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108(自古多情空余恨 此情绵绵无绝期)
“胜了!胜了!”
“王上带兵入了潼阳城,大杀四方!大金太后领着幼帝萧冕投降了!”
我睁开眼,手中的翡翠珠串被生生扯断,翠绿的珠儿落了一地,一群宫人连忙趴在地上拾捡,原本安静佛堂,突然嘈杂起来,我仍跪在蒲团上,空洞的像个木偶一般。
楚王宫里一片喜气洋洋,铺天盖地的欢呼雀跃在我看来如同天塌了一般,让人窒息。
“贵妃娘娘,北贤王后邀六宫入北贤宫议事。”
“我向来不参事,去回了吧。”我头疼欲裂,半倚在软塌上,小宫女为难的看了眼殿外:“北贤宫的人还在外头候着……”
闻言,我挺起身看了眼殿外的人,向来也没派人来请过,如今这一看倒像是我不去,她不走一般。
我问:“可曾说是什么事?”
小宫女将我扶起,小声地道:“据闻是商量迁都之事。”
我脚步一软,几乎整个人都差点歪在了她身上:“迁都……”
这么说……
我:“萧歌山……已经在潼阳登基了吗?”
小宫女连忙跪下,惊道:“娘娘慎言!万不可直呼皇上姓名!”
“皇上?”我失魂一笑:“他终于如愿以偿,踏着别人的尸骨,踩着无辜百姓的血肉,重新坐回了那个冷冰冰的宝座。”
“娘娘……”
我问:“他可立了尊号?”
小宫女回道:“慧武孝贤大帝。”
我道:“真是讽刺。”是想这十年过去种种,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层层算计,步步为营,如今竟到了如此自欺欺人的地步,一想起来,我满身恶寒。
北贤宫中——
西良后道:“王上领兵一路斩杀大金精勇十万余人,且越战越勇直取潼阳!真是英勇威武!”
东淑后:“本宫虽未得见,却也听说那潼阳城像被血洗过一般,护城河里回流的水都染成了血色,久久不散,生生不息,王上还特地赐名为东升河,属意旭日东升,盛世无敌!”
西良后昂头自豪地道:“不止如此,自此潼阳敌军被破,余下的尸骨全都磨成粉,烧制成砖铺设新的潼阳城主道。”
席间众妃惊叹连连,北贤后温温柔柔的笑着:“大金是王上的旧乡,如今荣归故里,已下令改年号为昭仪,千之昭昭,有凤来仪。相信不日,便会迁都潼阳。可惜南后去的早,没能看见这盛世开创……”
西良后一脸鄙夷地道:“南德后自从失了那个孩子,就跟丢了三魂七魄似的,她但凡有些骨气头脑,也不至于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南德后痛失腹中皇嗣后终日抑郁,平日里争强好胜的她,一下子变成一只残破的纸鸢,在那片曾随她肆意妄为的天地里,摇摇欲坠,最终被这宫里不断涌入的新人彻底改革,而她也因为失了斗志和毅力,成了个人人茶余饭后的笑话。
说起来,她去的那日,我曾去看过她一眼,那时她已是骨瘦嶙峋,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一双凤眼没了张扬的气势,凹陷在深沟似的眼眶里,见我去了,她扬着头对我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出去!谁都可以看本宫的笑话,唯你不行!”
她床头还燃着药熏,我被她屋里药味呛得头晕,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道:“你想多了,并非我想看你笑话,而是觉得该来看望你一下,这深宫大院里的女子,谁又和谁不同?一生都浸在这深渊里,不如放宽了心,活的随意平淡些。”
“哈哈哈……”她的笑声如同烈风中的老枝碰撞摩擦一般,尖锐又嘶哑的不堪一击:“你可以放宽心,别人却是万不敢掉以轻心。连睡觉都恨不得睁着眼睛!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家世,什么背景,什么功勋,全都是放屁!即便你没有这些,可你只需有一样别人永远得不到的东西,不论是本宫还是别人,便永远赶不上你!”
“别人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我喃喃自语,她无力一笑,眼角划过一滴泪:“是心啊……王上的心……”
我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她幽幽地道:“可惜啊,那三个贱人还不知道,迟早有一天,她们也会步我后尘,我会在黄泉路上等着,等着看她们如今笑的多得意,那时便哭的多凄厉。”说着她又笑了起来,笑的比哭还凄惨,渐渐的,笑声小了下去,嘴却还是咧着,一双眼直直盯着床顶的锦帐,光芒尽失……
“贵妃?贵妃?”
我回过神来,北贤后笑道:“想什么呢?好不容易你难得参加一次例会,怎么也不表个态?”
“什么?”我茫然的看着众人一副诡异的眼神。
北贤后道:“方才说,迁都后各妃嫔的安置,祺贵人体弱多病,家里又有老迈的长辈,不舍离开楚地,本宫已特允她留住泓都。其余人都分配好住处,东淑后在迎月殿,西良后在暮雪殿,剩两处主大殿,凤仪殿和昭岚殿,本宫想着你最年长,又是最早服侍在皇上身边的人,便由你先选吧。”
我微微垂眼,她这一番话说的有意思,指我容颜残旧,又心存试探。
这凤仪殿和昭岚殿是什么地方,我身为当年的大金贵女如何不知道自来金后出凤仪昭岚,大金历朝百年,唯有这两殿住过皇后,她这么问,难怪众人那副表情。
我抬起头微微一笑:“北贤后厚爱,臣妾的身子自来是风吹不得,日晒不得,又如何挨得过这路途遥遥?不若也允了我留在泓都,守着楚王宫,也算和祺贵人做个伴。”
闻言,众人皆惊,北贤后连忙道:“瞧贵妃说的怪吓人的,哪里就有那么严重了?你身居贵妃高位,皇上亦是看重挂念得紧,怎能让你留在这,独守着楚王宫,荒废年华?”
我心中冷笑,方才还口蜜腹剑的给我下套,如今又怕我是赌气不去。只是她哪里猜的到,我真心不愿回去,不想日日品味物是人非的痛苦。
众人见北贤后劝我,也纷纷不明所以的劝着,我站起身道:“北贤后不必忧虑,此事全然是成全我个清净,也换别人一个安宁,若有不合礼法之处,臣妾自当向皇上解释。”
北贤后脸色已是难看之极,东淑后眼睛一转,走来拉住我的手笑道:“贵妃可别冲动,楚地什么地方?倒退五年前可是连温饱都成问题,如今虽是大有改善,可比之大金潼阳的繁华,那定也不是一个层次的,况且皇上既然迁都潼阳,哪有宫妃不随行的道理?”
我轻轻抚开她的手,冷然道:“繁华?东升河染千人血,潼阳路埋万骨尸,这便是繁华吗?”
“放肆!”西良后一拍桌子:“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吗?”
我冷笑一声:“大逆不道?还是罪该万死?呵!你们不妨一个个的去传去说,去添油加醋,最好告诉萧歌山,我夏侯瑾眼里容不得沙子!”
西良后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反了!你真是反了!竟敢直呼皇上名讳!”
“本宫瞧她是魔怔了。”北贤后目光幽深的看着我:“贵妃,本宫知道,自皇上册立四后以来,你心中积怨渐深,与皇上怨深苦大感情不睦,可本宫自问向来敬你,无愧于心,如今你闹这么一出意欲何为?”
竟真有人能舌灿莲花,颠倒黑白,北贤后岂非说我嫉妒嗔恨,故意闹事,想惹萧歌山问责于她?
我哑然失笑:“北贤后素来贤名远播,怎的如今又急赶着攀咬我这不得盛宠的?这平日里我躲在未央宫里不理闲事,今日你偏偏又派了人来请,先是说了祺贵人留守泓都,又要我在凤仪,昭岚择一处居所,你这心思是好是坏我倒一时摸不清了,不若也留守泓都,岂不更顺了诸位的意?”
北贤后脸色僵硬,说不出一句话来,我冷哼一声道:“这么惨烈的战事,血染东升,埋骨潼阳,被你们一个二个自以为是的高歌颂德,天下兴亡,落得你们嘴里却成了闲话谈资,何其可笑?何其可悲?与其同你们一起坏了心肝,不如我独守一方!”
说罢,我转身离开北贤宫,漱玉追了出来,解释道:“方才我没有插话开解实属为难,你再考虑一下,莫要冲动。”
我看着她道:“我都明白,你也不必劝我,时移世易,两相成恨,与其死磨硬赖不如了断干净。你我不同,你是皇长子的生母,小忆喜有你才有希望。今后不论三后如何,你且记住我这句话,你母子二人万不可分,万不可离。”
漱玉含泪,担忧的道:“那你怎么办?独守泓都,直至老死吗?”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离了他的庇佑,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吗?大不了,便是一条阴沟里走到黑。”
“再想想。”漱玉哭着道:“我求你,再想想。”
“不想了。”我仰头一笑:“当年你说让小忆喜认我做干娘可还算数?若还算数,我便认了。若来日我什么时候不在了,便让他每逢清明给我上柱香,我这辈子也算最后留了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