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鸡飞狗跳
话说有些时候生活就是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进入十一月份后,清屏这个地方就已经很冷了。特别到了每天晚上,那空气间的寒冷因子便更加肆虐横行,以不可阻挡之势渗透进这里的每一方角落,触水成冰。
城乡结合部的那些个棚户区里,忙碌了大半年的人们,已经开始猫冬了。闲得五脊六兽的老老少少们,纷纷在家支起了麻将桌,三五成群,吆五喝六,就玩了起来。有瘾大的,干脆不分昼夜,可到头来,又都输不起,弄得急头掰脸,面红耳赤。
都说要发展清屏经济,可人的整体素质要是跟不上去,发展经济也难!
可能是由于冬季集中供暖,燃煤量骤增,在这个不起眼的夜晚里,这个有着“森林氧吧”之称的小城,却弥漫起了厚重呛人的烟气。于是,清屏老百姓唯一引以为傲的东西,也变得名不副实了。
那些个行走在大街小巷的晚归的人们,纷纷收紧袖口,掩紧口鼻,加快了行走的步伐,恨不得肋生双翼,一下子就能飞回自己那有暖气的家里。
而高高帅帅的肖天明却是个例外。
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背着松松垮垮的大书包,沿着马路牙子慢慢地走着,即使比蜗牛走的要快一点,却也快不了多少。偶尔看见一两个大石子,他会不假思索地把它们踢得老远,然后不无得意地享受着那石子擦过地面留下的一串清脆的声响。
眼前的这条街很僻静,静得有些瘆人,静得只剩下肖天明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了。举目四望,依稀可见的也只有一个个鬼魅般的树影,一幢幢残破建筑的剪影和一弯残月之下群山起伏的轮廓。
肖天明挺享受这种安静,与安静做朋友,他也就能安静下来。
他不想走得太快,更不想马上回到那个让他厌恶透顶的家。他甚至想,要是在外面不会被冻死,也不会被呛死,他索性就在外面晃荡一晚上。
掏出手机给谭伟那小子打了个电话,又跟他没边没际地闲侃了一顿,在你怼我一句,我怼你两句的“斗争”中,肖天明就感到时间过得很快了。
可电话总有打完的那一刻,一放下电话,肖天明就又回到了现实,又想起了他那个活宝老爹……
自从上次和父亲闹翻之后,肖天明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似乎只有远离那个大酒鬼大赌鬼,他才会觉得呼吸顺畅一些。若是一眼瞅见那个叼着烟卷儿拨着麻将的家伙,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感到脑袋嗡嗡作响。
“男人不抽烟不喝酒,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等我有钱了,我他妈就买一辆大雷克萨斯,在全国转一圈儿!”
“我在政府有朋友,你要是有啥事儿,跟我吱一声,我保证帮你办得妥妥的!”
肖天明知道,类似这样的鬼话也只有他爸肖桂平说得出来,每次还都说得牛皮哄哄,自以为了不得!渐渐地他也从他爸身上总结出一个不争的事实来,那就是越没本事的人越能吹牛,越四处强撑场面的人越是失败者。
然而,即使是不想父亲,肖天明也想念他的母亲。在学校住得久了,他总想回家看她一眼。
从小到大,在肖天明的印象中,母亲都是勤劳而善良的,她伺候完老的又伺候小的,伺候完小的又伺候他爸那个不老不小的,一天到晚都在为这个家辛苦操劳着。在这十八九年间,她就没有像模像样地休息过一天,也没有像模像样地享福过一次。
没错!肖天明总是在想,像他母亲这样一个本分善良的女人,当初怎么就嫁给他父亲了呢?也许,她犯了本世纪最大的错误吧?或者干脆说是月老瞎了眼!
女怕嫁错郎,一错误终生,这话绝对在理。有了这样的认识,肖天明又忍不住在想,如果他以后娶老婆,他一定会好好疼她,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受一点点伤害,否则,他就是下一个肖桂平,就不配“男人”这个称号!
在胡思乱想间,肖天明信步就走进了一片挤挤搽搽的棚户区,而那些个低矮破旧年久失修的民房就像是老朋友一样,争先恐后地在跟他打着招呼。
这个地方肖天明很熟,他就是闭着眼睛,也能在七拐八拐的胡同间穿梭自如,然后找到那个被叫作家的所在。然而他真的想回家吗?
月黑风高,东犬西吠,包裹着肖天明的除了那彻骨的寒冷,就是这无边的黑暗与无边的孤独了……
刚走到自家大门口,完全不出肖天明所料,他一耳朵就就听到从家里传出的噼噼啪啪的麻将声。与此同时,那缭绕的烟雾、醉人臭脚丫子味儿和一浪赛过一浪的笑骂声,齐齐涌进肖天明的脑海,让他自动脑补了一个让人崩溃的“人间仙境”。
醉生梦死!醉生梦死!这一天天的还让不让人消停了?!肖天明突然就闹心得无可无不可,以至于怒火中烧,血脉喷张,一脚踢开了自家那扇铁质大门。
猛烈的撞击之下,咚隆隆地一声脆响陡然传播开来,生生激荡着屋里屋外每一个人的耳膜。
听声音,麻将桌上的几个人瞬间就僵住了,既而机警地伸长脖子往窗外看。
警察来抓赌吗?不会吧?最近也没听说谁被抓啊?可不怕一万还怕万一,经验老道的他们已经开始清理桌子上的钱了……
此时,肖天明迈着大步正往院子里走,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他此时就不信这个邪,老子不懂事,当儿子的就不能表现出个态度来吗?
“小兔崽子,搞半天是你啊,吓老子一大跳!”
从风门探出脑袋的肖桂平借着屋里透出的微光,看清来人是肖天明时,顿时就卸去了紧张的姿态,露出了一脸的愠怒。
“我说老子这一天天的供你吃供你穿供出仇来了?一回家就杵倔横丧摔摔打打地,你给老子使脸色看呢?我告诉你啊,你要是再这样,趁早给我滚蛋,滚得远远地,再别回这个家!”
听这话,肖天明忍不住冷笑了出来,还笑得颇有些夸张——
“肖桂平,我没用你供,你挣的那点儿钱全让你赌博给输没了,还好意思说供我?我这点儿学费生活费,全是我妈靠给人家打工,辛辛苦苦赚来的,跟你没一毛钱关系,你以后要是再说大话,先拿起镜子好好照照自己。还有我今天也不是回来看你的,我是来回来看我妈的!”
肖桂平本就是个爱面子的人,听肖天明当着外人面这么说自己,顿时就感觉面子上挂不住了,“我说你小子反了天是吧,敢这么跟你老子说话,你在那儿给我等着啊,看我怎么修理你!我今天要是不让你知道知道啥叫父子纲常伦理道德,我就不姓肖!”
说着,肖桂平就抄起门后的笤帚噶子,跨步冲出门外,气急败坏地往肖天明身上照量。
老子打儿子,下手也挺狠!说也难怪,肖桂平这连天跟人打牌,一次都没赢,又遇上这档子破事儿,他能不气急败坏吗?
话说肖天明平时就爱打篮球爱运动,身体素质好,动作也灵活,所以他当时就错步分身,直接避开了这迅猛的一击,根本没给肖桂平一点儿机会。
而肖桂平用力过猛,一下子扑了个空,差点儿就来个狗啃屎。
踉跄着站稳脚步,肖桂平怒火更盛,马上就扯开嗓子骂了起来,越骂越难听!
而肖天明似乎也铁了心地让他这个不争气的老爸吃点儿苦头,把书包往地上一扔,扯着脖子怒喊到:打啊!打啊!你倒是接着打啊!你咋不打死我呢?打死我我就没你这个爹了!
“小兔崽子,你他妈还跟我来劲儿了,看我不打死你!”说着,肖桂平就又冲向了肖天明,也将笤帚噶子抡出了一股劲风。
肖天明也不还手,只靠着良好的身体素质,左躲右闪,或蹿蹦或跳跃,很快就化解了肖桂平这一轮凌厉的攻势,让肖桂平干瞪眼没办法。
可肖桂平又哪里肯服输?停下来骂了两句,呼哧呼哧地喘两口气,就直接展开了新一轮的猛烈攻击。
一时之间,这个本就不大的院子,鸡鸣狗吠,乌烟瘴气……
老子打儿子,儿子不让老子打。
老子越是打不着就越生气,越生气就越歇斯底里。儿子越看对方打不着自己,心气就越盛,心气越盛,就越发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肖桂平的几位麻友看情况不对,赶紧上来拉架。他们瞅准肖桂平,抱腰的抱腰,抓胳膊的抓胳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拦住这个几乎要这发疯的家伙。
一时间,大家还你一言我一语,对肖桂平进行狂轰滥炸:
“桂平你冷静点儿,说到底,天明他也是你儿子,他要是真把你亲儿子打出好歹来,你不心疼啊?再说父子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咱有话往开了说,有事儿往敞亮处办,相逢一笑泯恩仇,不就得了吗?”
“是啊,你养他小,他养你老,父子之间,不就是这点儿关系吗?”
“我倒是看出来了,有其父必有其子,你老肖家爷俩儿都是一个德行,都是天字第一号的倔驴,一个比一个倔!”
“你们给我松开!松开!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他当儿子的那样子不孝,看我不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让他也知道知道什么叫纲常体统!”肖桂平使上了一身蛮力,在几个人间死命地挣扎着,一时也喊破了嗓子。
不说肖桂平怎么挣扎,怎么破口大骂。单说这肖天明,他早被一水桶状身材的中年妇女拉进了屋里,又被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数落了一顿。
而面对对方爆炒豆子般的语言,兀自胸潮起伏的肖天明,一时竟无从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