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丈记

予宁州兄湖阳判济南，见缙绅家有奇石，每造辄就石抚弄，偃仰其下，移日不能去。缙绅遂持以赠，兄欣然受之。买舟由任城经淮、泗，艰关三千里抵颍，捐数金，鬻夫役，移之秋水园门外，委弃十年，为佣儿盘踞之所。已而坏垣入，又委秋水草堂前贰拾余年。里人皆笑兄，载块然一石三千里，委地三十年，曾未一日如陶彭泽之醉眠、白太傅之坐卧，何其愚也！

予谓不然。陆绩守郁林，归无装，舟轻不可越海，取石为重，人嘉其廉，名郁林石。予兄峻洁，济上迄今有声，是郁林之芳规也。委地三十年，益见兄达者，何也？李赞皇得醒酒石，亟珍之，作《平泉山居记》曰：“鬻平泉，非吾子孙也；鬻平泉一树一石，非吾佳子孙也。”赞皇瑰异，一代伟人，独不思汉苑铜盘、吴宫燕巢，异代皆尽，何有于平泉一醒石乎？吾子孙能有也，吾愿也，数也；吾子孙不能有也，亦任之也，数也。异世仍列之阶庭，与韵人对，石之幸也，数也；沉之烟草，烬之兵火，石之不幸也，数也。方予兄之载也，数载之也；予兄之委也，数委之也。其载也，若恋；其委也，若忘；此达人之胸臆，去赞皇远矣。

予爱兹石，又念予兄之委之也，命工凿石筑地，立之秋水草堂前。琅玕尖削，翠缕参差，时有烟云之出没，若见蛟龙之盘据。弈酌坐卧，聊效陶、白。予兄载三千里，委三十年，而予乐享其成，亦数也。若曰石兴废自不必置怀，予平泉之评备矣。予闻米元章见奇石，具袍笏拜，呼为石丈。此石足当吾拜，又兄之遗也，爰名曰石丈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