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鬼怪

像往常一样，她下班回家，都要路过这条背阴的小巷。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依旧站在那根靠近电线杆的墙边，佝偻着脊梁脸朝内背对着她，看不清神色。她瞟了一眼，不以为意直直走了过去。

这样稀奇古怪的“人”，她从小就能看见。

一开始，她觉得怪诞有趣，分享给了自以为能推心置腹的人，然而他们无不是露出鄙夷的神色，取笑她精神失常。从此开始孤立她，羞辱她，骂她“神经病”，为此，她整个学生时代都过得悲惨万分。

后来她学机灵了，再看到什么东西，在确认其他人也能看到之前，绝不先开口提起。这招屡试不爽，直至现今都没有谁知道她能见到鬼，除了一个人。

她走进一栋破旧的居民楼，上了二楼。刚打开门，就看见女儿欣欣趴在桌上画画。女儿看到她回来，小脸一下子亮了扑过来抱她，一声甜甜的“妈妈”，驱散了她奔波一天的疲惫。

四年前，她离婚后带着女儿搬到这里，微薄的薪水租不到像样的房子。幸好女儿乖巧懂事，从未抱怨过这样拮据的生活环境，甚至常扮作老成持重的姿态安慰她。简直成了她的精神支柱，只要跟欣欣在一起，再苦再累，总都有个盼头。

“妈妈，我今天看见高先生了。”

“谁？你怎么知道他姓高呀？”

“他长得高。”

“哦，我们欣欣会给人取绰号了。你在哪儿看见他的？”

“在墙上。”

她脸色骤变，收敛起笑容，把女儿拉到面前，语气是少有的严肃：

“欣欣，妈妈以前告诉过你，看到奇怪的人要当看不见，是不是？妈妈小时候也跟你一样，能看见鬼，但其他人是看不见的。如果被他们知道了会取笑你。甚至联合起来欺负你，人呐，比鬼可怕多了。你千万记住我说的这句话，明白了吗？”

女儿委屈巴交的点了点头，又来抱她，嘟囔着：“妈妈消消气，欣欣都听你的。”

她看着女儿撒娇的可爱模样，心里又怜又爱，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毫无保留的给她。她又觉得惭愧，不能给女儿富裕殷实的生活。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难以排遣。

第二天她回到家里，欣欣一反常态，浑身颤抖地蹲在角落，脑袋埋进臂弯。

她困惑不解，一把抱起女儿，问她怎么了。

欣欣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凑到她耳边，紧张兮兮的小声说：“妈妈，高先生在我们家里。”

又是高先生。自己千叮咛万嘱咐，女儿还是张口闭口讨论鬼神。她难免有些生气，但还是耐着性子教导女儿：

“欣欣，不要老是说高先生好吗？妈妈以前跟你说过好多次，只要你没有害过鬼，鬼也不会来害你，看到他们就当看不见，这样才……”她发觉欣欣心不在焉，面如土色的不断地向她身后张望。见状，她不由得转过头去。

一个高大的男人，拿着把刀，正恶狠狠地盯着她，一双眼豁亮狡黠。

她睁开眼，眼前模糊不清，一阵钻心剧痛让她呻吟出声，干涩的嗓音完全走样。

“你醒了？别乱动，我去叫医生来。”

她这才看清，自己正躺在病床上，浑身缠满绷带，一个护士正疾步出门。

欣欣？！

还没开口，滚烫的泪就夺眶而出，她拼尽仅存的一点力气，哑着嗓子问护士：“欣欣呢？我的女儿呢？她有没有受伤？她在哪儿？”

护士连忙安抚她：“你做了这么大的手术，要先好好休息。我刚接班，还不清楚情况，我马上就去帮你问。”

护士关上病房的门，紧忙赶到医生办公室，通知管床的医生病人醒了。随后去护士站跟同事交接工作。

“7床的病人你看到了？简直太凶险了，大白天的遇上入室抢劫，身上被刺了六刀，好不容易才抢救过来，都下了病危通知，你值班的时候，可要多留意她的体征变化！”

“那她女儿呢？”刚才巡房的护士一边翻着病历一边问。

“女儿？什么女儿？送来的时候就她一个人啊。”

护士一下愣住了，鬼使神差般，翻到7床的病史那一页，赫然写着：

“孕1产0”

她不顾伤情在走廊上狂奔，发疯似的推开一扇扇门，里面空空如也不见女儿踪迹。

“欣欣？欣欣你在哪儿？别吓妈妈啊，快出来。”她带着哭腔，一次又一次呼喊着女儿的名字。

这般无助的切肤之痛，又让她想起四年前的那个晚上——丈夫带着酒气的拳头，狠狠砸在她身上，她只能徒劳地捂住肚子，拼命保护还有一个月就出生的孩子……

“妈妈！”

女儿熟悉的声音，将她从记忆的泥潭中拉出来。她看到欣欣站在走廊尽头，像从前那样对她甜甜地笑。

她冲过去抱住女儿，泪如泉涌：“妈妈再也不会离开欣欣了，咱们娘俩永远在一起，好吗？”

“妈妈，要走吗？”欣欣怯怯地问。

“嗯！跟欣欣一起走。人呐，比鬼可怕多了。”她笑中带泪，牵着女儿的小手，向走廊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