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王老汉
陆云浩拎着一小坛上等的女儿红，来到了一个码头的老工面前，熟络的打了个招呼后自顾自的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将手中的好酒拱手奉上。
老工姓王，是个老汉，在这码头已经干了好几年了。几年的时间不长，但是足够强大一个人，也足够拖垮一个人，老汉显然是后者。
几年前他三十几岁，还算的上身强力壮，但是这几年沉重的搬运生涯迅速掏空了他的身体，他不像二十岁的小伙子一样拥有更加健硕的臂膀，而是越发的衰弱、疲惫，邓三思早就有清除这一批老弱病残的心，可高润一直不让。
王老汉没念过私塾，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账房的事情做不了。为人也不是一呼百应的意见领袖，所以搬运工的小头目也做不成，很多像他一样的人知难而退，离开码头往别处营生去了，可老汉确实身无长处，原来的一膀子力气也淹没在了岁月的消磨里，无处可去，只得死皮赖脸的留在码头，幸得高润的照顾，他才没有被落魄的扫地出门。
他几乎每天都是晚上的班——因为船少，高润也故意给他安排了年轻小伙子多的组，可以帮他多分担一些任务。
陆云浩有过一次夜里的班，跟老汉攀谈过几句，他看中了王老汉在码头时间长这一点，准备用酒从他嘴里翘点东西出来。
这一天是五月初九的晚上了，接近子时的时间，码头扛夫已经接到明确的消息今夜没有船来了，这种情况其实不多见，更是所有扛夫梦寐以求的——可以偷懒。
年轻的扛夫三三两两的聚到了码头广场的不同地方，有的三四个人靠在一起，一脸回味魂牵梦萦的说着昨晚怡红院的姑娘有多让人销魂，有的独自蹲在码头临街的地方，从怀里掏出一块已经硬邦邦的饼子紧急加个餐，还有的暂时借用了公物，将临时遮盖货运木箱的粗布揭下来，铺在广场上一个能避雨的地方抓紧时间补一觉。
人不能全走，得有人守着码头，不管是有突发的情况还是临时停靠的非码头货船，值守的人都可以迅速的通知到大家。
王老汉自知平时干活很少，于是自告奋勇的将这个任务揽了下来。
此时看到陆云浩的造访，他微微有些吃惊，但闻到好酒的香气后很快就把提防心扔到了九霄云外。
拔开木制的酒塞，一股浓郁又悠长的香气缓缓飘了出来，钻进王老汉的鼻孔中将他的心直接冲到了云端，这殷实的香气是非陈酿而不能拥有的，是老汉眼馋许久但不得一试的奢侈品。
他带着感激的眼神看了一眼这个看起来非常憨厚的后生，也不问缘由和对方有什么目的就迫不及待的饮下了第一口。
辛辣的酒刺激着他的舌头和口腔，却在把他的气血一下下的推向头顶，浓稠的香气带着酿造时特有的麦香冲撞着他的七窍，这爽入仙境的快感已经多年没有过了。
一口将美酒吞入腹中，感觉有一股温热直坠而下，随即像烟花一般炸裂散开，舒爽的冲撞着五脏六腑。
“舒坦啊！”，老汉酣畅的赞叹，看陆云浩的眼神中放下了所有的防备，他没有念过书，不懂得尔虞我诈，这一壶最上乘的美酒可以让他掏心掏肺。
他称呼陆云浩为后生，陆云浩称呼其前辈。
简单的拉了两句家常，陆云浩得知他无儿无女，也未成家，现在孤苦伶仃孑然一身，幸亏有高润照顾，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
“前辈来这十方码头多久了？”
“九年了”，老汉看看手里的好久，又带着一丝谢意的看向陆云浩，“从码头建成到现在”
“一直都在高总管手下做事吗？”
“是啊，他是个好人，跟你一样的好人，可怜我无依无靠，一直收留我在这码头上”
王老汉瘫坐在地上，屁股下垫着一块脏兮兮的粗布，背倚靠在码头前的石墩上，微风袭来摇曳着他开了线的衣角，说这话时透出一股悲凉与沧桑。
老汉又灌了一口酒，恍惚发觉陆云浩一直蹲在身边看着自己，不好意思的将酒壶递了过去，陆云浩笑着将酒壶推回，表示自己不喝，老汉面露遗憾，内心却有些高兴。
“高总管一直在管理这个码头吗？”
“是啊，自码头建成开始，就是高总管把持着这里，他以前做过官，对于治理码头得心应手，码头这几年生意越来越大，各方面井井有条，都是他的功劳”
老汉说起高润时，眼睛有掩饰不住的崇敬和自豪，陆云浩在那里看到了最纯粹的赞美之色，不禁内心一愣，
“码头建成就在管理了，说明走私等事他一定是很清楚的，干着走私等作奸犯科的勾当，却有一颗如此热忱的心……”
陆云浩心里想不透这个人了，难道高润是个两重人？一半是好人一半是坏人？
“邓爷和高总管关系还好吗？”
“好~好的很啊”，老汉喝的有点上头了，对于陆云浩这个话题的转弯没有感到任何的突兀，“邓爷以前也是读过书的，听说中过举人，和高总管一样都是有学识的读书人，两人惺惺相惜，关系一直很融洽”
“是吗，我还记得我来应征那日邓爷身后还站着一个壮汉，五大三粗的，面相还很不善，看起来怪吓人的”
王老汉笑了笑，“你说马三啊，他是打手的头目”
陆云浩故作惊讶，“打手？”
“是啊，这偌大个码头，这么大的生意，跟江湖各路人都要走动来往，人情世故免不了得罪什么人，没有打手怎么行啊？”
“可我见他很少露面啊”
“那当然了，他现在是唐爷的贴身护卫”
陆云浩眼前一亮，话题终于成功的落在了唐齐明的身上了，他装作没听懂似的，
“谁？唐爷？”
老汉仰脖灌酒的身体突然震了一下，随即放下酒壶，眼中带着一丝的异色看着陆云浩。陆云浩心头一颤，回想自己是不是问错了话。
“你不知道唐爷？”
“可是十方码头的主人唐爷？”
陆云浩回想起应征时自己说出唐齐明大名时身后的两个瘦子的反应，刻意的没有犯这个老错误。
老汉四下观察了一下，再确认对话没有被周围人听到后将注意力移回到了陆云浩身上来。
“你不是杭州本地人吧？”
陆云浩点点头，“才来杭州不久”
“也难怪”，老汉眼中的异色消失了，“没错，就是这码头的主——唐爷，马三现在是他的贴身护卫”
陆云浩皱眉搔首，“我来了几天了，为何从未见过这位唐爷呢？”
老汉轻笑一下，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别说是你，我来了九年了，都没见过唐爷几次”
“哦？”，陆云浩疑惑的神情堆满了脸上，“这又是为何？”
老汉一摊手，摆了一个无知的表情，“我也不知道”
“难道他不住杭州城内？为何自己有这么大的生意都不来照看一下呢？”
老汉张嘴，正要说什么，远处一声高声的呵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你们！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