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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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年

“奴婢不怕。”

掌珠拿眼瞪着她:“为什么?”

“因为路是奴婢自己选的,怕有何用?再说了,王妃觉得,奴婢是那等怕死的人么?”

掌珠看着她,极为认真的打量了一番,最后,似乎接受了她是个适合跟自己一起搞事情的人。

“那好,青鸾,你要记得咱们今晚这番话,来日被我连累的时候,一定不许叫苦。当然了,你现在成了我的人,以后,只要我过好了,也少不得你荣华富贵,快活逍遥的!”

青鸾有些干巴巴的笑了笑,眼见掌珠褪下腕上的一串手钏递到自己跟前,只能诚惶诚恐的接下来。不过千不该万不该,嘴多又问了一句:“奴婢也不求荣华富贵,不过王妃所说的快活逍遥,是个什么赏赐?”

掌珠听她问,一双眼睛又熠熠生辉起来。她凑近前,低声道:“就是快活逍遥啊!青鸾你嫁过人,肯定懂的。”

青鸾很难得觉得自己脑子也有不灵清的时候,因为难以置信,她又不怕死的追问道:“可是王妃似乎还没有跟王爷圆房吧,这等事……”

“咳!这有甚?不是还有句话嘛,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哈哈哈!”

掌珠说完,颇有些快意人生的笑着,转身就走了。

留下青鸾怔然立在原处,手里捧着那串名贵的手钏儿,整个人目瞪口呆,就连躬身相送都忘了。

这位主子表妹……看来,还真是任性妄为的人呐!

夜半,下起大雨来。狂风暴雨交错之间,睡在小佛堂卧室内的青鸾被一道雷光惊醒。

她慢慢的坐起身来,摸着床边几上的火石点着了蜡烛。

烛光下,那串放在几上的昂贵的红宝石手钏,显得格外的刺眼。

那绯红的光芒,其实对她而言,十分的熟悉,也分外的陌生。

这雷雨声,亦如那晚一般,急促而惊慌。

五年前——她十五岁,也如掌珠一般的花样年华。

“夫人!前面有条官道,还有一条小道,咱们是走哪条?”

挥鞭的车夫满头大汗,转身面带焦虑的问向身后车厢中的人。厢内坐着一位美妇人,怀里搂着两个孩子,一个大约六岁大小的男孩,还有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女孩。

而坐在她身侧的,还有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

从四人的衣着穿戴来看,应该都是贵人家眷。可因为慌乱焦急,妇人头上嵌着紫玉的金簪歪到了一边,她一面安抚着怀中女儿,另一边的男孩子也是满脸惊恐,一直紧紧的抓着母亲的手。

倒是那十五六岁的少女并不过分慌张,掀起车帘朝外面看了一番之后,对妇人道:“娘,我看官道上车多人多,咱们还是走官道吧!”

妇人一面安抚着两个孩子,一面紧张的思考着,但片刻之后,却果断朝车夫吩咐道:“走小道!小道更近一些,找机会,摆脱那些追兵!”

少女闻言一惊,但马车已经转过了官道的分岔,在泥路上飞驰起来。因路不平,车内十分颠簸,较小的女孩和男孩愈发紧缩在母亲的怀里。

少女见山道两旁天空渐渐堆满了乌云,眼见就要下起大雨来,心中默默祷告着,又将自己身后的垫子递过去,掖在母亲身后的车壁上。

妇人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更紧的抱住了怀中的男孩。

“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怎么就剩下我们一辆马车了呢?爹爹和哥哥,还有后面那些人呢?怎么都不见了?他们去哪里了?”

小男孩稚嫩的眼神看着姐姐和母亲,满目的不解。

少女伸手抚摸了一下他柔嫩的脸颊,安慰道:“没什么,阿寻。我们举家搬迁,路上遇到一些想要抢劫财物的人罢了。爹爹跟哥哥他们在前面等着我们,明天就能汇合了。”

名叫阿寻的小男孩听了这话,有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神色间安静了不少。

而另一个女孩,则已经睡着。

傍晚时果然下起瓢泼大雨,一路奔逃,到了夜间天色漆黑的时候,雨势渐渐收拢了一些,马车才总算在一个小村里停了下来。

一行早已人乏马困,忠心的车夫勒住缰绳后,连忙过来帮忙张罗着把人扶下来。

少女手脚轻快,先行跳下车之后撑起油壁伞,立即过来搭手扶母亲。妇人却因怀中的男孩已经睡着,轻声朝她吩咐道:“青鸾,你弟弟和妹妹都睡着了,你先跟老周进去村里问一下,看有没有人愿意空出一间房来让我们留宿?多给些银子,还有,找人烧些热水出来,等雨再小一些,我抱他下来也方便。”

青鸾点头应下,便与车夫老周一起敲门。老周是家中的忠仆,此时一路奔波,却难得诸事仔细。还好村中民风淳朴,村头这一户人家就是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孩子,见老周开口求宿,妇人答应下来之后就去收拾床铺。

青鸾见今晚有了落脚之地,心里松了一口气下来,谢过主人之后,自己便先回来。只是才刚走出这户人家的院门,就迎面见一人穿着蓑衣大步而来。

她撑了伞避让在一旁,原以为是这家的人回来。

谁知道那人却径直在她跟前停下。

天色已经擦黑,低矮的农家青瓦屋檐下,她静默的站在伞下那一片阴影里,左手有些局促紧张的握紧了手里柔软细腻的丝帕。

来人身材十分的高大,走路时步履矫健,显然正在壮年。不过走近时,隐约闻见身上有一股十分特殊的腥臭之气。

青鸾微微皱起眉头来,左手不自觉的将握着沾有熏香的丝帕递到了鼻前,少卿却又发觉不妥,于是轻轻放下来。

就这抬手之间,那人看见她左手草绿色的广袖下掩着的那一段如雪的肌肤。那腕上并没有佩戴珠玉,却用七彩丝线编织缠绕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

有幽幽的清雅香气,在空濛的细雨中透过来,钻入他的鼻翼里。

那只手,真是生平从未见过的美物,柔白细腻,宛若莲瓣,一分一寸都巧夺天工,令人忘却呼吸。

青鸾从未在这样的场合下与陌生男子有过照面,此时当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幸而身后老周安排好了住处,又朝主家要了一把油壁大伞,喜滋滋的走出来道:“小姐,咱们去接夫人和小公子吧!”

青鸾按下心中的不安,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加快脚步离开。

岂料到来到车边一看,四下里都是火光。一群铠甲军士将马车团团包围住,手中刀剑雪光森冷。

青鸾脑中轰的一声响,扔掉手中的雨伞快步走过去,挡在车前:“出城之前,你们将军答应放我们孤儿寡母一条生路的,所以我们连着最后一点家底都交了出来。如今却出尔反尔,一路追杀,一线生机都不肯留,却是为何?”

为首之人将剑尖抵向她的脸庞,雨水滴滴顺着雪白的颈子滚落下去,没入隐约可见的锁骨之间。

“这话你要去问我们将军了,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说罢,已下令:“去把车里的人弄下来,将军有令,找到东西之后,两个女的可以留活口,弄到城里花楼也能得个不错的价钱,至于那个男孩——不能留!”

青鸾心中大痛,似如切肤一般。尽管心中早已洞悉,他们的目的不过是斩草除根而已,但眼见年幼的弟弟妹妹即将丧命于这些人的刀剑之下,还是禁不住万分悲愤。

熟料两个军士上了马车,却转过头来回禀道:“启禀宋参将,车内没有人!”

“什么?不在车内?不可能——这里就这么大地方,他们娘几个还能走到哪里去?”

青鸾又惊又喜,又喜又担心——但片刻之后,却有人漫不经心的应道:“这里的确就这么大地方,不过你们要杀人,也不问问我的意见,可就是太不懂规矩了。”

众人手中的火把齐齐转向,都寻觅那声音的出处。青鸾也跟着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屋檐下,有人穿着蓑衣坐在台阶上,手里似乎正在擦拭着什么东西。

是他!那个在院子里跟自己匆匆照面的陌生人!

“你是谁?竟然敢私自窝藏朝廷通缉的要犯?快点把人交出来,不然,今晚我就要将此地夷为平地!”

男子嗤嗤一笑,声音里透着十分的不屑。

“好,有本事你就来,看到底是你将此地夷为平地,还是——今晚就是你们的忌日!”

说话间,那人从台阶上站起身来。而与此同时,也有许多的黑衣人,手持刀剑,无声无息的将这一队军士完好的包抄围拢起来。

“不好!这村子有些不对劲,我们中了他们的圈套!快撤!”

那姓宋的参将总算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自己的劣势,可惜为时已晚。

夜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之中,这一场血战,将整个寂静的村落都笼进了腥风血雨之中。

雨势停歇时,已是尸横遍地。

青鸾转过眼睛,强忍着心中的惧意与慌张,走到那蓑衣人跟前,行礼道:“多谢恩人出手搭救我们一家。不知——我母亲和弟弟妹妹,现在何处?”

那人摘下头上的斗笠,这才露出面容来。可是就算这张脸,又让青鸾更加大吃了一惊。

这是一张非常诡异的脸,五官平淡,双眼无神,眉目鼻唇,每一样都好像就算那么一回事,可是凑到一起,就似乎都是用什么东西雕刻上去的一样,没有丝毫的鲜活气息。

再加上那一身的黑袍笼罩着那人的周身,更给人一种将死未死,虽活着,却没有丝毫鲜活气息的颓败与冰冷。

但是,与这颓败和冰冷十分融洽的是,此人就如同黑夜里滋生的罪恶之力量,让人见之浑身颤倏,不敢轻易对视片刻。

青鸾也是只看了他一眼,便觉得心头有种说不出的生硬与惧怕之感,犹如他手中正在擦拭的那一柄剑刃,那光冷直入她心底。

他看着青鸾,并不说话,好一会,只见他微微示意,立即就有人去了身后的屋子里。片刻之后,青鸾的母亲和弟弟妹妹被带出来。弟弟阿寻被母亲紧紧捂着眼睛,还不住安慰道:“阿寻别看,你靠着娘亲就好。寻儿不怕。”

“你来跟你女儿说,你先前应承我的事情。”

那人丢下这一句话,便复又在原地坐下了。

依然,还是不紧不慢的擦拭着手里那柄没有开封的利剑。

青鸾一愣,看向母亲,却见她目露哀求的看着自己:“青鸾,娘也是不得已,你弟弟是咱们王家长房唯一的血脉了。我就算拼了一切,也要保住他的性命。你妹妹还年幼,离不得我,所以——你以后便是这位恩人的人了,咱们家欠他这个天大的人情,不还是不可以的。而且他应承了我,会好好待你的。”

青鸾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但她立即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母亲牺牲了自己这个女儿,来保全自己另外的一对子女,和她自己。

因为,只有她,才是那个适合被舍弃的孩子。

母亲说完,似乎也有些无颜面对,于是转身朝那男子道:“恩人,我如今已将女儿交给你,请你履行诺言,派人护送我们母子三个离开曹州。”

夜雨暂歇,离人泪意婆娑。

青鸾眼睁睁看着母亲带着弟弟妹妹上了马车,火光照耀中,年幼的弟弟妹妹坐在车中朝自己挥手,尚且不知今日一别或者再无相见之期,只稚声道:“姐姐,你要来看我。”

她茫然点头,嘴角牵出一缕淡薄而勉强的笑意,痛楚到心肝都颤成一团。

但仍点头,应喏:“好,阿寻,阿怡,你们等着,姐姐会来看你——”

那夜,也如这晚一般,大雨倾盆直至天明。

五年,似乎只在弹指之间。

但青鸾自那夜之后,每到雨夜就会无法安睡,仿佛天地间都是雨幕帷帘。

啪嗒啪嗒!密密麻麻,每一声,都重重落在她的心头。

晨曦,雨势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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