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灼灼其华,我说你是桃花仙
纱笼薄月,光华正好,湖心揽月,波光潋滟,一艘朱漆雕花栏的画舫如羽化般掠过江南水,朱红的如意花灯笼对影成双,凭栏看,隐约听得湖畔那青楼上歌妓的琵琶声,尽数丝丝缕缕化作云烟飘散了。
“尔等今日狩猎可尽兴?”景帝端坐在八仙桌前,不怒自威,君临天下。箫皇后着一袭靛蓝琉璃珠光裙,琳琅满饰,胭脂粉黛,宛若一朵盛开在君王身边的牡丹,一生只为一人开花,从迢迢年华至锦瑟无端。白衫粉罗裙的一众宫娥在一旁候着,如烛花般不语。
“托父皇鸿福,儿臣们才得以寄情山水。”宫祈佑上前揖道,眼如流星。
“仪儿呢,他怎没同你们一道回?”景帝微微皱起眉,额川里尽数是深浅的沧桑。任凭那人多金贵,于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他与寻常百姓一般都不被岁月轻饶。一众皇子之中,景帝最欢喜宫祈仪,因他无论模样还是性子都像极了自己。
“九弟在水上待不惯,自个儿寻了处好地方,明日便回。”宫祈佑说这话的时候,连目光都不忍去直视景帝,他向来都是个实诚的人,说不来过于牵强附会的话。宫祈修自然晓得他这性子,如今见了他竟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也不禁暗笑了。
“谁不晓得他寻了处怎样的好地儿,无非是花街柳巷、醉生梦死。”说这话的正是宫祈亿,此人虽凭着嫡长子的位分被立为太子,但从来都不是景帝想将托付江山的人。宫祈亿善妒,做事缺乏些魄力,而景帝绝不会将天下交由这般狭隘的人。
“亿儿,不得无礼。”箫皇后眼见着景帝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了,赶忙将宫祈亿不痛不痒地训斥了一番,又将他太子的名衔隐晦地搬了来给众人听:“仪王在水上行将不来,你为人兄长,怎可无半句关心?为人储君,又怎可无半分胸怀?”
“儿臣出言不逊,恳请父皇责罚。”宫祈亿作揖,将腰弯得比那驼了背的老夫子还低。
“罢了,罢了。”景帝摆摆手,将宫祈亿打发了,方才那一番兴致也薄凉了,那一杯好茶喝起来也只觉得索然无味。箫皇后见状,赶忙地又斟了半盏新茶呈给景帝,细若吹雪般地说道:“皇上可忘了正事呢?花朝节可是这宫里头一等一的大事呢。”
“那皇后你便同他们说吧。朕原本想等明日,待仪儿回了再说的,只不过明日还得起程返京,不如早些说了都歇下罢。”景帝将到了嘴边的茶搁在沉香龙凤案上,无味的茶再多饮也不会甘甜的,不归的人再多等也是不回来的。有那么一瞬间,这位不可一世的君王恍惚间觉得自己太过宠溺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
“花朝乃我大储一期一会的祈福日,皇上宣王侯将相来朝觐,各望族但凡年满十六的女儿家,届时将一道入宫来宴会,呈上些琴棋书画、礼乐射御之艺,皇上和本宫将亲自为众皇子挑选出合适的人儿。”箫皇后说着,眉眼里闪动着如琉璃般熠熠生辉的笑。
宫祈佑同宫祈修面面相觑,一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从他们嘴角淡淡地晕开来。在这紫禁之巅,角角落落,大大小小,每件事都由着人操控着,婚嫁也不例外。但凡年纪够了,总有人替你上赶着点鸳鸯谱,哪怕从来不曾相见过,更别提了解那个人的脾气秉性,当夜落花烛,你持一杆金花秤挑开她的大红如意喜帕来,这桩事便成了。两个人若合得来,尚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若天生的合不来,这段姻缘也不过白白地便宜了那些通过联姻来勾结的权势。
“你们都不小了,该是娶门亲的时候,好有人将你们的性子收一收,也省得你们总记挂着往宫外跑。”箫皇后如是道。
“这宫外自然有宫外的好,不然我们又怎会总惦记着它?”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阵铿锵的脚步声传进来,墨色对襟长袍带来了桃花林的气息。他发鬓如丝,眉如陡峭的凌云峰,眼如深沉的月华光,这模样只差些便成了景帝年轻时的影子。
“九弟。”宫祈佑迎上去,心想着这浪子如何又回来了,害得他平白地说了些胡话。宫祈修淡淡地一笑,如春风掠过湖面般的静谧,他打小便是这豁达的性子,凡是倒也看得通透些。
“父皇。”宫祈仪揖道。
“你倒是还惦记着回来了。”景帝佯装作动了怒,将宽宥的袖子拂了拂,便将那早已凉透了的茶一口饮尽了,竟觉得有了些微微的甘甜和芳香。箫皇后盈盈地将杯盏接过来,温婉地附和道:“你父皇等了你许久,也不见你回。”
“现如今我不就在这儿吗?可让我听着了你们说给谁娶门亲的事,是不是你——七哥?”宫祈仪笑顾宫祈佑,在被否认后又道:“那便是五哥了,我说得可对?”
“我们方才说的正是你。如今你也不小了,也该有个人来收收你这性子。”宫祈修悠悠地笑道,用手中的白折扇敲了敲宫祈仪的头。
“我?我早已有了倾心的人。”宫祈仪佯作吃了痛的模样:“五哥还是多替自己打算罢。”
“这才一晃眼的功夫,你就心有所属了,可是方才那山中的狐仙将你的魂都勾了去?”宫祈佑不禁打趣道:“你可知她住哪座山哪个洞邸?”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宫祈仪覆手,深沉如斯:“她是生在山林里的一株桃花,遗世独立,与世无争,名叫。。。”
他蓦地想起来,相逢如戏,匆匆别过,竟忘记了问她的名,也未曾将自己的名字告知她。在那片桃花林,宫祈仪仿佛做了一场梦,梦中灼灼桃花,他取一瓣放心上,她撷一枝插在发间。那个桃花般清灼的女子,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究竟是哪户好人家的姑娘?你若欢喜她,本宫吩咐人将她接回宫里去,留在你仪王府里侍候着便是了。”箫皇后说道。她太过于了解景帝的秉性,晓得这些年他对宫祈仪宠得很,便揣摩着景帝的心思出了这么个主意。
“皇后说得对,朕可派人连夜将她家人安顿妥当,明日一早便让她随了你入宫去。”景帝起身来,箫皇后连忙地搀着人,细细地替他理了理衣襟。夜色已渐深,江边的歌声悠悠地飘去了,只剩下那一盏盏红灯笼在孤寂地摇曳着。景帝说罢,便欲回自个的房里了。
“父皇,儿臣有一事还请父皇恩准了。”
“何事?”景帝回身,目色温存。
“关于返京的日程,儿臣想往后缓缓。”宫祈仪说道:“待儿臣办完了要紧事,定在二月十二花朝前赶回京。”
“好。”景帝说罢便走了,箫皇后诺诺地跟随着,逶迤的裙摆从朱红船甲上轻柔地掠过。如铜镜般的湖面上轻笼着一层氤氲的水雾,扑朔迷离,隔几千万重夜色,只见那河畔的灯火也渐渐地黯淡了,船舷拨开的水纹却无比地旖旎,一圈圈地缓缓散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