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太极
班主任竞选结果出来的当天，207寝室的三个兄弟就凑到了一起，开了个碰头会。
会议地点就在207寝室，会议的主要议题是：他们几个男同胞为什么会落选，而那个神秘人物杨海静为什么会在没参加竞选的情况下，直接当上班主任。
王磊的反应最激烈：他妈的，一个破班主任，想让我当我都不当呢，何况还到处都是猫腻！等以后老子当了教育局长，就把这些人该撤撤，该换换，一个都不留。
易飞笑道：这就是现实！理想虽然高尚，但是一碰到现实，就等于鸡蛋碰上了石头，会碰得稀碎稀碎地。
陈平凡本就有些压抑，一听易飞这么说，更有种被针扎心的感觉。
他是个理想主义者，崇尚真实正直的人际关系，也非常容易将别人理想化。可是，今天的现实却给了他一记耳光，让他疼到了心里。想了想，他对两个兄弟道：
接受我们不能改变的，改变我们能改变的，然后大家一起努力，丰富自己，在以后的工作中干出个样来，给他们看看！
当天晚上，陈平凡没有睡好觉，做了一夜的噩梦。
恍惚间，他正在攀爬一个陡峭无比的崖壁，他战战兢兢又全神贯注，唯恐一不小心失足落下崖去，摔个粉身碎骨。
他在不断试探着，试探着地向上爬，可总是找不到任何逃出生天的途径，也总是被一种无力感和恐惧感缠绕着，不得解脱。
突然，一个趔趄，一个失手，他便失去了所有的依附，仰面朝天，重重地跌下了那万丈悬崖，跌向了那一片深不见底的虚无之处。
他想要呼救却又张不开口，想要寻找逃生的机会却又无计可施，最终只能瞪大惊恐而绝望的眼睛，任凭命运的安排。
到最后，最后的最后，他以为他会粉身碎骨，可真相却却俨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惊天动地。
极速的坠落中，他忽地感觉他的身体撞到了厚厚的棉花上，原来的坠落之势也就被那厚厚的棉花给卸掉了，甚至卸没了，一时之间，仿佛身处混沌之中，他所能感受到的也只是那从身体到心灵的无穷无尽的空虚……
从梦中惊醒那一刻，陈平凡感觉喉头紧得很，就像被别人紧紧勒着一般，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努力平定自己的心绪，可蓦然回想起刚才的梦境，他仍心有余悸。可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暗自庆幸，庆幸刚才只是一个梦，一个醒了之后一切都可以重来的梦。
拿过手机，陈平凡看了一眼时间，发现此时已经是凌晨四点五十了。看着窗外微微透亮的天，他已感觉不到丝毫睡意，索性就直挺挺地坐起来，任思绪满脑子乱飞……
天半亮不亮时，碧蓝的天空显得异常深邃悠远，几颗亮闪闪的星星在那遥远的天幕上眨着眼睛，似乎要留下它们谢幕前的最后一程的精彩。触手可及的湿漉漉的空气弥漫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无声地滋润着这里的花草树木。
大好时光，不可辜负！陈平凡起身穿好衣服，简单洗涑了一番，便径自出了校园，到大街上闲逛去了。
起初，他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就沿着大街，一直走一路看，一路看一路胡思乱想。反正清屏也不大，就算是走出城去再走回来，也来得及上班。
跨过一条铁路，又穿过一片棚户区，不知不觉间，陈平凡发现他已经来到了一带绿意盎然的山峦下面。
这里的山连着山，岭连着岭，看不到尽头。近处的这座山并不高，抬头就可以看见山腰缤纷的花草和山顶处摇曳的树木。上下打量了它两遍，陈平凡便有了征服它的欲望。
然而此时的他只穿了一条黑色休闲裤和一件暗红色的条格衬衫，这身衣服的特点就是质地软，布料薄，被稍微硬的风一打就透。偏偏入秋的晨风裹挟着水汽又潮又冷，轻易地就能透过衣裤侵袭人的身体，让人打冷战以至起上一身的鸡皮疙瘩。
所以，陈平凡如果坚持登山的话，他要做好遭罪的准备。然而，他今天似乎是铁了心要征服这座山了，所以也就不管那么多了，直接甩开大步，沿着一条掩映在草丛中的山间小路，拾级而上。
即使是爬山，他也始终保持着加速前进的状态。遇到好走一点儿的路，他登云度水，遇到难走的路，他左折右旋、又纵又跳。总之是一鼓作气，直接向山顶突击。
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他混不在意，树枝划疼了他的皮肤，他仍不作丝毫停留。当他穿过最后一带草丛，又跨过最后一道沟坎，登上了那山的最高处时，他才感觉到，他胳膊和脚脖子上被划伤的地方，正在火辣辣地疼。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矗立山巅，胸潮起伏的陈平凡惊喜地发现，他脚下便是那宁静安详的清屏城，而四周围不是绿树青草，就是虫鸣鸟叫，一切都是那样的生机勃勃，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这里天高气爽，鸟语花香，取日月之精华，聚天地之灵气，片刻之间，让陈平凡精神一震，心胸为之豁然开朗。
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来于自然，也应该融于自然，不打一套太极拳，无以宣泄他满腔的热情。
于是，吐纳呼吸，挥拳亮势，他打起他精通的陈氏太极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上盘灵活自如，下盘稳于泰山，没有几年功力，是绝不至于此的。
下面就是招连着招，式连着式，如滔滔洪水，一发便不可收。很快，进入佳境，他已经能让身体随着意念开阖运转，做到意到身到，心意合一。
细看他，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有时如行云，有时若流水。移步换形，飘忽灵动，挥拳出腿，柔中带刚。动作大开大阖，招数变幻多姿，让人目不暇接、赏心悦目……
陈平凡喜欢太极拳，大学时得遇名师，就开始随他学习陈氏太极，这一学，就是四年。四年中，他几乎天天到学校的墨渊湖畔打太极，风雨无阻，寒暑不误。在许多同学老师的眼中，他俨然已经成了一道风景。
此刻，一套太极打下来，陈平凡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涔涔的汗珠，那些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与叶面上的露珠交相辉映，实得天人合一之大美。
陈平凡所不知道的是，正当他忘情于太极的时候，不远处的一带花丛后，一个头发花白满脸慈祥的老人自始至终都在看着他。时而微笑点头，时而还会端起那亮闪闪的单反，对着他，咔嚓咔嚓地摁下快门。
当陈平凡准备离开的时候，老人在后面叫住了他，笑容满面，迈大步向他走了过来，“小伙子一套太极拳打得行云流水、收放自如，我今天是开眼界了！”
陈平凡本自心惊，可见他来人慈眉善目气宇不凡，便收回了警惕之心，笑道：“只能算是爱好，上不了台面，您过奖了。”
老人点头，微微含笑，“很好！很好！我姓赵，土生土长的清屏人，他们都叫我老赵，你也叫我老赵就行。”
陈平凡能感觉到这位老赵身上有种不凡的气度，至于是哪里不凡，他一时也说不清楚，或者是因为他嗓音洪亮，或者是因为他气质脱俗，反正对他有着油然而生的敬意，“你我差着辈分，叫您老赵我可不敢，这样，我就叫你赵大爷吧，也显得亲切。我叫陈平凡，是二中的老师，您可以叫我小陈。”
“喔——，老师也是个好职业。小伙子一表人才，前途无量！”
“不敢！不敢！”
赵老很兴奋，说他是个摄影发烧友，人像风景什么都拍，航拍他也玩儿。说着，他还拿起相机把他的作品一一展示给了陈平凡。
陈平凡注意到赵老的作品颇有专业水准，不仅光线把握得相当细腻，色彩拿捏得也恰到好处，便忍不住赞扬了几句。看着看着，他还看到了他自己：青山之巅，阳光之下，晨风之中，他钩挂腾挪，如松似柳、与自然合而为一。
和老赵分开后，陈平凡还在猜测这个人的身份，他总觉得这个人有些神秘，像个有些身份的人，只是一时无法考证他的猜测。看来也只能等到回学校后，向“百事通”打听一下，看百事通能不能满足一下他小小的好奇心了。
“百事通”不是别人，就是那个满嘴跑火车的门卫大爷。他给207寝室留下的印象就是——能说能侃，无所不知！
结果，“百事通”被陈平凡这么一问，当时也懵住了，摸着脑门想了半天，也不能将陈平凡嘴里的老赵与他知道的哪个清屏人对号入座。
“小陈你被骗了，清屏肯定没有这一号人物，要是有的话，我把脑袋揪下来给你！不光是清屏街里，就是清屏乡下也没有这一号人物，百分之百地！”
陈平凡哑然，不再说什么了，总不能逼着人家把脑袋给揪下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