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张芽芽一躺下就睡得昏死过去。摇晃,摇晃,回到了孩提时代,进入了一个不舒服的巨大摇篮。不是哄她入睡,是梦魇罩住难以苏醒。
是什么东西插在在张芽芽的肚子上?撕扯着皮肉戳进进五脏六腑里,疼,生疼!梦里的她青筋暴起,汗液滂沱。颠簸,一个崎岖泥泞的梦。
张芽芽又回到那间黑屋子。那间小的时候陪她度过的漫长的寒暑假的黑色魔咒——她犯了错就会被奶奶关进去的黑屋子。那是农村的土房屋,老得不想给人遮风避雨——像奶奶手上皴裂干枯的死皮一样——看似死了其实还活着。
等张芽芽难以抒怀童年阴影的长大时,她长才知道爸爸是别人口中的凤凰男,所以作为张家血脉的小女孩儿,每年都要回到她父亲的故乡接受农村的再教育。虽然那位农村的奶奶已经有了别的伯伯给她生的几个孙子,可她还是不满意张芽芽的母亲,用一块盐碱地让她引以为傲的小儿子断了后。奶奶十分用心的教育芽芽,决心把她身上娇滴滴的毛病板过来,实现女子刚强可如男,为她天之骄地之贵的小儿子防老。张芽芽身上凸起的调皮、挑食和娇气的褶皱都在小黑屋里熨平了,而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追踪了张芽芽的余生,余生的成长里抹不去一股烧焦的皮毛气味。
真的能熨平吗?不能,褶皱重现时更不堪入眼。
张芽芽说她清楚的觉察到自己在缩小,缩小成童年的自己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耳朵外不时的传进来“你爸爸容易吗!养了你个小麻头鬼!女娃子有什么用,不能养老不能送终!和你那妈一样,是麻头鬼…...张家不幸......”
张芽芽看着童年的自己坐在朽木合成的老门旁,捉弄着从门缝里漏进来的光,门外不时的飘进“麻头鬼”的字眼。小女孩的眼泪脏脏的挂在卧蚕下,清澈的大眼睛里映出光来,张芽芽抱着童年的自己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得到安慰。当外面再传来老太婆的‘麻头鬼’时,她就用双手捂住小女孩的耳朵,给她一个清净世界。小小的丫头抬起稚嫩的脸庞对她甜甜地笑,张芽芽在那一刻似乎有了做母亲的感觉,她抱着的不再是自己而是被她孕育出的女儿。
周围的世界像被撤去布景一般,小女孩失踪了,黑漆漆的屋子没有了,‘麻头鬼’的骂声也销声匿迹了。她又来到那座长着稀稀拉拉小树的穷山,她不得不开始奔跑,有人在追赶她,但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追赶她,她也看不清在追赶她的人,她只知道自己要不停的奔跑,奔跑。在这座穷乎乎的山上,没有什么遮挡的山上奔跑,张芽芽要把那些想要捉住她的人远远地甩在后面。然后,她站在了悬崖边无处遁形。
她看见了好多的人都站在她的身后,冷冷地看着她,看着她自寻死路,看着她跳下万丈深渊,等着她万劫不复。刚才哭泣的小女孩已经擦干了眼泪,怀抱着娃娃呆呆地站着;一位年长的老太婆嘴里念叨着‘白眼狼,跳啊!’,可老太婆长得很陌生,不是记忆里奶奶的模样;‘珍儿,你跳吧,现在不跳崖,以后也要跳井’;‘混账!你还要哀家等多久!你要假借哀家之手,让哀家背负千古罪名,你跳啊’;‘芽芽,我要结婚了,新娘不是你,你跳吧,你跳了,我们就都解脱了’……
他们都在说话吵得张芽芽头疼欲裂,爸爸和妈妈只是远远的看着什么都不说,看不出是不是在难过。跳,不跳,她都落入了深渊。
张芽芽又来到白的眩晕刺眼的医院,头顶上的手术灯照的她精神恍惚。很多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在跑,他们好像不是要救她的命而是要把她丢给死神——他们只顾着奔跑好像她的病床是赛道一样。
“芽芽,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芽芽!儿啊!”妈妈在声嘶力竭的哭喊,可是她觉得妈妈的样子很陌生,她不为她的难过而难过,似乎一切都与她无关。
医生在给她用电击做心肺复苏。一下!两下!......熨平了,烫伤了,焦糊味弥漫!她觉得自己不再自由开始下沉窒息,第几下?她终于喘过气来,身体背了超负荷的千斤顶,再有一线落上,就会崩盘。
张芽芽张开眼睛看了看,竟然不是医院。
“宝杰!你个死鬼快起了!还有着一堆的事情等着做,你蒙头睡大觉你,你亏不亏心......”张芽芽看见的对她说话的人是小路子。
张芽芽满脑门上都是汗,嘴唇发白,嘴巴张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宝杰,你病了?宝杰、宝杰......”
张芽芽晕了过去。
张芽芽再次睁开眼睛。头整个在放大,沉重,她挣扎着想要做起来,身子被千钧重的头撅回到枕头上。回到枕头上,旁边还有一张叠成方巾的湿毛巾,张芽芽看着毛巾明白是小路子给她敷在额头上降温的。
“啊!西巴!”
张芽芽摸到了自己的一头秀发。睡梦中,帽子丢了。小路子肯定知道自己是个女人了,也许现在正在带着一群紫禁城里的合法持刀者来她索命了。
门开了。张芽芽的眼睛闭上了。
小路子摸了摸张芽芽的额头已经不烧了,他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行了,别装了,眼睛睁开吧!”
张芽芽装作没听到继续病着,沉睡着。
“行,你紧着装模作样你!快点儿把手里的毛巾给我,我去洗洗!”
张芽芽把手里的毛巾递给小路子,眼睛还在紧闭,但嘴巴却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会把我送给那些带刀侍卫,我骗了......”
“现在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吃饭吧!”
“是不是宝杰出事了?”
小路子骤然紧聚的眉心厌恶着张芽芽的聪明,也厌恶张芽芽不够聪明。她要是足够聪明就该默不作声。“你就是宝杰!”
“我是宝杰,但真正的宝杰他......他就在你眼前!”这次张芽芽还是足够聪明。
小路子也聪明绝了,在关键时候聪明的两个人拴在了一条线上。危机使张芽芽聪明地周旋保全了自己一夜,第二天宫里传出的刺客夜袭金銮殿与侍卫大战的传闻。小路子愈怕,宝杰真身就愈不简单。
两个聪明结成了果子——张芽芽就是宝杰。
小路子扶着张芽芽坐了起来,张芽芽的帽子也跟着落回到她的头上。“帽子一刻都不能离了你的头,万一有人推门而入,你就瞒不下去了!”
“我的头本来就够沉重的了,我还生着病呢,你就不能让我轻省一会儿,路公公!”张芽芽反抗着把帽子摘了下来。
“行!不带就不带。”
“谢谢路公公!”
“不过......”小路子说着手里已经拿到了剪刀,“帽子你不戴,你头发你也就留不住了。我给你剃个男子发型来!”
“我戴!”张芽芽把帽子扣在自己的头上,“死都不摘下来!”
“你可别给咱家提死,我得好好活着,这辈子光给主子伺候着了,还没享受过一天的清福呢!”
“敢问公公高寿啊?”
“你个死鬼!公公我年纪轻着呢!媳妇儿还没娶呢,三张还没开呢!”小路子细窄的嗓门只用耳朵听着没一点儿的男人气儿飘进去,但他满脑子都想着男人的事儿。“咱俩虽然一个屋檐下住着,你也不必提防着咱家。咱家也是有心上的人儿的!”
“是是,全听路公公的!”张芽芽听着小路子的告劝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忧。
“哼~!真真的不像个女儿家。”小路子瞥了一眼张芽芽,她真的不能在身材上暴露出她的性别来。
张芽芽狠狠地拉平了衣服希望多显出一些女人的特质来,可惜底子平整,效果甚微。“我也是饱读诗书的人,受过高等教育的,不能等同于一般的女子!再说了,我也不差的~”
小路子听着张芽芽底气不足的辩解了一通。“真是能胡说八道!”
“你是不是想心上人了?”
“想,盛在这幅鬼皮囊里就自当是为她多喘口气得了,要不捱不到今天。”
张芽芽听着小路子的相思语想起了周子峰。
小路子问张芽芽:“你也有想念的人儿?”
张芽芽摇摇头,“不敢再想念他了,他和我一起总没好事。”
小路子的处境何尝不是张芽芽这般。一个不完全的男人,再怎样爱过一个女人,出于道德为了积德也会望而却步。
“咱家还能算个男人吗?”
张芽芽像我感慨小路子的身世时说做了太监和当了妓女一个样,淫笑和谄媚都荡漾在表面上,转过脸去谁不是心扉里滴血暗自揩一把辛酸泪。
看来你真把这场梦当真了!
那不是梦。张芽芽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