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83(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一阵鞭炮声响起,将我从睡梦中吵醒,我披了件大氅开门出去,只见萧歌山正领着一群丫鬟小厮放花火爆竹,漫天绚烂,显得星星更亮了。
见我出来,他朝我跑过来,将一支烟花塞在我手里,拉着我走到廊下仰望着漫天花火问我:“阿瑾,美吗?”
我呆呆的看着,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曾几何时,家中迎新时比这里还热闹,丫头婆子们端着新添置的物件繁忙的穿梭在走廊上,厨房里半个月都不熄火,时长飘出食物香味来。年中不管多冷,一家人都会在屋外的水亭里吃饭,小厮们在水池对面点燃一支支烟花,虽说二房大小姐经常嘴里说不出一句好话,可那个时候,她也总会不经意的牵住我,笑盈盈的。
我叹了一口气,明明就是七八年前的事,可我却觉得,像上辈子发生的事一样,回忆起来太遥远了。
突然一只手从背后蒙住我的眼睛,我吓了一跳,刚要拂开,便听萧歌山轻声道:“阿瑾,想哭就哭吧,不会有人看见的。”
我惊慌的眨了眨眼,睫毛轻划着他温厚的手心,就那么一瞬间,让我突然有一种无处遁形的难堪,我试图逃避那些过往,把自己包装的冷硬无情,可每一次,萧歌山都能将我的内心看穿一般,岐山重华墓前他是那样,如今也是这样。
我讨厌这样的感觉,如同没穿衣服,赤裸裸的站在他面前一样。
我的好,我的坏,我的软肋,我的缺点,我的脆弱,一览无余全都暴露在他眼前。
“在我身边,你不用忍耐,不用掩饰。。。。”我感觉他的另一只手从背后揽住了我的腰,他的下巴轻轻抵在我肩膀,呼出的热气让人心乱如麻:“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孤独,一样的空寂,一样的寒冷,一样的不甘。命运对我们唯一的体谅,就是让我们再次相遇,纵使不能温暖彼此,但互相依靠,就能更长久。”
感觉到怀中的人身体在微微颤抖,萧歌山那句到嘴边的“阿瑾,让我照顾你吧,”始终没有说出来,他松开手,慢慢的后退,在离夏侯瑾三步远的距离,他微微一笑低下头,掩饰住那三分不甘,七分落寞:“你别怕,我会等。只要不是再次错过,那就是值得的。”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我忍不住捂住狂跳不止的心,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悸动,而是因为一种莫名的亏欠感。
明明。。。。不应该啊。。。。。
过完了元宵,萧歌山开始忙了起来,时长整天见不到人,我日日待在小院里,有时就那么看着雪景一整天。
漱玉知道我是个冷性子,倒也不经常叨扰,下人们离我远远地,也不吵闹。
这人啊,一旦静下来无所事事,总爱胡思乱想,我动了动手腕,里头像是筋扯着一样,胀痛明显。
“不要叫我许重华!我实在是厌烦了!现在一听见这个名字,我就恶心的想吐!”
“因为我不爱你,我甚至深深地厌恶你!我替你感到悲哀,那些个日日夜夜,你把我当成许重华,与我耳鬓厮磨,云雨寻欢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觉得你可悲可笑至极!”
“你爱的是许重华!不是我!我是周辰诀!你所谓的爱,给的都只是一个早就死了的人!你把我当成他,自以为是的付出愚蠢的感情,全都是因为当时我是许重华,你是失忆痴傻的夏侯瑾!当年你一个傻子,道听途说便信了这莫须有的青梅之意,竹马之情,你懂什么是爱?”
“自始至终都是你一个人在唱戏,我甚至都没有多看你一眼。所以请你不要,在滋扰我了。”
我忍不住捂住胀痛的脑袋,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我紧紧地闭住眼,试图把那些画面挤出脑海外,但我越是努力,那些好的,坏的,可怕的回忆就如同洪水决堤般,再也无法控制。
等我醒来,见萧歌山坐在我床边,皱着眉头。
我转过头,不想说话也不想看他。
“大夫说你是忧思过重,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熬垮的。”萧歌山将我扳过去望着他,然后递给我一个小红药瓶,嘱咐我:“我最近会抽时间带你出去走走,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对身体不好,这是我好不容易从定南侯府求来的药,平时若感觉心悸或心口疼就吃一粒。”
他的语气除了满满的担忧,便是半哄半求的诚恳,我心中有些感动,难得有人还会关心我的身体,虽说这身子如何,现下我根本不在乎,但是他的这份心,倒也是难得了。
“谢谢。”我接过药瓶,捏在手里看着,萧歌山侧侧身,伸手抚上我颈上的疤痕,我一愣,只听他道:“有些事情,既然清不了账,就算了。你不是只有那二十年,朝前看,珍惜未来吧。据说倭族的纹绣很是出名,改日请了师傅来,挑个喜欢的花纹,替你将这疤痕盖住吧。”
开春之际,万物复苏。
定南候府来了帖子,邀请我和萧歌山参加定侯夫人的寿宴,我看着帖子上的内容,一旁的漱玉道:“姑娘不知,定侯和夫人前些日子认了我家大人为义子,听闻大人将姑娘带了回来便想见见你。”
我沉默片刻,许是之前随萧歌山出去游玩时被人误会了,如今我住在萧歌山府上,倒也不好叫他为难。
定南侯的纨绔是出了名的,府上留宿着众多才情侃侃的门客,萧歌山便是投宿在此,凭借着机敏在他身边挣得了一席之地。
我随着萧歌山下了马车,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跟在他身后,陪着他和众人打招呼,期间不少人调侃我们的关系,萧歌山都替我解了难堪。
入席时我们坐在主座右下方,我侧了侧身,看着几案上的菜肴,足有十六品。
“看来,定南候很是倚重你。”
萧歌山笑了笑,不动声色的道:“他倚重的,不过是大金废帝的名号。”
我一愣,正要开口,定南候便从内阁出来,招呼着众人免礼,寒暄了几句后,定南候望着我问萧歌山:“这便是你日思夜想的姑娘?”
“回义父,正是。”萧歌山看着我面红耳赤的模样回答道。
我站起身,朝定南候福了福身:“民女见过侯爷。”
“哈哈哈。”定南候豪迈的笑了几声,显然心情很好,打趣道:“是个好女子。不过什么时候,也该改口随着山儿叫声义父了。”
我尴尬的看了眼萧歌山,萧歌山立刻将我扶着坐下,朝定南候解释道:“我都不急,义父也太着急了点。”
众人一阵调笑后,正式开席。
带着家眷赴宴的倒是不多,我安静地用着膳,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他们高谈阔论,大抵也就是些朝堂之上的琐事。
不是夸夸这位的才干,就是说说那位的功绩。
我待着实在无聊,便支会了萧歌山一声,悄悄离席,在园子里闲逛。
行至一角门处,听见小院里头有人吟诗作对,便忍不住驻足倾听,不知何时身后站了个小丫鬟出声提醒道:“前头是侯爷的门客,今日夫人办寿,便在里头安排了席面供他们吃酒,全是些男子,这位夫人不便久留。”
我自知失礼,便道:“我初到侯府,不知规矩,多谢姑娘提醒,我这就走。”说罢,我绕过她离开。
就在此时,突然一男子冲出来问:“怎么酒上的这么慢?要让侯爷知道你们这些奴才怠慢于我们,小心你们的骨头。”
我听男子语气嚣张,不禁回过头去,而那男子从小丫鬟手中粗暴的夺过酒壶后正好和我对视,一时间我惊的说不出话来,男子不可置信的看了看我,带着疑问的语气叫了声:“内子监?”
“陈小侯爷?!”我皱着眉头,见他像见了什么稀罕物一样朝我靠近,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个遍:“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呢?谁曾想真是他乡遇故知啊!”
我瞧着他目光不善,自然也没忘记之前他全家被革爵逐出靖安的事与我有着很大的关系。
“怎么?你也被放逐了?”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虚情假意地叹道:“啧啧啧!这叫什么来着?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镇定地问。
“你还好意思提?”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我:“难道不是你内子监唱的好戏吗?当初你诓骗我进栖凤阁,构陷我对清檀公主不轨,害得我全家革爵削职放逐他乡,如今却好意思问我?”
“明明是你心术不正,图谋不轨。怎怨得了我。”
“打从小爷在娇兰院看见你的第一眼,便知你不是个省油的灯,长着一副伶牙俐齿和恶毒心肠。当初靠着方府那老不死的摸进齐宫,如今又是玩弄了什么手段混进定南候府?难不成,又是勾搭上了哪位贵胄?”
我懒得理会他那令人作呕的语气,警告着道:“你都沦落到这番田地了,还不知收敛。我真不知道你是愚蠢还是愚勇。”
“我陈德是比不得你两面三刀,但是我永远不会忘了,要不是你,我陈家便不会落得今日下场。我既然深陷泥潭,又怎么能眼睁睁看你站在高处得意洋洋?”说着,他手指轻轻挑起我一缕头发,搓揉着,含沙射影地道:“之前还是齐宫的四品女官,现在却出现在燕北。我可记得,但凡入了齐宫的,除非是死了,永生不得脱籍。你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目的,我不知道,但一定有人会查清楚。”
“你威胁我?”我挥开他的手,怒目而视。
我的身份如果被揭露,在燕北有无立足之地尚且不说,连累萧歌山受疑是大,毕竟他终究还有个大金废帝的名头,定南候也不见得就多放心他。况且如果真露了身份,那人知道我没死,岂不让我们双方都寝食难安!
“你怕了。”陈德看着我,乐不可支地道:“求我,求我放过你呀!”
我咬着牙,没有说话,他冲过来一把抓着我头发,几尽疯魔地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个贱人,我被家族除名,我父亲让人断了我的子孙根,骂我畜生!我就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都恨不得将我踩上两脚!你让我丢了高贵的身份,爵位,一个男人的尊严,让我活的比狗都不如!每天在这里摇尾乞怜,换讨怜悯!我做梦都恨不得将你的骨头一根根拆下来,嚼个粉碎!”
他话音刚落,一把匕首突然飞来扎进了他的手臂,萧歌山从后面扶住我,看了我一眼确认没事后,朝陈德走去…
陈德自然是认得他的,他以为我和萧歌山不相识,便连忙退开行礼:“草民见过公子。草民方才不过是和这位姑娘开个玩笑,没想到竟惊扰到公子了。”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下一秒便被萧歌山一把捏住脖子,萧歌山看着他,微微一笑,冷冽至极:“阿瑾,你说,怎么惩罚他?”
我看着陈德惊恐地眼神,没有说话。
这陈小侯爷本也有一半是因为我才沦落至此,如今听他说说这些经历,我实在难以再落井下石。
见我犹豫,陈小侯爷立刻朝我保证道:“姑奶奶!姑奶奶方才是我不对,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你眼前,求你大人大量,让公子放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萧歌山见我没有反应,手上渐渐使劲,冷然地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不会胡言乱语!”
“等等!”我上前拉住萧歌山,朝他摇摇头:“算了,本就是我的事,我自己处理。”
萧歌山放开陈德后,退至一旁守着,我看着地上的陈德道:“原也是你心术不正,而我当时的立场也必须那么做,只是我没想到,会判得那么重。今日我们就权当没见过,你最好离开燕北,不要再生事了。”
陈德感恩戴德地朝我磕着头,保证一定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然而我没想到的是,他嘴上答应着,等我和萧歌山走后,他却立刻向定南候告状,说我是齐宫派来的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