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远荷华山房稿序

夫诗，以风骨生色为质。至于浑朴无痕，芳润有致，则切琢成工，非质也。荆璧离璞，十乘流光；越女出溪，百步溢彩。何者？尤物之钟于质，所由来也，风雅尚矣。

骚之质泱漭凄怆，自为骚，不必风雅也；苏、李、曹、刘、嵇、阮、庾、沈、陶、谢，自为苏、李、曹、刘、嵇、阮、庾、沈、陶、谢之质，不必骚也；李、杜自为李、杜之质，不必汉、魏、六代也。千载之下，读之者目慑心怖，意往神驰，彼其质原不可磨耳。元、白以吞吐河山之气，迸落珠玉之肠，化远为俗，化俗为神，揽物舒悰，情逶景动。而杜樊川恨其淫亵，欲正其辜；司空表圣讥其“力勍气孱，都市豪估耳”。李长吉剪云吸雾，飞艳交花，而敖器之谓为“武帝食露盘，无补多欲”，赵璘讥其“属意花草蜂蝶，竟不远大”，数评者匪为罗织，亦灼灼中也。然此三君子者，岂不慕少陵、青莲哉？弃其质而为雕楮、画虎之诮，不若自拓其质之为独诣也。今其集固在，每披读之，令人肝缕顿生新花。一日数读，数拊节赏不置也。

今代诗家，远宗北地，近服历下，而议者谓北地驭电排风，速肖子美；谓历下敛魄练气，泥印王、钱10，此皆薄元、白、长吉不为，然使之并驱中原，吾知鹿不死于二李之手也。今天下，人江潭而户河梁，啜糟逐尘，几遍海内，读之终篇，迄无珍语，有惟恐卧耳。此乏质而竞习，借口于邺下、开元以为铅粉，又北地、历下之罪人矣。

吾友陈德远，海蓄渊涵，包罗千古，为诗气浑而骨棱棱，全无袭蹈牵合之态；乐府则暑风清啸，泠然中节；歌行则楚风汉髓，夐乎别调；诸体则秾华靓雅，各有典则。而尤长于七言律，全帙盖得十之五焉。绵绵烟江，泠泠霁雪，繁则华清春浴，清则庾岭寒葩，经纬宫商，鼓和悉叶。纂组列绣，匪近匪远，色不染邺下，响不藉开元，裒然自为一家，即少陵、青莲当为敛手，矧北地、历下乎？

德远神凝气闲，不离披阅，方日夜孳孳焉，涵精咀华之无已。比拓其质而尽，屈、宋何难焉？噫！兹编也，尽德远乎哉？虞部吕玉绳为付之梓，属予序其端。予不知诗，直摅其臆以为糠粃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