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欲望消食片
事情是从我莫名其妙出现在商场里开始不对劲的。
当时我站在那里,穿着病号服和拖鞋,手里拎着一个硕大的胶袋和一个厚厚的信封。商场还是那个充满着甜腻香味,让人目眩神迷的地方。
柜台的小哥在向着一个少妇甜笑,殷勤地介绍着新到的香水。隔壁的女BA对着少女的新款包包不停夸赞,希望她能照顾一下自己推荐的粉底液。我想一个从天而降的异类,格格不入,令人侧目。
然后我的病友出现了。他和我穿着同款病号服,松松垮垮的衣服披在瘦嶙嶙的肩膀上,下身穿着牛仔裤,晃晃悠悠地向我招手。
“嗨”,他说,“也是今天去了月桥医院的对吗?不要怕,你的东西都在胶袋里。”说完,对我笑了笑。
我将信将疑地打开胶袋,前两天刚刚买的包包还在,手机,衣服,RV平底鞋一样都没少。除了这些以外,里面多了一个像运动手环的东西,我出于好奇戴在了手上。触到皮肤,上面显示了一行奇怪的字...
“已清除 1/1”
信封里是一叠厚厚的钱,可我不知道这些钱是哪儿来的,脑袋一片茫然。
病友见我一脸懵,笑意更深了,“你快去换衣服,我们......”最后两个字刚出口,他静止了10秒,像是忽然被冻住了。十秒之后倒抽了一口凉气,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看着眼前不明所以的我。
“一起去喝杯咖啡怎么样?你想知道的,我想我能给你答案。不过你得先换好衣服,一个妹子穿成这样在外面走真的不好看。”
当苦涩又疏离的香气由远及近向我们飘过来,他端起眼前的美式。
“一般吃到外表完好无损但是烂了一块的苹果,你会怎么做?”
“挖掉那块坏的,把剩下的部分吃完。”
他意外地看着我:“我以为你大概会说扔掉不吃了。像你这样精致又漂亮的姑娘,应该生活在一个很优渥的环境下才对。”
我苦笑而不答。事实上我的信用卡已经透支了两张,租来的房间里到处都是没有开过封的新香水,包包,还有堆成山的鞋和各类小物。
除了一张床以外的地方,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这些精致的,我可能一辈子都用不完的东西。每天我睁开眼睛看见它们,就好像是在洞穴里守着宝物的龙一样,心里充满了满足感。吃穿用度里的吃,是我最不在意的部分。
“就像我刚才说的,只坏掉了一点点的苹果你会选择挖掉那块坏掉的部分再吃,对吧?
月桥医院研发的新药原理和吃苹果差不多。你吞下去的药叫做欲望消解片,通过控制神经元来达到消解欲望的目的。只要你脑中产生了非必要的欲望,它就会自动帮你消除,但不影响正常生活。你手上的是消除数量的记录仪,用来观测你的发病频率。
目前开发出来的有购物欲望方向和酗酒欲望方向两种,看你的反应,可能是体质太弱,药效影响的部分多了点,把正常的记忆也消掉了一部分。没事,等你的身体习惯了这个药性就会好的。”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多?”
“因为第一批药物是酗酒欲望方向的,一个月前发布。”他挑了挑眉。
“而本人非常不幸,是研发主任的儿子,第一个服用的人形小白鼠。我爸让我来观察今天服用完药物的实验者,好给他做数据参考。像你这样的人,今天我在商场里已经见过好多个了。慢一些的一两分钟就恢复了神志,换好衣服就回了家。恢复得快些的,大概半分钟就回过神来了。只有你,穿着病服在香水柜台附近站了足足十分钟。”
“啊,我现在全都想起来了。谢谢你告诉我那么多,我想我该走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在他说话的过程中,我脑中像是有滚烫的沸水在跳动,咕嘟咕嘟,一些零星的记忆闪过,拼凑出了来商场之前的画面。我记得身体扫描的时候胃袋收缩得厉害,那个医生问我:
“你叫什么名字?住哪儿?做什么工作的?”
我忍住恶心回答,他冰冷的眼神划过我的脸,像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信封里的现金,原本是我打算用来还信用卡的,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看到商场金灿灿的招牌上,之后就不记得了。
想来也许是当时有什么极其想买的东西,触发了消除机制。
“等一下,你还记得下一次什么时候去医院随访吗?”
“你们的护士小姐说打电话给我。”
“那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儿吗?”
“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回去。”
我在病友无不担忧的目光之中回到那个被称为家的出租屋,不出所料,男朋友又葛优瘫状在床上玩手机。看到我回来,只是懒懒地招呼一声:
“回来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除了他出差在外的时间,回到这里,他就像一个只会玩手机的机器人,对外界的关心度基本为零。我曾经安慰过自己,他可能是工作中用脑过多,回家就让他多一点休息时间。
他唯二关心的两件事情,一是每天吃什么,二是得空看一眼我的穿着打扮,仿佛只有这两件事情是他真正体现价值的地方。
他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游戏手柄,对我上下打量起来。“你今天就穿成这样出的门?”
“这是你上次拼命让我买的,不好看吗?”我有点生气。
“你可别把责任全往我身上推了吧,那次我是急着回家做游戏任务才让你快些结账的,你买的什么我根本没在意。今天晚上咱们游戏群有聚会,你可别穿这身,丢人。”
忍住,忍住,他是你自己挑的男朋友,说话再尖酸刻薄也每个月把大半工资都给你来买买买的男朋友,别和他置气。我深呼吸了好几下,终于平静下来。我不能没有他,或者说,不能没有他的钱。最近好不容易因为自己的打扮和每天晚上夜跑数公里有了办公室的好姐妹,不能功亏一篑。
“怎么了?午饭吃什么需要想那么久?”
“啊?”
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握着手机,但手机里的界面却是淘宝。我下意识抬手看了看手腕,“已消除 2/2”。
感谢我适应性超强的身体,我已经明白之前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了为什么自己半分钟内的记忆是空白。
“随便吧,你想吃什么?”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往前流淌,要说生活中有什么不同,大概为了偿还高额信用卡,我把房间里的东西陆续放到二手网站上变卖,空间逐渐显现出来。
心中只要有蠢蠢欲动的购物欲,药片的效力就会如同毛巾死死蒙住砧板上不停扑腾的鱼一般让我平静。自打我开始着手干这些,男朋友就颇有微词,某一天当他躺在我新买的沙发上打游戏时,看不惯我连日以来的素面朝天,对我大吼大叫,提出了分手。
从此倒也清净,我似乎变成了佛系少女本人。而手腕上的纪录仪已经从刚开始的1/1,变成了99/99。坏处大概就是随之而来的各种闲言碎语...
“哎呀好久不见她来我们办公室聊天了,怎么最近穿得那么土。”
“该不会是她那个人傻钱多不会花的男朋友蹬了她,没钱买衣服了吧?”
“我听说她男朋友和她提分手,要求是让她把之前用的钱全部都还出来。啧啧,也是挺惨的了。”
“她男朋友对她可是真好,留给她一间出租房,半年的租金都帮她付了呢!”
“我看她最近是自暴自弃了吧,运动也不做,还猛喝奶茶。”
当我在茶水间门口意外听到这些的时候,扭头走进了厕所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自己当天的行头。
三年前买的衬衫,因为喝多了奶茶皱皱巴巴勉强裹在身上,四年前在折扣店买的大妈西装裤,贪图方便出门随便踩在脚底和全身毫不搭配的平底鞋。
我想起上一个被我们共同八卦取笑过的同事,我刻薄她的口吻,就和他们现在说我一样。是啊,一个穷酸潦倒,不修边幅的女性同事在一群妆容精致天天换新衫的人面前有什么尊严可言呢。
可这些真的是全部吗?他们为什么就看不到我为了活下去所做的努力?
还是说,大家都只是表面功夫做得到位,天天互相花式夸奖,实际上都在暗暗地盼着对方过得不好?
这些令人作呕的话像一根根针一般扎进我的胸口,我攥紧了拳头,手机却响了。
“患者1106,您好。这里是月桥医院,依照三个月前的医嘱,请您在本周日上午10点到医院神经科专区登记进行随访。请注意以下几点......”
听完语音机械地报出通知,我的手无力地垂下来。没用的,什么努力都是没用的,买东西让自己外表更光鲜的时候至少别人的眼光和称赞会让我有些许安慰,除去这些以后没人看得到你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他们只会用猜忌的目光看你,用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你,把你当成是自己的饭后谈资和莫名其妙的假想敌。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买东西来让自己活得开心一点呢?!
“患者疑似受到巨大刺激忽然心梗,快通知急救室的医生!”
“等一下,她手上那个是什么?怎么一直在闪红光?”
眼前是一片明快的浅蓝色,我转了转眼珠,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点滴瓶。
“你醒了?我去叫医生过来。”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凑近,是我的病友。
“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吃完药之后就因为副作用太大晕倒了,一直昏迷到现在。”
一阵头晕目眩,脑中像是经历狂风巨浪了一样不停歇。
我记起今天是我参加月桥医院新型药物试验的日子,服完药之后,那个医生冰冷的目光从我脸上划过,像在看没有生命的物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