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观察茅鹿门公九十序

予童时读公文，如长虹饮海，惊凤穿云，翩翩子长也，亟欲见其人而不可得。盖私梦寐向往者三十余年，乃得与茅荐卿白下游。时公自霅川来视荐卿，予谒之钟山之阳。鹤峙霞轻，颜如赪玉，三十余年梦寐向往者，始获一瞻道左以为快。

未几，荐卿持檄闽中，计过霅川上寿公，公九十年矣。同社诸君属予言为祝，予曰：

文章，天地精华。自古雄文者，多所点缺。雄文而建勋业，凛节气，蔚子孙，享乔年如公者，古今一人而已。谢临川着屐开山，游放废事；陈思王愿赴江湘，华言无实。公一令，廉讼，禁伪金；再令，行转籴，议蠲拆。单骑行赈，助殓唐秋部，追戚畹逋租。及秉宪府江，桐江、荔浦猺獞啸聚，公以雕剿，潜大征，遂致克捷，至今清湘间竹屋匏笙乐业者，皆公贻也。中牟三异，朝歌单车，何足多哉？权相熏门，望者与槐柳齐，援为词臣，辞之；籍为长吏，辞之。已出其门墙，又以中立见忤，冰玉为肝矣。

沈休文怀出禅诏，妖梦断舌；谢敬冲自诣云龙，小车就席。彼皆胸沉云锦，文挟风霜，何卑卑也！公才何减沈、谢？少俯仰之权相，未有不倒履迎者，而公介然不屑。谁谓节义、文章两耶？中郎有女，右丞无后，白璧易折，庆云空断。而公有子如荐卿，动为经纶，吐则珠玑；季君才逼班椽，诗逼黄初；诸孙玉芽兰萼，欢满阶前，而公以九十华发，不杖不篮，俯临视笑，人世乐何如也？

公投簪几五十年，名山靡不游，幽壑靡不棹，湖海故人靡不寻问。花鸟一庭，图书万卷，虽居人境，何异飞仙？遡古论今，罕见其俦矣。韦比部所至焚香扫地，九十不衰；白傅居洛，诗酒自娱。两公于公差为近之，而韦鲜帷幄之筹，白有伯道之恨，犹未能仿佛公之万一也，其卫武公乎？

记曩予谒道左，公以长者御晚进，和颜肃仪，不失寸趾。懿戒儆诗，远在绅袖。荐卿往矣，述予言祝膝下。公应乐然笑，不以予言为不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