惊道:“你从何得知的?老道得徒儿连寄三封长信,详述了清池师侄死状,推想了整整一夜,这才猜测出来,更没和谁提起过。”
舒云天心想:“我若告知实情,势必提及许清浊下落,武当一脉总归与枪王结下了梁子,我还是少说为妙。”于是避重就轻,道:“我曾见过死在他手上的人。”
天怀哦了一声,但想舒云天光凭几句话,就能猜中毒疯子的身份,武凤雏果真厉害,点了点头,叹道:“这毒疯子乃‘毒门四使’之一,杀人如麻,极少留活口,因此知他名头的人不多。”
他犹豫了一下,道:“也不知他仅是单单行凶,还是……”莫忘竹问道:“还是什么?”“还是为了夺走某件物事,这才劫货杀人。如果是后者,其中干系就大着了。”
莫忘竹道:“什么物事,有这么大的干系?”天怀瞪了她一眼,暗想说到这份上,竟还有人猜不到,无奈道:“当然是枪王号称破解三十七派武功的那些秘笈了。”
舒云天亲眼读过这所谓的“秘笈”,知道只不过是一部未完成的武学心法,对三十七派中人根本无害。他曾想化解这一场误会,还武林一个太平,可事关许清浊的安危,即便是天怀这样慈和的长者,也不敢跟他道出真相。
天怀瞧他欲说还休,有些纳闷,续道:“我怕毒疯子已夺去了那些秘笈,以后贻害武林,修书一封,令我徒弟赶回山门,报于掌门师兄,知会各大门派提防。老道自己嘛,带着两个徒孙,要上北武当山,弥补当年的过失。”
莫忘竹呆呆地问:“什么过失?”天怀喝茶不应,舒云天道:“道长是答复当年清池道人所请,去北武当山上传授武学。”莫忘竹道:“可、可清池道长已经死了啊。”
天怀道:“人死心意存,老道打算在北武当留驻三年,将本门绝学传给北宗内有缘之人。倘若北武当真能再次兴盛,天通师兄、清池师侄泉下有知,也足以慰藉了。”
莫忘竹恍然大悟,道:“这么做也好……道长,是我误会你了,你是菩萨心肠。”天怀哈哈一笑,道:“小女娃娃天真淳朴,得你一句夸赞,要胜过旁人十句了。”
莫忘竹也笑道:“道长你怎么被人一夸,就高兴得合不拢嘴?舒大哥,你说是不是?”转眼一看,却见舒云天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她大急起身,推了推舒云天肩膀,唤道:“舒大哥!”
天怀不紧不慢喝了口茶,微笑道:“慌什么,他服了治伤的丹药,药力发作,此刻也该睡了。”莫忘竹茫然道:“是那颗丹药吗?难道不是服下便能痊愈么?”
天怀皱眉道:“小女娃娃不学无术,天下间哪有刚吞服就能起效的灵药?”莫忘竹心想:“哼,怎么没有?我就吃过不少!”嘴上却不敢反驳,只盯着舒云天,盼他平安无事。
天怀将茶杯一搁,起身道:“走!”莫忘竹问道:“去哪儿?”天怀道:“带武凤雏找家客栈歇息啊,你想让他趴在这儿养伤?”莫忘竹脸上一红,道:“听凭道长吩咐。”
她将舒云天手臂一张,负在背后,天怀暗道:“这女孩与武凤雏很是亲密,两人有什么关系?都说武凤雏与剑仙花如何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难不他竟已移情别恋?”
两人带着舒云天入了城中一家客栈,要了间大房,将舒云天移到床上歇息。天怀担心张差还会来犯,并不出门,就在房中坐定,闭目诵经。莫忘竹也不愿离开,坐在床头,望着舒云天的面庞出神。
天怀睁眼一瞧,眉头皱起,忽问:“小女娃娃,你与武凤雏认识多久了?”莫忘竹道:“我、我之前也不认识他,是他救了我的命,咱们一起逃难,然后碰到了道长你。”
天怀点头道:“哦,竟有此事?对了,我还没问那‘铁爪飞鹰’干嘛要抓你们呢,你将经过详细道来。”莫忘竹道:“是!”于是将多日之前,骑驴路遇舒云天,自己施予援手的事说了。
跟着又讲自己遭张差擒拿,绑在轿子里去往洛阳。最后说起舒云天舍命相救,两人借着轿子之便,用计逃离,终为张差拆穿,若无天怀出面,后果难以想象。
天怀听了又惊又喜,连声道:“好孩子!好孩子!”莫忘竹奇道:“你说我吗?还是说舒大哥?”天怀乐呵呵地道:“都是,都是!”莫忘竹微微一笑,暗想:“这道长也真古怪。”
原来天怀少年之时为情所伤,才出家当了道士,生平最恨轻薄无行之徒。刀魁号称浪子,游戏江湖,留情无数,天怀就极不喜欢他,曾专门下山找他斗了一回,虽遭惨败,刀魁为他正气所慑,倒也收敛了一点点。
舒云天是当今武林后辈当中,天怀最为欣赏的一个。他既识舒云天,又与花如何之父是多年好友,听闻凤花结缘,很替两人高兴,只盼今后下山去喝一杯喜酒。
这日偶遇舒云天,惊喜之余,见其与莫忘竹亲密,心中存疑,只担忧舒云天移情别恋,也成了见一个爱一个的登徒子。可听莫忘竹一说,舒云天不仅急人之难,更守大礼小节,颇有君子之风。
天怀全然放心,笑道:“小女娃娃,你给那姓张的欺负,老道一定会帮你痛打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作恶?哼,这人原来也算个好汉子,可惜投靠了那人,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自然学不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