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妇孙氏墓表

呜呼！此明扶风刘烈妇孙氏之墓也。烈妇，刺吾颍晋中立少府厚吾孙公女，出罗宜人，辛巳八月五日也。时大父藩参公督学江右，两藩长衣鹤绣来祈文，适逢其生，藩参公语大母刘淑人曰：“逢鹤服贵人，是儿应不凡。”命名曰应鹤。公暇辄携抱不离手，每摩其顶曰：“吾为若择佳婿。”比参浙省，病归，革，惓惓以烈妇未字为歉。无何，淑人亦逝，语惓惓歉如藩参公。

烈妇窈窕婉静，言笑不苟，喜洁，不为儿嬉，精女工者叹弗及也。天性孝，受宜人训谨。少府公少与故侍御今鹾幕刘公九经声华齐，相善，因托骨肉，许侍御子故孝廉本唐婚，于归年十五。侍御筮仕邢台，烈妇偕孝廉随之邢台。姑留性严，初犹有陪嫁小童奴、女奴给使令也，而烈妇炊汲洒扫必躬己。姑留绳女奴急，死，逐童奴，烈妇自是炊汲洒扫形影躬之矣。生女广儿，携孩荷桶，置孩井畔，匍匐繘繘已，复携孩力荷，踉跄强支，恐仆桶强孩，罪也，而烈妇毫无恚色也。己亥，侍御诏诣阙下，无应门童，炊汲洒扫苦于邢台，衵不及浣，餐不及饱。舍主人夫妇深怜之。猗氏乔直指闻之，至泫然泣也，而烈妇毫无恚色也。

庚子春，孝廉就省试，烈妇甫抵家，菜色垢衣，罗宜人不识也。惊定拭泪，抱持而吞声，固询之，烈妇迄无一言。秋，孝廉捷音至，烈妇惊曰：“我家非凝福者，或宠之灾乎？”十月举一子，殇。壬寅夏，孝廉病，女奴为祟，属纩指烈妇孕曰：“倘子也，可勉育。”烈妇饮泣诺，冬十一月生子。侍御命曰孝女，烈妇私喜曰：“未亡人藉此可以报亡人矣。”五周而孝女又殇，烈妇所谓宠之灾者，验矣。烈妇即誓从孝廉地下，会罗宜人自颍归，泣慰之曰：“儿无自苦，若父之官，但睹若夫妇并芳也，未睹若寡若苦如斯也。且广儿幼，儿俟之。”已而姑留欲逼改适，烈妇潜袖孝女袜鞋自缢死，割广儿爱弗顾也。

先是，刘氏内姻有以留意讽之者，烈妇曰：“吾祖、父何人家？吾东邻胡母二十一守孀，至七十，旌其门，此吾耳目睹记。吾安忍负亡人？又安忍玷吾家、玷吾邻也？”嗟乎！烈妇薄命如叶，丹心比日矣！

张鹤鸣曰：噫嘻悲哉！烈妇繄何人？烈妇繄何人？藩参公爱女孙，少府公爱女也。藩参公正直高朗，侃侃立朝；少府公威爱仁明，藉藉汝颍、淮泗间。烈妇者，盖保姆之珍、闺阁之彦也。乃茹苦奉姑，毫无恚色；茹苦奉夫子嘱抚孤，孤殇而后从容地下，此幽贤愁士所难，而烈妇甘之。虽“如鼠”之训，习出名家，亦其天性婉烈，过人远也。予三读少府公《行实》，泪未尝不簌簌下。父母之心固然，彼剺耳、剔目、待符、抱树者不苦，何万世烈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