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9:阳光总在风雨后
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钟。欧阳已经出去,我在楼梯的走廊上伸伸懒腰,突然觉得肚子很饿,很想吃家乡风味的鸡蛋灌饼,走进厨房,翻找了半天,找到一小袋面粉,打开冰箱,里面有鸡蛋,有生菜。我迫不及待地动手做起来。
和好面,擀好饼,向平底锅里放了一些油,刚想把做好的饼放到锅里,迎面扑来油烟的味道,我顿时感觉恶心极了,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卫生间呕吐。
我呕吐了好一阵,感觉恶心,却没吐出什么东西,回想自己昨天一整天的食物,没觉得吃错东西,一种不祥的预感很快充斥大脑,我突然意识到,我可能是怀孕了。掐指一算,离最后一次做人工授精的日子已经快两个月了。
这怎么办?如果我真怀了朱德义的孩子该怎么办?我大脑一片空白。
从卫生间走出来,我没有了吃东西的欲望,必须先确认一下我是不是真的怀孕了。整理好衣服,想去附近药店买一个早孕试纸,可是,我又不懂法语,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笨办法,我走进欧阳的屋子,打开他的电脑,迅速百度了一下早孕试纸和药店的法语,然后抄写到一张纸上拿给房东看。
房东正在院子里打扫,她非常热情,看到我的纸条,微笑地点点头,然后说了一连串的法语。我听不懂,着急地胡乱比画,这时,从我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她是想告诉你,你在这里等着就行,她会替你买回来早孕试纸的。”
回头一看,我瞪大眼睛,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女人竟然是小蔡,蔡文静!
“小蔡,是你?”我不由自主地喊出来。
“是我,欣瑜姐。”小蔡的称呼一下子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我紧紧抱住她呢喃道:“你怎么样?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小蔡和我都是热泪盈眶,我连忙把她拉进屋子,帮她把行李放下。
“小蔡,你知道我在这里?还是你知道欧阳在这里?”我满腹疑团。
小蔡坐在梳妆台前,非常淡定的神情,她看了看我,微笑道:“欣瑜姐,先说声对不起,婚礼的事我当初不该责怪到你头上,我知道这都不是你的错。你出现在欧阳住的地方我也不奇怪,他已经原原本本和我说了。只是,我现在的身份是他的一个网友,一个好朋友,他还不知道那就是我。”
“啊?不会这么巧吧?”我的嘴巴不由自主张成O形。
小蔡淡淡地说:“这当然不是巧合,我是想尽一切办法才找到他的MSN,后来知道了他的QQ,以陌生人的身份逐渐接近他。我本来打算明天到,可是昨晚他在QQ里告诉我你来了,所以我就急着赶来了。他还不知道,你先别告诉他,我想给他一个惊喜。另外,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如果欧阳还是不接受我,我该怎么办,没想到却意外得到欣瑜姐有可能怀孕的消息。”
说到这里,我连忙解释道:“这……这和欧阳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蔡扶住我的肩膀,安慰说:“我当然知道啦,你不是才见到欧阳两天吗。”
我忍不住打趣道:“我来几天你都知道,可见你俩的关系还真不一般啊。关于欧阳的风吹草动,远隔千万里的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吧?所以,你放心,欧阳一定会接受你。”
小蔡害羞地低下头,她的脸微微变红,低低地说:“欣瑜姐,我确定欧阳已经爱上了网上的我,可是他依然不知道若水是我。不过,有欣瑜姐帮我,我心里有底多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帮助小蔡,说:“我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帮你,但我认为欧阳会被你的执着所打动的,相信自己!”说着对小蔡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她也自信地笑起来。
这时,房东敲门进来,她笑眯眯地递给我一张早孕试纸就离开了。来不及送出房东,我迅速跑去卫生间,当我看到早孕试纸上的两条红杠的时候,我几乎晕过去。命运跟我开了多大一个玩笑啊,我忍不住哭起来。
小蔡在卫生间外拼命敲门,我才洗了把脸走出来。
小蔡搀扶我从卫生间走出来,替我倒了一杯水,坐在我对面,非常诚恳地拉着我的手说:“欣瑜姐,如果你还信任我,告诉我这半年来发生的一切好吗?我想,尽管我帮不到你什么,至少,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心里也理不出头绪,但我确实有倾诉的欲望,如小蔡一样,我想知道我下一步该怎么办。我把璇璇的死和丁一汉如何帮助我讲了一遍,直到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小蔡紧紧地抱住我安慰说:“欣瑜姐,我求你,你不能放弃幸福,你一定会幸福,一定。”
吃完午饭,小蔡要离开,她坚持要等到明天见欧阳,我正要送她出门,可是,刚走到大门口就看见欧阳的车子驶进院子,小蔡连忙躲到我身后。
欧阳停下车子,摘下墨镜微笑着走近我说:“蛮厉害的啊,才来就交了新朋友。”
说着他向我身后望去,小蔡只好从我身后走出来。
“好久不见!”小蔡伸出手来。
欧阳完全愣住,他呆呆的表情像是看到天外来客一样。少时,他伸出手握住小蔡的手,说了句:“你是从天而降的吗?”
这句话确实化解了尴尬的气氛,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了句:“小蔡来旅游,来旅游。”
我们暂时坐在院子里的石头凳子上,小蔡说:“我来了,省得劳驾你去机场接我。”
欧阳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小蔡开门见山,语气非常平淡:“我就是你在网上认识的若水,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是若水。我这次来目的很明确,我想在浪漫的普罗旺斯向我最爱的男人求婚,我求他再次娶我。”
我瞪大眼睛看着小蔡,简直不敢相信这番话是她说出来的,她平时那么腼腆,时隔半年居然公开向欧阳求婚,这也太令人意外了。
欧阳激动地站起身,他原地转了几个圈,一只手摸着后脑勺,眉头似蹙非蹙:“等等,你说什么?你确定你是若水?”
“是我,我从英国直接过来的,婚礼那天我就决定出国学习,后来到了英国皇家芭蕾舞学校学习舞蹈,跳芭蕾是我一生的梦想,所以就去了。这些我们网聊的时候都告诉过你。”小蔡的表情非常从容,异常淡定。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谁?”欧阳有些恼怒,有些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你又没问过我叫什么?再说了,我们谈得那么投机,我究竟是谁很重要吗?”小蔡依然从容不迫。
欧阳显然很气愤,他沉默了一会儿,大声呵斥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这叫窥探别人的隐私,你知不知道?”
小蔡也有些生气了,她抬起头委屈地看着欧阳,“隐私?你那些隐私是我逼你告诉我的吗?你就给句痛快话吧,给不给我机会?”
说着,小蔡从旅行包里掏出两枚钻戒,这两枚戒指我认识,是当初小蔡和欧阳举行婚礼时未能戴在对方手上的。
欧阳越发生气,他一边向后退一边说:“原来我这半年来,都是在你的监视下。”
欧阳一边向后退,一边摇头,我担心欧阳直接拒绝小蔡,于是打断小蔡的话:“这件事让欧阳好好考虑一下,欧阳你也别急着答复。”
我把小蔡带回到我屋里,责怪她太性急了,不该这么早就说出此行的目的。小蔡却是振振有词:“欣瑜姐,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去猜他的心思了,我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就是想让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给我答复,哪怕是拒绝。这次失败了,我就彻底地死心了,我忍了太久太久了……有时候感情不一定非要拖泥带水,当人面对选择的时候总是会为难,可是,如果不让他面临选择,他会认为我为他一生都保留着选择的权利,这一次,我不会了,我只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我深深地理解小蔡的心情,或许她这样做是对的,这一次,她是孤注一掷。
“在离开前,他如果不告诉我答案,我真的会死心的。逃婚那么大的伤害和屈辱我都承受了,无论什么样的结果真的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要面对这个结果。”
此刻的小蔡俨然是一位哲学家,她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爱情。与此同时,我也明白了很多,有些事面对不一定难过,逃避不一定躲得过。
我和小蔡聊到深夜,却丝毫没有睡意,许许多多的往事萦绕在心头,虽然我不知道小蔡和欧阳会有怎样的结果,但我明白一点,千万不能再因为我影响到他俩,思及此,我做了一个重大决定,明天一大早就离开。
在普罗旺斯第一缕黎明的曙光到来之前,我拉起旅行箱走出这个花园式的小院子,打车的司机非常热情,他是个三十多岁的法国男人,笑起来露出整齐的牙齿,显得非常亲切。他用英语和我攀谈了好久,我突然灵机一动,用英语拜托他帮我买去中国的机票,并告知我不懂法语的难处,他非常爽快地答应,回答我说:“估计能买到当天的票,因为现在还没到旅游旺季。”
果然,司机师傅很快帮我买到上午九点飞往中国的航班,候机的时候小蔡和欧阳分别给我打来电话,我都一一拒接,分别给他们发了一条信息:“我先回国了,马上要登机,中国见!祝你们幸福!”
发完信息我关掉手机,当飞机离开地面的一刹那,我的心突然也像是散落到高空中一样,悬浮在空中,像是舱外的白云,飘忽不定,无所依从。
一阵干呕后,漂亮的空中小姐帮我拿垃圾袋,我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到小腹上,情不自禁地想起璇璇,一种难以言表的剜心剧痛涌上来,眼泪模糊了视线。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曼婷居然在接机口等我。突然听到曼婷久违的大嗓门,我抬起头,看到她欢呼雀跃着摇手喊我,另一只手拉着张超凡。
“你怎么知道我下飞机?”我惊讶地问。
“还说呢,要不是小蔡告诉我你回来,我还不知道呢。你可真不够意思,回来也不告诉我,我看你去哪儿?到时候没人收留你,流浪街头啊?”曼婷唠唠叨叨埋怨。
张超凡连忙接过我的行李,温柔地对曼婷说:“你哪能提这么重的东西呢?你以为你还是以前啊?”
曼婷害羞地低头笑着,我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不由自主喊出声:“曼婷,你是不是怀孕了?怎么这么快?”
“全世界都听见啦,小声点。”曼婷上前试图捂住我的嘴,说完,她快走两步走到我跟前,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其实你走的时候我就怀上了,只是不知道而已,原来我家超凡啥问题都没有,医生误诊了!”
“真是太好了!曼婷,恭喜你!”说完,我不由地有些感慨,同样是怀孩子,曼婷是多么幸福啊,可是我肚子里来了个不该来的小东西,真是令人苦恼。
当天晚上,曼婷吵吵着和我一个屋子睡,张超凡不仅帮她倒洗脚水,还亲自给她洗脚,按摩肩膀,直到曼婷喊停,张超凡才笑嘻嘻地走了。看得出,因为曼婷怀孕,他比之前更加疼爱妻子。
看着曼婷又恢复到幸福小女人的状态,我真的替她高兴。曼婷拉过我的手放到她的肚皮上喃喃地说:“欣瑜,我不想让我的幸福太短暂,所以我原谅超凡了,可是我不确定我做得对不对。”
“曼婷,你和张超凡的样子真的很令人羡慕,所以,别怀疑自己的决定,看得出他是真的悔改了。再说了,他之前犯错,不也是因为担心自己生不出来孩子太过压抑吗?男人嘛,我们不能要求改变他们的本性,你说对吗?”
这番话说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在对待感情的问题上,我一向有洁癖,或许,真的是糊涂一些才容易得到幸福吧?
曼婷渐渐睁开眼睛,她总是能洞察我的心事,她钻出被窝靠在床头认真地看着我:“欣瑜,你有心事吗?这话可不像是你说出来的。”
我淡淡地笑笑,然后很放松地说:“曼婷,如果我再生个女儿,你生个儿子,你会让你儿子娶我的女儿吗?”
曼婷瞪大眼睛,像是看绝种动物一样,她不由地用手捂住嘴巴喊道:“不会吧?你不会真的怀孕了吧?”
我不由自主地微笑着点点头,默认了怀孕的事实。此刻我的心情非常放松,之前的纠结在一刹那间烟消云散,我突然感觉我就是一个幸福的妈妈,像曼婷一样期待自己小宝宝一天天长大的伟大母亲,仿佛我孕育的就是一个女儿,一个和璇璇一模一样的女儿。
我不知道这种想法是什么时候产生的,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真的想再生一个像璇璇一样的女儿,并且我坚定地认为,我肚子里的宝宝就是璇璇,她舍不得离开妈妈,她回来找我了,我怎么可以残忍地不要她呢?
曼婷的嘴巴依旧张成一个O形,她有点慌张地指着我的肚子说:“他……他是……丁先生的?”
我非常平静地摇摇头,眼里顿时涌出泪水:“曼婷,你知道吗?她是璇璇,是璇璇舍不得我。”
“你打算生下来?他到底是谁的孩子?”曼婷有些迫不及待。
我非常从容地擦了擦眼泪:“是朱德义的孩子,不过没关系,他本来就是璇璇的爸爸。”
曼婷举起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说的都是胡话啊!”
我非常镇定地把之前人工授精的事讲给曼婷听,听完后,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欣瑜,我看出来了,你是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可是,你想过没有?丁先生怎么办?这样对他是不公平的。你走的这些日子,他几乎天天打电话问我你的消息,可是,你说巧不巧,当我得知你要回来时,他已经坐上了去普罗旺斯的飞机,说是要去找你。命运真是作弄人,丁一汉真的很爱你,我看得出来。”
关于丁一汉,我真的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爱我,即使他真的爱我,我也没有做好接受一个男人的准备,之前的种种打击已经令我不再相信爱情,不再相信婚姻。我淡淡地笑笑说:“我和他没有缘分,真的没有,上天只是派了他帮我渡过难关。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两个人是没有未来的。不过,我没觉得遗憾,因为从来没有开始过。”
曼婷非常愤怒:“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是没看到丁一汉的样子,人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像是丢了魂儿一样的,亏你说得这么轻巧,你什么时候也变成铁石心肠了?”
“好了,别批判我了,明天你帮我和甄鹏联系一下。”我拉起被子钻到被窝里。
曼婷再次提高嗓门,也顾得不大半夜:“你脑子没病吧?你还招惹他干什么?”一边说着,就又从被窝里把我拎出来。
我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你想哪儿去了?你脑子除了男女关系还有点别的吗?算了,你给我电话号码,我联系,我找他有点事。”
曼婷笑了笑,重新给我盖上被子:“不是找他叙旧就好,明天给你号码。”
曼婷真像个孩子,等我再和她说话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打呼噜了。
看着曼婷幸福入睡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一句话:幸福无非是白天可以有说有笑,晚上还能睡个好觉。这句话真实在,大概也是每个人追求幸福的最高境界。璇璇没有了,我想这世界上令我牵挂的还有父母,在离开喧闹的城市之前,我必须去看望爸爸妈妈。
坐上回家的车子,心里开始有了沉甸甸的牵挂,爸爸妈妈比我想象得要坚强,我并没有直接告诉过他们璇璇已经离开,可是他们看到我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明白了。除了痛哭,爸爸妈妈不断地给我鼓励,尤其是爸爸,他非常坚定地相信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一定会过得很好。妈妈也没有像以往一样追问我的行踪,只是告诉我无论走到哪里这里都是我的家,家里的大门永远为我敞开。
在家睡觉的感觉无比踏实,躺在从我六岁就开始睡的小床,回忆一幕幕出现,仿佛回忆里的小女孩儿不是自己,而是曾经跟我在一起七年的璇璇,想着璇璇的样子,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定,我一定要生下肚子里的孩子。这个孩子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他只是我的孩子,是璇璇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想想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只要有孩子陪我,我没有理由不快乐。
掏出手机,拨通甄鹏的电话号码,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波澜。他于我而言,或许只应该停留在大学的美好时代,更或许他和曼婷一样,是关心我的好朋友。
“喂?是欣瑜吗?”甄鹏在电话里轻轻问道。
“是我,曼婷已经提前通风报信了吧。”我笑了笑,轻松地说。
“是啊,她只说你要找我,但没说是什么事。”甄鹏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自然,非常亲切。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
“当然,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我笑笑说:“谢谢你,你能帮我联系一所学校吗?就在你支教的山区就行,教什么课无所谓,中学或是小学都行。”
甄鹏沉默了片刻,说:“欣瑜,我懂你的心情,可是,你确定要来吗?”
“我确定。”虽然我的语气很轻,但是这几个字的分量足以让甄鹏了解我的决心。
甄鹏非常干脆地回答我道:“那好吧,等我电话。”
“那好,谢谢你,等你电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或许是我没有勇气一个人在喧嚣的H市承受各种流言蜚语,又或许,这是为自己选择的一条生存道路,总之,我想给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安稳的情绪,一份单纯的环境。
没想到甄鹏的办事效率如此之高,第二天中午,我就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为我联系了一所乡下中学,还是教音乐,随时都可以去上班,已经安排好了宿舍。
放下电话,我对爸爸妈妈说要出门去工作,他们也没多问,只是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出门在外注意身体。
当天下午,我就前往远在几百里之外的乡下,甄鹏电话里指导我买票,我先是坐了动车到达G市,然后开始坐长途公共汽车。下车后,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令我非常惊讶的是,甄鹏居然在车站等我。
看到甄鹏,我异常兴奋。他笑着接过我的旅行箱,介绍给站在他旁边的司机小刘。小刘一边和我握手,一边亲切地说:“郭乡长听说乡中要来支教的音乐老师,他很激动,特意派我来接你。”
我们上了一辆绿色的老式车子,车子很破很旧,连个正儿八经的标志都没有,不过我已经感到非常满意,我还以为下了公共汽车要搭村民的毛驴车才能到学校。
路上,甄鹏和小刘积极地向我介绍中学的情况。小刘说:“我们这里也有很多有才华的孩子,就是因为没有好的音乐教师,所以,很多孩子都不能去念自己喜欢的学校。其实我们这里并不是很穷,有些家长有能力供孩子读音乐方面的高中,但就是因为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一个像样的音乐教师,所以孩子们的理想也只能是空想了。”
我看了看副驾驶座上的甄鹏,好奇地问:“你不在这所中学教书?”
甄鹏回过头笑了笑,他没来得及说话就又被小刘打断:“甄老师没在这所学校,去年乡长亲自请他去他都没去,他坚持要到最艰苦的地方去,说那几个村的孩子更需要他。他担任那所小学的所有年级的语文课,还有音乐体育美术等全部科目。”
小刘的讲述令我感到,眼前的甄鹏像是换了一个人,我从心里由衷地佩服他,尽管我明白他是为了赎罪,可是有几个人能做到这样?我向甄鹏笑笑,用来表达我的敬佩之情。甄鹏有些难为情,他接过小刘的话说:“小刘真是过奖了,我哪里有那么高的境界啊,我只是更喜欢小孩子。”
小刘继续说:“不仅这样,甄老师还主动承担了一些事,他教给家长一些电脑知识,让家长学会科学地运用网络,做生意发家致富。”
甄鹏仍然有些难为情,山路也越来越难走,为了不影响小刘开车,我们谁也不再说话,大概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甄鹏告诉我到了。
虽然已是暮色降临,依稀能看到学校的概貌,这是一所二层楼,房子就是近几年的建筑,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小刘看出我的疑问,一边帮我提行李,一边说:“没想到我们这穷山村还有这么好的学校吧?”
小刘把我的行李放到一进门的一排平房门口,指着眼前的小楼对我说:“这所学校就是好心人捐资盖的,还打了一口井,你到这里不用担心没有水用,这院子里有很方便的自来水。”
“谢谢你,刘师傅。”说着,远处有一束手电筒光照过来,老远就听到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甄鹏说:“可能是王校长。”
王校长走过来,笑着说:“辛苦了,辛苦了。刚在村口看见车过来,我寻思是你们到了,就赶紧回来了。这位是蒋老师吧,欢迎欢迎啊。”
我笑着答谢,王校长赶紧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打开最靠里的一间宿舍。
电灯照亮每个人的脸,我看清楚王校长的模样,六十来岁的一位老人,面容非常慈祥,穿一件发旧的中山装。这使我一下子想起我小时候父亲的模样,不过,王校长手里抽出一根旱烟,露出一点农民的气息,看起来和周围的大山很和谐。
房间大约有十二平方米,放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张单人床,再就是暖壶脸盆之类的小物件。墙壁非常白,这屋子显然没人住过,王校长熄掉旱烟把烟头扔在地上用布底鞋踩了一下,抬头笑着对我说:“蒋老师,这里条件不比大城市,艰苦了点。我和我老伴儿就住在传达室一旁的屋子,有啥事,你吱声就行。”
“不客气,这已经很好了,比我来之前想象的要好上几十倍,是真的。”我非常诚恳地说。
司机小刘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说:“差点忘了,王校长,你托我帮孩子带的作业本,我捎过来了,在车上。”
说着,小刘就和王校长向屋外走去,甄鹏也站起身,扯过我的行李,一边打开包,一边说:“让他们去吧,我帮你整理一下,待会儿我就回去了。”
我说:“我自己慢慢整理就行了。”
甄鹏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他一边把牙刷牙膏之类的小物件摆放到桌子上,一边和我说话。
“曼婷都告诉我了,你别什么事都自己来,有啥事就找王校长,他们老两口人可好了,来之前,王校长说他老伴儿为了迎接你,忙活一下午给你缝被子呢,说不定现在给你烧热水呢。”
甄鹏像是叮嘱初次离家的学生一样,又唠叨了一大堆,生病不可以乱吃药,有事给他打电话等等。正说着,王校长和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人走进屋里,女人穿一身朴素的衣服,是中国农民的典型形象,看上去很容易接近,我抢先一步打招呼:“您好,我是蒋欣瑜,以后请大婶多多关照。”
一番客套后,王校长和王婶都走出屋。甄鹏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抬起头看着我,眼里有说不出的温柔,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话,说不许有事不告诉他。
甄鹏走后,小屋里只剩我一个人,洗了脸,洗了脚,身上感觉轻松多了,可是肚子开始咕咕响了,我这才想起来,有六七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王婶把我叫到她家吃饭,王校长盛了一碗粥,拿了两个馒头,就到外屋去吃。王婶低头喝了两口粥,放下碗看了我一眼叹气说:“欣瑜,你来之前啊,甄老师都把你的事告诉我和老王了,说实话,我就是不太明白,为啥非要生个没爸爸的孩子呢?”
我一时说不上话。
王婶接着说:“其实啊,细细想想,是女人也都理解,所以啊,欣瑜,你既然来到这里,大婶就是你的亲人。你就只管教好学生就行了,别自己做饭了,就跟着我们吃,吃好吃赖的,不是省事嘛!”
王婶几句朴实的话特别令我感动,我放下手里热乎乎的碗,回了王婶一个微笑,“王婶,我一来就给你们添麻烦,挺过意不去的。我看那屋有锅灶,您就放心吧,我自己啥都会做。”
“那好吧,自己做饭自由些,想吃什么做什么,不过,明天啊,我帮你把锅灶什么的搬到你隔壁的屋子去,那么多房子闲着也是闲着,你说行不,老王?难为甄鹏这孩子为你想得这么周到,千叮咛万嘱咐地叮嘱我照顾好你,要是你……”说到这里,王婶一边摇头一边无可奈何地说:“年轻人的事啊,我可说不清楚。”
王校长走进屋来打断王婶的话:“你一个妇道人家,别瞎说,快送蒋老师回屋休息去,别唠叨了。”
王婶白了王校长一眼,站起身拿了桌子上的手电筒,拉起我向屋外走去。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却无比踏实,置身陌生的环境,仿佛一切烦恼都抛之脑后。看了一会儿自己带来的《初中音乐指南》,心里满是激动,想想我都有半年多没进课堂了,心里还真是有些痒痒了,无比怀念在讲台的日子,想象着明天将要见到一双双渴求音乐的眼睛,我更加兴奋,索性披衣起床,想翻找一本音乐课本或者教学用书,备好明天要上的课。
结果,我找了半天居然没有看到一本书,只好作罢,又翻了几页《初中音乐指南》就睡着了。一觉起来已经七点钟,王婶做好早饭来敲门,她把粥和馒头端给我,笑着说:“快趁热吃吧,昨天累了吧。你待会儿跟老王去上课,就别锁门了,我帮你把厨房整理出来。”
我感激地点点头,进屋大口大口喝了玉米粥。说来也奇怪,我的食欲也逐渐好起来,而且没有了恶心呕吐的妊娠反应,掐指算来,怀孕也有两个月了,却连一次孕检也没做过。
整所学校一共有三个年级,每个年级一共是四个班,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到各个教室向学生们自我介绍,王校长说每个班每周安排一课时音乐课,说我刚来别累着。
我知道王校长很照顾我,可我比谁都明白,初三的学生如果想升入音乐高中的话,必须把有兴趣的同学组织起来单独加课。我把我的想法告诉王校长,王校长沉思了一会儿说:“欣瑜,你既然来到这里,也就不是外人,咱们这里的孩子喜欢音乐的很多,咱们这里的教学条件也不是很差,就是缺少像你这样的老师啊。如果你坚持给初三的特长生加课,那你有空自己选选苗子,单独培训吧,时间由你来定,不过我可说好了啊,身体是第一位的,可别累着。”
站在二楼的走廊里,我笑着对王校长说:“您就放心吧,我会悠着点,不然我病倒了,更没人给学生上课,那就得不偿失了。”
王校长指着二楼最边上的教室对我说:“蒋老师,走,我带你到音乐教室看看去。”
“什么?咱这里还有音乐教室?”
这所学校还有音乐教室,真的太令我意外了。王校长顿了顿,一边拿钥匙开音乐教室的门一边对我说:“瞧,条件还不错吧?”
这个音乐教室真的太令我吃惊了,墙上不仅有专业的五线谱黑板,讲台下还有一架用紫红色绒布盖起来的钢琴。我情不自禁地走到钢琴旁边,掀开绒布,看到一架崭新的星海钢琴。
“很惊讶吧?捐款盖这所学校的人很奇怪,说没有美术教室可以,但一定要有音乐教室,我说没有音乐老师就别买钢琴了,人家坚决不肯。还说如果来了音乐老师及时通知他,他要再买二十架钢琴,用来培养学生。”
“这个人是个音乐爱好者?”我坐在钢琴椅上,欣喜地抚摸着结实的琴键,心里有些疑惑。
“据说他不懂音乐,听旁人说,他老婆是个弹钢琴的。”王校长一面和我说话,一面用鸡毛掸子去扫绒布上的灰尘。
我应了一声连连点头,心想这个好心人不仅仅是个有爱心的人,还是一个性情中人,他一定很爱他的老婆,他老婆一定感觉非常幸福。
王校长打断我的思绪,接着说:“这个教室啊,自打弄好后就没人来过,这里就交给你了。”说着,他把钥匙从整串钥匙上取下来递到我手里。
接下来,我投入到忙碌的教学工作中,每天上完一天的课,放学后,就给初三年级十五个爱好音乐的学生加课。学生们虽然没有一点音乐基础,可是他们的领悟能力都很好,尤其是其中的三四个同学,他们的音乐天赋极高,令我非常吃惊,仅仅几节课就能掌握基本的发声技巧,而且音准和一直跟琴打交道的学生旗鼓相当,这样,就更增加了我的信心。
这样的日子我过得很快乐,若不是曼婷偶尔打电话,我真的以为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传说中的世外桃源。电话里曼婷的声音非常幸福,总是问我像不像她一样害喜害得厉害,还忘不了顺便夸奖一下张超凡对她照顾得有多好。
司机小刘就是甄鹏所在学校的村子的,他每天往返于乡镇和村子一趟,我经常会收到甄鹏带给我的东西,有时候是洗发水、沐浴露,有时候是两袋孕妇奶粉。甚至,他及时地帮我捎来日常用品,比如牙膏牙刷和洗衣粉。说实话,我心里非常感激甄鹏,他很少打电话给我,却总能在我需要的时候给予我关爱。
我的日子几乎每天都是在学校度过的,虽然这里是乡镇,可是连一个稍微像样一点的商店都没有,每隔半个月才有一次集市,集市的时候因为有课要上,所以日常用品都不容易买到。好在王婶一家人种的菜种类还算多,不然我真的担心肚子里的孩子会营养不良。
紧张地忙碌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音乐特长生考试的日子终于到了,这个地方的惯例是中考完以后才会测试专业,专业成绩当场公布,再等中考成绩评估学生的综合成绩。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眼看就要放暑假了,我的小腹已经慢慢凸出来,走路已经有些蹒跚。学生专业测试前一天,王校长敲开我的门,兴高采烈地说:“蒋老师,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之前和你说过的捐款盖学校的好心人已经给咱们学校买了二十架钢琴,明天就要送过来。”
“真的吗?”我也异常兴奋,有二十架钢琴可以供学生练习,将来我的学生不仅可以练习声乐,学习乐理和键盘音乐也方便多了。
王校长的笑容也很灿烂,他摸摸后脑勺说:“我都没告诉人家咱们学校来音乐老师了,人家已经给咱们盖了学校了,怎么还好意思主动要钢琴呢?谁知道,人家这么快就知道了,本来想着明天让你陪我到学校迎接呢,再搞个简单的欢迎仪式,可是……蒋老师,你看这样行不,我带学生去考试,你代替我在学校主持工作,行不?欢迎仪式你也在行,再说了,我和考试的那几个学生的家长也熟。”
我顿了顿,想着自己要和陌生人接触,就有些发怵:“王校长,是这样的,我来了这里两个月了,还没去过县城,我想借着这次机会去医院做个检查,再买几本书。”我低下头,看了一下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
王校长爽快地答应:“应该的,应该的,要不要你王婶陪你去?你一个人行不?”
我点点头说:“不用麻烦王婶了,学校这里就辛苦您了。”
王校长走后,我烧了点热水洗了个澡,一整晚我都非常兴奋。想着能够通过B超看到小宝宝了,眼里不由自主地噙满了泪水,仿佛我就要看到分别已久的璇璇,看到她张着两只小手奔跑过来。在梦里,璇璇还一个劲儿闹着要爸爸,她说学校里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就她自己没有,她一边擦眼泪一边祈求我说:“妈妈,没有爸爸的孩子在学校是让人看不起的,他们说我是野孩子,妈妈,你能给我找一个爸爸吗?”
我怀抱着璇璇,只是不停地流泪,用力地点头……第二天醒过来,我的脸上还有没干的泪痕,随着太阳的升起,梦境已经渐渐模糊,我多么想永远停留在梦里,停留在和璇璇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不由自主地抚摸自己的肚子,告诉肚子里的孩子,我爱他,很爱他。
学生们的考试八点已经陆续开始,我带去八个学生,要等所有学生全部考完才公布成绩。考试结束,两个学生笑吟吟地走出考场,争先恐后地向我汇报考试的情况,其中一个女生面带笑意,得意扬扬地甩了甩自己的长辫子,毫不谦虚地对我说:“老师,您就放心吧,我刚唱几句评委老师就为我鼓掌了,我的成绩肯定不会令您失望。”
站在女学生旁边的一个男生更加得意:“老师,您也放心吧,我唱完您给我选的《母亲》,评委们要求我再唱一个,看上去他们也都很满意。”
我把手指放到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好啦,老师知道了,低调点,小心被别人听到笑话咱们。”
两个学生听了我的话嘻嘻地笑,这时候,手机响了,是王校长打来的电话,他的声音非常着急:“欣瑜,不管学生考没考完,你赶紧到县医院来一趟。给咱们送钢琴的那位先生连车带人跌到山下去了,现在已经被120急救车送到了县医院,我这会儿还在路边等车呢,你离得近,先到医院去。”
我放下电话,简单地和学生及家长交代了两句,就打车去了县医院。
车子很快就到了县医院,我快跑几步来到抢救室门口,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抢救室门外徘徊,走近了一看,居然是陆师傅。我惊讶地张大嘴巴,急切地问:“陆师傅?你怎么在这里?”
“丁先生他……”陆师傅说到半截就已经哽咽得说不下去。
“你是说要送钢琴的是丁一汉?!”我脱口而出。
陆师傅重重地点点头,眼里噙满了泪水。
“那……他人呢?”我的话说到半截,就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被陆师傅及时地拖起来。他把我扶到身后的排椅上,神情呆滞地说:“才进去一会儿,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丁先生的头受伤了,路上就昏迷了。”
陆师傅的声音很低,小刘见我身体不支,连忙走过来,轻声安慰我道:“蒋老师,放心吧,丁先生会没事的,好人一定会有好报。”
眼泪流淌下来,模糊了视线,我丝毫没有力气,轻声说:“借我肩膀一下。”于是,我靠在陆师傅身上,浑身像是一摊泥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老天跟我开了多么大的一个玩笑,当我想安安静静一个人生活的时候,生活却给了我重重一击。我以为,丁一汉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如此之痛?我不敢闭上眼睛,生怕一醒来有人告诉我丁一汉已经死了,在这个世界上我永远也看不到他了……为什么,为什么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这个男人对我如此重要!我的灵魂像是在一瞬间被抽离,我心里暗暗祷告上天,请你仁慈一点,只要他活着,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过了一会儿,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白大褂的身影,我像是被电击了一般,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
戴眼镜的医生看看我们几个,神情非常严肃地说:“病人重度脑震荡,颅内出血过多,需要做脑部手术,哪位签字?”
我愣了一下,看了看陆师傅,陆师傅也正看着我,说:“蒋小姐,你来签字,好吗?”
我流着眼泪点点头,从医生的手中接过手术通知单,颤颤巍巍地写下“蒋欣瑜”三个字,再次瘫软在陆师傅的怀里。
医生临走前说了句:“你们很幸运,我们这里有聘请来的一位专家,打算下午要走的,不然,我们这个小地方是做不了这样的手术的。”
医生的话或多或少起到了安慰作用,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术室的指示灯依然亮着。不一会儿,王校长气喘吁吁地跑来,他看到我们,连忙问:“丁先生怎么样了?”
小刘师傅把医生的话传达给王校长,王校长心急如焚,对我说:“蒋老师,你别怪我没告诉你那位好心人是丁先生,是丁先生不让我说的,好在你也没有问过我。”
我不知道丁一汉为什么知道我来到了这里,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他醒过来,只要他能醒过来,我愿意为他放弃一切。此刻我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丁一汉。
我确定,我爱他,我需要他。
过了一会儿,甄鹏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手术室门口,他先是小声询问了一下丁一汉的病情,然后走到我身边坐下来,轻声安慰说:“欣瑜,坚强点,他会没事的。”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只用惊疑的目光看着甄鹏,他叹了一口气平静地说:“欣瑜,别怪我告诉丁一汉你在这里,要不是我被他的真心所动,我是不会说的。其实,我来这里不久,就已经知道这所学校是他捐资盖的,有一点小刘没全说对,我一方面觉得,我应该到更艰苦的地方去赎罪,另一方面,我不想在丁一汉捐资的学校教书,那时候,我还在为婚礼上他把你带走耿耿于怀。欣瑜,几乎没有哪个男人不犯错误,包括我,朱德义,丁一汉,甚至欧阳……可是,你不能因此就再也不相信感情,当丁一汉面容憔悴地出现在我面前,求我告诉他你的下落时,我们相互对视,从一种复杂甚至带有敌意的目光里我看到了一种爱,同时,我看到一种光,那是一种把你完全放到心里面才会释放出的光芒。”
“别说了……”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甄鹏也不再说话,他抬头看了看手术室的灯:“可能还要几个小时,要不我先给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我本能地摇摇头,突然想起来,丁一汉生死未卜,我应该通知欧阳一声,不管怎么说,欧阳都是丁一汉养大的,他们的关系即使再恶劣,他也不至于不闻不问。
“陆师傅,我们是不是给欧阳打个电话?”
陆师傅说:“我已经打过了,他说他已经从法国回来几天了,很快就会赶过来。”
甄鹏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然后对陆师傅说:“拜托你照看欣瑜,我去买点吃的。”
甄鹏拎回来一些热乎乎的包子,额外给我买了一些小米粥,大家都吃不下去。甄鹏劝说道:“手术很可能要十来个小时,大家多少吃点。”
于是,大家纷纷拿了包子,小刘接了一个电话对我说:“有消息给我打电话,钢琴被交通人员从山坡下弄上来了,我要协助运到学校去。”
王校长向我要音乐教室的钥匙,我一直在发呆居然没有听到,后来还是陆师傅提醒我一句:“蒋小姐,向你要钥匙呢。”
回过神来,我从包里掏出钥匙,塞到小刘手里,小刘拿了钥匙说了句:“只拿音乐教室的。”
话说出来他见我心不在焉,摇了摇头,王校长从我的钥匙串上取下音乐教室的钥匙,递给小刘师傅。
时间好像停止了一样,十来个小时的时间像是过了好久好久。半夜两点钟,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神情依然很严肃,他郑重其事地说:“手术很顺利,但是病人并没有脱离危险期,需要观察三天三夜,颅内不再出血的话,基本就能醒过来了。不过,家属要有心理准备,如果他迟迟不醒,也有可能成为植物人,原则上这样的概率很小,但也是会有的。”
“我可以去看看他吗?”我热切地等待医生的回答。
“可以的,适当的时候和他多说说话,有助于他早点醒过来,但最好每次只有一个人进去,不能太嘈杂。”
这时候,有人把丁一汉从手术室里推出来,我踉踉跄跄地走上前去,看到丁一汉苍白的脸,他的头被纱布包得严严实实,他安静地躺着,表情很平静。
我仍然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看着丁一汉面无表情的脸,我的心像刀割一样疼痛,我真的好害怕他再也醒不过来。我两只手抚摸他粗糙的大手,像是得到了一件人间至宝,我把它放到我的脸颊上,让他手上粗糙的纹理划过我的脸庞,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说:“我错了,我错了,老天可以用任何方式惩罚我,可是,我求求老天千万不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再也不逃开,再也不!”
我再一次知道将要失去一个人是如此痛苦,就好像有人把我身上的神经一根根抽离,使我不能呼吸。我痛恨自己,恨我为什么要躲开他,他已经跟随我到了普罗旺斯,为什么我还要到这个地方来,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痛恨自己。
我坐在丁一汉的病床前,丝毫没有睡意,陆师傅喊了我几次要我去休息,都被我拒绝了。我必须守在这里,我想他醒过来第一个看到的人是我,我要亲口告诉他,我再也不逃开。
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也几乎没有进食,我的眼前开始模糊,站都站不起来,终于因为身体太弱,虚脱在丁一汉的病床前。
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十点钟,看看四周洁白的墙壁,我茫然想起这是丁一汉昏迷的第四天。记得医生说过,如果三天三夜醒不过来,他很有可能再也醒不了。
我不顾一切地拔掉胳膊上的吊针,踉踉跄跄地下了床,我的身体飘忽忽的。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小蔡端着饭盆走进屋来,“欣瑜姐,你不能乱动,你太虚弱了。”
“小蔡,你什么时候来的?丁一汉,他醒了吗?”我诧异地看着她。
小蔡赶紧把饭盆放到桌子上说:“我和欧阳是昨天晚上赶到的,丁大哥……他还没有醒,刚才医生把欧阳叫走了。”
“为什么还没醒?已经是第四天了,扶我去看他,小蔡,我求你了,带我去看他。”我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小蔡,小蔡无可奈何地扶着我向外走。
刚转过身迎面撞上欧阳,他的神情有些凝重,我连忙抓住欧阳的手,焦急地问:“医生怎么说?”
欧阳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他眉头紧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更加着急,再次问:“你倒是说啊,医生怎么说?”
欧阳的声音更加低沉:“医生说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一般这样的病人三天之内醒不过来,再醒过来的概率就很小了……”欧阳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再次抬起头来时,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珠。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小蔡轻轻抚摸我的后背,眼中也噙满了泪水,欧阳用袖子抹去眼中的泪水,用拳头用力砸在自己的大腿上,表情极为痛苦。
“我其实早就原谅他了,只是我和他相处的模式很难改变。姐姐临终前嘱托我永远不离开他,可是我没能做到,包括他到普罗旺斯去找你,我都没理他,我明明知道他一直以来就把我当亲弟弟对待的,可是我……”欧阳的眼泪成双成对滚落下来,他站起身,走到窗户前,面对着窗口,平复了一下心情,转过身看着我,“欣瑜,我看得出来,他是多么在乎你,虽然他表面上口口声声说为了我才接近你,但是我看得出来,是因为他早就喜欢你。他对我说早在见你第一面时,他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你,只是他当时不确定他爱上的是你,还是姐姐的影子,但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来,他爱你到了可以牺牲任何东西,甚至生命……”
“别说了……欧阳求你别说了……带我去见他,我不信……我不信他再也醒不过来……”我已经泣不成声,但是身体像是充满了巨大的能量,我挣脱小蔡,一路狂奔到丁一汉的病房。
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但我能清晰地看到丁一汉的脸,那么平静,那样安详,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用力狠狠地捶打他的身体:“丁一汉!你好狠心,你为什么不醒过来?你是个骗子!你骗到了我的感情,你却想逃,我告诉你,你休想逃,你休想丢开我!你快醒过来,你这个大骗子!”我一边咆哮一边用力摇晃他的身体,可是他丝毫没有反应。
小蔡和欧阳坐在一旁,只是默默地流泪一句话都不说。
我喊得有些累,就坐在椅子上,再次抓起丁一汉的手,用力揉搓,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用尽全身气力握住他的手,指甲深深地陷入他的皮肤:“一汉,你不疼吗?你不心疼吗?你忍心看着我从此像个活死人吗?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我错了,我向你认错,只要你醒过来,我就再也不逃开,一辈子黏着你,我发誓,再也不离开你,求求你了……醒啊,一汉,你信我说的话吗?你不信吗?那我写下来,好不好?我写保证书!”
我迅速找来纸和笔,在眼泪打湿的信纸上写下几行字:我,蒋欣瑜自愿嫁给丁一汉做老婆,一生一世不离开他,我愿意跟随他一直到老,无论贫穷、疾病和任何苦难,永远不离开他。
写完后,我折叠了两下,俯身想把信放到他的枕头底下,没想到我被一双手抓住了,只见丁一汉迅速睁开眼睛,露出一个狡猾的笑脸。
我惊诧地看着他:“你……”
我把目光投向欧阳,欧阳脸上的笑容比丁一汉更加诡秘、狡猾。小蔡也疑惑地看着欧阳,欧阳连忙抱住头向我求饶道:“我是从犯,他……他才是主犯!”说完,迅速拉着小蔡跑出病房。
我有点窘迫,丁一汉微笑着看着我,轻声说:“你刚才在信上写的什么?念给我听!”
“你可真坏!我什么也没写。”我试图站起身离开丁一汉的病床,可是我的手还被他牢牢地抓住。他说:“你从枕头底下拿出来一样东西,我来这儿之前就准备好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我把手伸进他的枕头下面,触碰到一个绒绒的小盒子,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首饰盒。
“打开它。”丁一汉温柔地说。
我按了一下,首饰盒被弹开,一枚水滴形状的钻戒出现在我面前。
“这颗钻有点小,但是我喜欢。它像一滴泪珠,就像你的一滴眼泪,我叫它‘天使之泪’,我将永远珍惜它,我希望你也是。”
当丁一汉把天使之泪戴在我手上的那一刻,我的心在一瞬间融化,我真的感觉到我就是最幸福的女人。
一个月后,我和丁一汉,小蔡和欧阳,我们四个人在乡下举行了一场别致的田园婚礼。我和小蔡骑在戴着大红花的毛驴背上,围绕村子转了一大遭,在村民和学生的祝福下,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两对新人。甄鹏和王校长分别为我们主婚。
根据丁一汉的建议,我们把婚礼上节省下来的钱捐到当地的学校,用来改善办学条件。
那一年春节,我顺利地生下一个漂亮的女婴,我给她起名丁念璇,小名叫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