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词语搭配与词汇知识体系
2.1 词语搭配的界定
2.1.1 不同视角的词语搭配
“搭配研究之父”Firth本人并没有对搭配进行过严格的界定,根据他对搭配的论述可以看出,他本人认为搭配是词语在组合层面上的习惯性结伴共现,是交际中意义的实现方式,词语搭配还牵涉到类联接(Firth, 1957),换句话说,Firth关注的是词项的典型组合行为与意义之间的关系,而对组合行为的研究是离不开句法的,其实就是他所说的类联接。简言之,Firth的观点就是通过词项在使用中的形式特征与所表达意义的互动来研究词语。这是基于词语学视角对词语搭配最早的描述性界定,此后Firth追随者对搭配的研究基本没有超出这个范围。虽然Halliday(1976)在其篇章衔接的研究中扩大了搭配的含义,即任何两个词语只要在邻近的篇章系统中共现,它们对篇章起到衔接的作用,而在语义上、语法上是否有关系则不必考虑,这样搭配简直就无所不包了,但是他们很快就认识到这种研究的巨大局限性,继而关注Firth所提倡的搭配概念。
秉持语义视角的研究对搭配的界定跟语义特征理论有很大的关系。首先,他们认为搭配在本质上是语义的,属于语义系统;进而,认为词语搭配是语义成分之间的协同,即两个或两个以上搭配词项语义成分之间的协调组合关系(Katz、Foder, 1963)。Cruse(1986)甚至还将搭配词项语义成分之间的关系作为搭配分类的重要指标。我国学者像李裕德(1990)、林杏光(1995)也持这种观点。
面向外语教学的词典学家将搭配看作受句法因素和语义因素制约的词项的反复共现(Cowie, 1978; Kjellmer, 1984; Benson, 1985)。基于语言习得视角的研究者将搭配看作语言预制件,即事先装备好的语言片段,需要学习者整体学习(Bolinger, 1976; Nattinger, 1988)。
张寿康(1985)主张词语搭配属于词汇·语法范畴,他认为:“一个词进入搭配构造是具有一定的语法位置的,脱离了语法位置就不存在搭配框架,因此属语法范畴。不同语法位置上的两个词之间的搭配,是这个词的某个(或某些)义项和另一个词的某个(或某些)义项的搭配,可见词的搭配构造与词义类别的关系很密切,因此应属词汇范畴。合起来就是词汇·语法范畴。”另外,张寿康(1985)还指出,词语在语言使用中是一种“磁性体”,也就是说,某些词之间相互吸引,它们能够搭配在一起,而某些词之间却相互排斥,不能搭配。从上文可以看出,张氏对词语搭配的论述可以归结为三点:第一,搭配词之间相互吸引,即相互期待、预见;第二,词语搭配研究需要考虑句法框架;第三,词义在词语搭配研究中非常重要。
卫乃兴(2002a)认为:“词语搭配是在文本中实现一定的非成语意义并以一定的语法形式因循组合使用的一个词语序列,构成该序列的词语相互预期,以大于偶然的概率共现。”这个表述从组合、语境、意义与形式、因循性、统计指标几个角度审视了搭配的性质,可谓面面俱到,是目前对词语搭配较为全面的界定。
综上,虽然各个领域学者对于词语搭配的认识不尽相同,但是可以看出,他们都认为词语搭配属于组合层面上的共现,涉及语义和句法。
2.1.2 本研究对“词语搭配”的界定
首先,本研究的出发点是为对外汉语教学服务,因此是应用导向的研究;其次,在理念上,本研究采用语料库语言学的基本理念,即以真实文本为研究材料,在研究方法上以描写、归纳为主,在必要之处辅以一定的解释。
鉴于此,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我们把“词语搭配”界定为自然话语中组合轴上按照一定句法规则习惯性共现的一组词。“自然话语”一方面强调语言材料的真实性,本研究的语料限于自然语言中的真实材料,即以真实文本构成的大规模语料库中的语料为研究材料,另一方面强调词语搭配是人们对语言的运用,是表达交际意义的方式;“组合轴”强调词语搭配是一种组合行为,与词语的聚合行为相区别;“按照一定句法规则”强调句法规则在词语搭配形成中的作用,搭配词之间必须有句法关系才能称为搭配,因此词语搭配研究要关注搭配在句法层面的模式;“习惯性”强调词语搭配是词与词之间的相互期待、相互吸引,在基于语料库的计算研究中表现为共现的显著性、非偶然性,这与一般的词语组合相区别;“共现”强调的是结伴出现,这是词语搭配最基本的必要条件;“一组词”强调词语搭配主要是一种词语现象,既然主要是一种词语现象,那么意义的研究就必然是词语搭配研究的核心内容。
下面以“帮助”一词为例,进一步说明上文对词语搭配的界定。第一,语料选取。我们选取北京语言大学“现代汉语研究语料库系统”中的语料为研究对象,该语料库中的语料主要包括报刊、小说、交际口语的录音文本,这些都是语言使用者为了表达意义而产出的自然话语,因此是真实的语言材料。第二,词语搭配是有别于聚合的组合行为。聚合是语言潜在的某种关系,它反映的是语言单位之间的联想关系,而语言使用,或者说语言意义的表达是在组合层面上实现的,因此只存在于联想中而没有在组合上出现的情况不属于词语搭配。例如,根据聚合上的联想,“帮助”可以和“帮”、“帮忙”、“协助”、“援助”、“支援”等词相互替换,但是在我们考察的语料中,“有帮助”是个频率较高的搭配,而其他词与“有”要么不能搭配,要么不是典型的搭配。因此,词语搭配一定是在组合轴上已经实现了的典型共现。第三,词语搭配强调习惯性共现,区别于一般的词语组合。例如,在“状动”类联接中,“互相帮助”、“愿意帮助”、“主动帮助”都是使用频率极高的搭配,在所考察的语料中多次重复出现,所以它们符合习惯性共现这个特征,而“辞职出来帮助”、“用科技帮助”、“正在帮助”则不具备这个特征,因为它们只在语料中出现了一次,可以认为是偶然搭配,也就是我们说的一般性词语组合。第四,词语搭配研究要重视句法因素。在一定语境中使用某个(些)词语表达某个特定意思的时候,一旦词语选定,它相应的句法特征已经是一定的了,可见一定语境下,词语和句法是协同的。如上文所述,本研究所说的句法因素包括两项内容,一项是搭配框架,另一项是句法型式。比如,说话人要表达帮助的对象是谁,那么这个时候要用的搭配框架就是“动词+宾位成分”(如“帮助老人”、“帮助失学少年”);如果说话人要表达帮助的方式,那么这个情况的搭配框架就是“状位成分+动词”(如“互相帮助”、“主动帮助”);再如,说话人要表达某个人帮助另一个人做某事的情况下,这个时候的句法型式就是“N帮助NVN”(某人帮助某人做某事,如“他帮助妈妈做家务”)。第五,词语搭配研究的核心内容是意义,主要是词项与词项搭配后在语义上呈现什么样的特点,还包括搭配本身的语义特点,即它所传达的交际意义。例如,在“主位成分 + 动词”搭配框架中,“帮助”做谓语的时候,其主位成分的语义类别出现频率最高的是表人体词,如“你”、“我们”、“他们”、“妈妈”、“家人”、“大家”等;其次是具有行为能力的组织机构,如“政府”、“公安部”、“派出所”、“社会”、“国家队”等;再次是在某件事上能提供帮助的事物或行为,如“这笔钱”、“措施”、“工程”、“散步”、“打一个电话”等。
综上,本研究对词语搭配的研究涉及的主要内容有句法、语义和语用这三个方面。需要说明的是,这三个方面是不可分割的,因为在特定语境下,句法和语义是协同作用的,它们也是相互预见、相互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