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棠梨煎雪(上)
序:
尾凤祥街上铺了一片蜜橘色的祥和与富贵,有钱人家的别墅外种着大排的油棕树,铜腥气从绿里透着焦黄的草皮里腾起,熏煞了穷人的眼睛,确是有钱人的灵丹妙药,一有什么病闻着这味就全好了!和着是太上老君的灵丹妙药磨碎了藏在土里。
嘿,这回来说说一九三三年的上海滩童家公子的故事,各位看官,您且瞧好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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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红酒绿,十里洋场,大大小小的商铺前都挂着喜庆的红灯笼。西洋亮堂堂的灯笼厢此时也比不过这抹富贵的酡红色来的晃眼,浸了油的夜被徐徐点燃。
要说还没等到过年,为何十里长街处处张灯结彩,炮竹碎屑漫天飞扬,让老人风化开裂的脸都润上了红色。
原来啊,是在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四大金刚之首童立儒老板的独子婚期将近,童老板大喜之下特赏名下商街两千大洋庄重整布。
若真是这么开心热闹,为何童老板的神色黑沉的对着童贺呢?按理说在这上海滩能与童家公子门当户对的也只有崔氏一家,同样是朱门绣户,富埒陶白,况且还两家世代交好,童老爷子没理由对这桩婚事不满意啊!
嗐!要怪就怪童贺,别忘了这位爷可是情场浪子,百花丛中过,四处留情种。上海滩但凡有姿色的名媛都通通被他揽入怀中,在他眼里相貌平平的女子不行,有脸蛋没身材的不行,有身材又有脸蛋没才华的还不行,这眼光啊可刁着呢!
这不,都要当新郎官的人了,还往那风月场所跑,正好被崔滢好事的哥哥撞见,向两家大肆痛告了一番,其实他也不是向着妹妹,仅是想出一口气!什么气?上海滩公认的风流潇洒榜上童贺的大名踩在他头上,位居第一!要说两人相貌气质相差无两,童贺也就甩他一里路罢。
崔家索性就将婚期延后,让童贺和外面的花花草草断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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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从小一起长大,更比外面的野玫瑰有着坚实的感情基础,在外人眼中便是一对金童玉女。而要说童贺其实也是喜欢崔滢的,打小就喜欢,大概就从崔滢六岁那年第一次来到他家做客。
她站在庭院内,从云端涌出的金色艳阳飘在她的发丝上,她小小的亭亭的立在那里,通身月白宛如一株玉兰,美的让童贺心尖烫软。
那时崔滢对这个俊秀的小少爷印象较为特殊,从见他的第一面起,她就觉得这人以后一定像阿爹一样风流成性,果然童贺最终不负所望,成了上海滩最负盛名的风流公子。
童贺跟普通追求窈窕淑女的人不同,他就算再喜欢一个人,能为你把命豁出去喽!但只要你不理睬他,不中意他,那爷就不奉陪了,心里记挂着你,怀里搂着别人。
但那也是对寻常女子而言,崔滢不一样。童贺身边美女如云,像地上铺就的鹅卵石里里外外的漂亮挑不出个最好,崔滢虽不算最美却是一颗脱俗的珍珠,在鹅卵石的陪衬下显得更耀眼!
在童贺知道崔伯伯将崔滢许配给自己的时候,他心窝里像是舀去了又苦又酸涩的陈醋,只剩下蜜罐里的甜,喜上眉梢做事也欠考虑。
他最后一次去满月楼是想拿回让翠桃保管的一对碧鸟耳坠,嵌在金笼中的翠鸟光华流转的祖母绿眼灵动飘然,不知废了多少价值连城的宝石才镶出了这么一颗让童贺觉得能配得上崔滢的耳坠。
但以他沉冽的性子,只会气定神闲的摆手,并不作解释。
可崔滢呢?她会怎么想?
电话线分割的黄昏,一面黑,一面黄像是纸窗染上脏污的煤油。童贺走在街角,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心也跟着摇晃,在电话线末端崔滢只说了一声“嗯”,她会和自己见面吗?
表盘上的指针咔嚓咔嚓的巨响,机械的转动声大的足以让星星砸下来,过去的两个时辰只是苍狗闪过的尾巴。
四下无人的长街里忽然从远方打来一束光,照亮了逼仄狭窄的街道。车慢慢悠悠的驶来停靠在古铜色的路灯下,点亮了童贺心里的一隅。
崔滢穿着锦色的旗袍外搭黑色小坎肩,没入黑夜里。半旧的珍珠耳坠摇摇晃晃。两人走入暮色交织的城市,走到一片天水一色的海岸,邮轮汽笛的遥响渐弱,白鸥变得透明划破如碎镜的海面。
童贺从衣袋里拿出碧鸟耳坠,此时却觉得依旧衬不上她,怅然的望着半腾在空中的耳坠想收回手,却被崔滢珍重接过。
“滢滢,你还会嫁给我吗?”童贺不知自己为何明知故问,父母指亲,就算崔滢有任何不满却难以逾越两家青色的高墙。
崔滢极静的笑了,笑的童贺的心都弱的无法跳动。
“童贺,以后我就是你的妻,你可会敬我,重我?”海风把崔滢的发吹起来,微弱的晨光描绘着她不清晰却柔美的侧脸,童贺心生出一种感动,在广袤无垠的黑暗深处像一点荧光似的照着。
童贺重重的点头,重重的说会。好像把一辈子沉重的誓言在短短几个字里诉尽了,心里只剩下一片坦然和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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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两人推迟不久的婚礼又隆重举办,宾客济济,门庭若市,来者非富且贵。
长廊上的大红的丝绒绸子上用金钱牵引的戏水鸳鸯栩栩如生,门前铜铸的雄狮雕像威严肃穆,一双威力神爪贴磨着地,好像随时都要腾跃而起!
崔滢透过大红盖头看着惹喜的红地毯,红烛摇曳的火光,一切都是红色,她的眼也红了。她好像听到门外轻轻徘徊的脚步声,踱来踱去,是童贺。
童贺在门外心里想煎锅里的蚂蚁,抬起的手又放下,情场老手的爷今儿是怎么了?他笑自己,此刻的心情完全像读国中时为崔滢写下第一封情书时那么热切的紧张与期盼。他一攥拳头,推门而入。
崔滢心头一颤,泪也就顺着淌下来,她并不是悔嫁了童贺,只是这二十年来她何曾真的想过嫁与谁呢?对未来的迷茫与怖惧充斥了整颗心脏。
童贺听见崔滢轻微的一声抽泣,心里像是被电光扫过,狠狠地击了一下。他轻轻的搬了一把椅子遥遥坐在崔滢对面。
崔滢微怔,懂了他的心意,正准备开口解释,却听童贺说:“滢滢委屈你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并不是你能左右,我知道你对这段婚姻不满意,但是请你放心,我会担起做丈夫的责任,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崔滢一怔,这确不为她左右,她也为此懊恼,却不至于到对这段婚姻不满意的程度。崔滢郑重的摇摇头,盖头上的金色流穗也跟着摇摆。不等她说话,童贺就缓缓掀开了盖头,极其温柔的吻上了她的眉心,面带令人温醉的笑意:“滢滢你早些休息,我去卧房睡。”
崔滢看着他轻手轻脚的合上门,屋内灯光即将收合的一瞬,她见他眼角眉梢满是温柔与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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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崔滢刚梳妆完准备给童夫人童老爷请早茶,才起身就见一个个小丫鬟抱着大小物件涌进来。
“这是?”崔滢指着其中一个裹着粉布的大圆包裹问。
“少奶奶,这是少爷给您置办的绒被,马上入秋了,怕您着凉。”小丫鬟规规矩矩的答道。
崔滢两颊的淡脂下忽然晕出了红,腼腆的笑了。随即又被一个小厮手中提着的金丝笼吸引,通身翠绿的鸟儿在笼里上蹦下跳,尤其一双墨绿的圆眼像泡开的碧螺春,引人极了。崔滢摸了摸耳垂,腼腆得迷人。
崔滢给童夫人敬茶时,玉白的面上还渗着红,童夫人忙拉着她的手“滢滢你是不是发烧了?”崔滢无措的摇摇头,余光正瞥到餐桌前的童贺带着盈盈笑意望着自己,脸不禁更红了。
童夫人童老爷都对崔滢喜爱有加,吃早餐时不是指挥童贺给她夹菜就是自己亲自上阵。这一顿饭下来顶了三餐。童贺看着一边小口吃饭一边腼腆的道谢的崔滢,那可爱劲儿真是稀罕死他了。
“滢滢,吃完饭出去逛逛好吗?消化消化”童贺看着崔滢眨巴的眼睛说。
等真到了街上,崔滢就后悔了。童贺看见漂亮的首饰就买给她,糖衣娃娃买!老虎枕头买!香水买!雪花膏买!只要是童贺觉得她能用上的通通都买!恨不得整条街都搬回家。
两人从白天一路逛到紫夜,却少说话,可能只有他觉得说一万句话算少。等到回童宅童贺觉得遗憾,看着崔滢背身走入房间,灯光点亮油棕,点亮她的背影,他想说写什么却觉得会破坏此时静美的光景,却不曾想崔滢突然回首:“晚安,我的先生”
童贺惊慌失措的站在原地看着渐渐合上的房门:“晚安。”
怎么能是晚安呢?你这一声先生换来的是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