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如释负重
她从墙角把躺在地上的扫把捡起来时,眼前突然发黑。她扶着墙壁站了一会儿,直到眩晕消退。在这短短的两秒钟内,她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一-待会儿午睡又睡不着了。
房间的深褐色木地板上浮着一层灰,显得更老更旧了。她拿着扫把,弓着腰,细细地扫着那些灰尘,把它们聚拢在一处,同时竭力不让它们扬起来。
阳光从窗户斜进来,在那道光线之中,灰尘闪闪发亮。她看着那些飞舞的灰尘,想到冰箱里的酸奶要过期了,待会儿得拿出来吃掉了。
就在她想到酸奶的那一刻,门锁响了。
门开了,是她丈夫。他们那栋搂的楼道没有窗户,从来都是黑漆漆的,消防楼梯也是如此。她看不清他肩上扛的是什么,但听着他喘出的粗气,却看得见他涨得通红的脸上的一粒粒汗珠,正在往下滚。
他进了门,脚往后伸,门轻轻地合上了。他蹲下来,把肩上那东西放在地上。那东西很长,一端正好压在刚刚她拿扫把聚集起来的那堆灰尘上。
空气里的灰尘味儿更浓了。她看清了那黑麻袋的形状,不必打开她就已经知道了那是什么。
她的丈夫把那黑麻袋往浴室里拖,没有看她一眼。地上拖出一道灰尘的痕迹。她把扫把倚在墙角,看到地上那道被拖出来的灰尘的痕迹,她又拿起扫把,胡乱地把那些灰尘扫开,抹掉了那道痕迹。
她走进浴室的时候他丈夫正试图把黑麻袋抬进浴缸。那玩意儿太重了。她怔怔地站在浴室门旁看了一会儿,终于弯下腰,抓住麻袋的一端。
那是一双脚,有一只上还穿着鞋。
她的双手感到一阵恶心,像触电一样,手心瞬间濡湿了,但她没有放手,她紧紧地抓住那双粗大的脚腕拼命往上抬,那两个乒乓球一样的踝骨,顶着她的手心。
那具尸体终于躺进了浴缸。她瘫坐在地上,听着丈夫洗手的水声,垂在地上的双手像感染了皮肤病似的,又湿又痒。
丈夫洗完手把她从地上架起来。她把手长久的放在水龙头底下,一只手的五个指甲盖用力挠着另一只手的手心,然后换手,一刻不停。
水溅到了浴缸里的黑色麻袋上。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现在她的丈夫要走了,他说他要去处理剩下的事情(竟然还有剩下的事情),弄好之后就回来。他说让她想想这次怎么处理浴缸里这玩意儿。他走之前问她,要不要一起把袋子打开。她望着浴缸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
门锁响了,门关上了。她丈夫走了。留下了一具男人的尸体。
她克制着自己不去想手心感受到的恶心。每次都是手感到恶心,她自己倒是无动于衷。反正菜市场里的猪羊牛肉、案板上的鸡鸭鱼肉,也是尸体。
她从厨房的吊柜里拿出蓝色的医用塑胶手套,套上去之前,用纸巾仔仔细细地把手心里的汗擦干。她没有去动浴缸里的那玩意儿。拿起扫把,继续刚才没有结束的打扫,房间里又重新弥漫起灰尘在阳光中飞舞的味道。
她把聚集起来的灰尘用簸箕铲了起来,倒进
了浴缸里放尸体头部的那边。大部分灰尘沙沙地沿着麻袋滑落到浴缸的底部,剩下的留在了麻袋的褶皱里,那些褶皱是由这个死掉的男人的五官形成的。她感到精疲力竭。
她决定要去床上躺一会儿。睡个午觉。
她躺在床上。白色的床单,皱巴巴的。
要处理掉那玩意儿。这次要怎么处理才好呢?反复用同样的方法是不行的。她在脑子里排练各种新的处理方式,去预想可能出现的问题。
她脑子很清醒,身体很疲倦,双手很恶心。手部的焦虑在逐渐影响她脑子里的演练。最后为了缓解手的焦虑,她把它们伸进了内衣里。
就在双手彻底放松下来的瞬间,她想到了一个完美的处理方式。她感到一阵战栗和迷糊,浑身燥热,似乎是要睡着了又似乎是刚刚醒来。她睁开双眼,看着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到床脚形成的光影。
我是睡着了吗?我到底睡着了吗?
她努力回忆着在战栗和迷糊那一刻之前的所思所想。她想起她当时正在想那个完美的处理方式。她想起浴缸里有一具尸体,正和她同时躺在家里。她想起丈夫离开时,门被钥匙锁上的声音。她松了口气,感到如释重负。
她是睡着了。在这个炎热的晌午。她一直担心午睡不能睡着。她想起的这一切打消了她的担心。因为她同时想起她睡着之前,脑子里排演是明天公司开会她的发言内容。
她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就在她脚接触地面的瞬间,尸体的事情和发生的一切被她忘记了,忘得一干二净。
她走出卧室的门,扫把还躺在墙角。灰尘使地板显得更加老旧。她想到冰箱里的酸奶要过期了,得拿出来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