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与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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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由神之土地的大海而来”

为了获得国内所需的自然资源,古埃及人并不拒绝对外贸易。阿斯旺上游的地区因其采石场而引人注目,而第一瀑布南面的安全地带也常年引人注意。在第六王朝的一名官员乌尼(Uni)的碑文中,记录了他曾两次前往那里,获取建造梅连瑞金字塔所需的巨石。在他的第一次旅途中,他的护航船队包括6艘驳船、3艘拖船、3艘单桅帆船以及“唯一一艘战舰”,“在国王只有一艘战舰的时代,从来没有人探访过艾伯特和象岛”。In Breasted,Ancient Records of Egypt,vol.1,§322(p.148).在第二次旅行中,乌尼充分利用了和平的关系,他在第一瀑布周围开凿人工水道,从而大大改善了船只的航行状况。

古埃及人航行到阿斯旺以外的地方不仅是为了获取石块,也是为了获取仅在努比亚出产或经努比亚人之手而来的珍贵物品。在大约公元前2300年,一位名叫哈尔库夫(Harkhuf)的商人到阿斯旺南部进行了4次贸易之旅。其中最后一次是在佩皮二世(Pepy II)统治时期,当时佩皮二世已经70岁了。哈尔库夫的货物包括宗教仪式上用的香、黑檀、花豹和谷物,以及“象牙、投掷球棍等各种各样的好东西”。In ibid., vol. 1, §353(p. 161).他的最后一次贸易值得纪念,因为他获得了一位“会跳舞的小矮人”,几乎可以确定是一名俾格米人。他还从当地给法老发出一封讨论小矮人的信,我们能够从法老的回信中感受到他的满心期待。佩皮二世命令哈尔库夫立即前往宫廷,并下令做好各项安保工作,确保小矮人安全抵达。“小心不要让他落入水中。当他在夜间睡觉的时候,要委派出色的人员到他的帐篷里睡在他的身后,一个晚上要检查10次。与西奈和蓬特送来的礼物相比,陛下更渴望看到这个小矮人。”这两样都是价值连城的稀罕物。

在红海的北端,西奈半岛构成了非洲和亚洲之间的天然分界线。沿着西奈半岛,货物贸易和文化交流在埃及与阿拉伯半岛、安纳托利亚、美索不达米亚及伊朗之间展开。埃及本土也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在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之间出土的文物表明,在格尔塞时期后期,经过迦南和叙利亚的陆上通道,已被布托与比布鲁斯(今黎巴嫩的朱拜勒)之间的海上通道所取代。Redford,Egypt,Canaan,and Israel,22.从黎凡特进口的物品中最有价值的是雪松木,仅用船只就能将其轻松地运走。早在公元前三千纪,这种贸易就已经开始了。根据巴勒莫石碑(Palermo Stone)上的记载,斯尼夫鲁法老曾命令“40艘船装满雪松原木”,其中一些用于制造长53米的船,比胡夫船还要长11米。In Wachsmann, Seagoing Ships, 9.巴勒莫石碑记录了一份法老的名单及其主要活动,时间为从前王朝时代到第五王朝中期。

与美索不达米亚之间贸易的最古老的文字记载便来自巴勒莫石碑。石碑只留下一些残片,上面刻有第五王朝的编年大事记。最早的古埃及远航船只的图像出现在几乎同属于第五王朝的2块浮雕上,一块位于阿布西尔的法老萨胡拉(Sahure)的神庙中,另一块位于塞加拉的法老乌尼斯(Unas)的官道上。Wachsmann,Seagoing Ships,12-18.萨胡拉神庙浮雕上的图像描绘了6艘古埃及船只载着船员起程前往黎凡特,另一幅图像描绘的则是8艘船载着船员和外国人归来的画面。这些外国人有着迦南人的服装和发式。在乌尼斯浮雕中的2艘船上,也出现了埃及人和迦南人。虽然这些商人来自黎凡特,但他们装运的货物并不仅限于他们的故乡制造或出产的物品。在斯尼夫鲁法老统治的土地上发现了产自克里特岛的物品,而在同一时期的克里特岛,也发现了明显产自埃及的大碗。最初,这些物品似乎都是经由来自黎凡特的中间商而进行贸易的。然而到了公元前三千纪后期,在克里特岛和埃及之间可能已经出现了直接的海上贸易。Casson,Ancient Mariners,17-18;Wachsmann,Seagoing Ships,298.当时,古埃及人将克里特岛视为一个西方国家,人们通过辨别方向来了解周边地区的地理知识。地中海东部的季风使洋流自东向西流动,因此从克里特岛前往埃及最便捷的方式就是先向南航行到今天的利比亚海岸(可能需要3~4天的航程),然后再向东到达尼罗河三角洲。在返航时,可以顺着季风和洋流向东,沿着黎凡特和安纳托利亚半岛的南部海岸航行,然后向南到达克里特岛。

埃及与海外进行贸易的另一条水道是红海。红海是进入神秘的蓬特地区的通道,那里是佩皮二世提到的第二个地方,在他之前的法老们都十分喜爱来自蓬特的礼物。但是自古代以来,其确切位置令历史学家和地理学家们争论不休。学者们的共识是,它位于红海的南边,可能性最大的地方是位于非洲的厄立特里亚或者位于阿拉伯半岛上的也门,也可能位于红海南边和穿过“非洲之角”的亚丁湾之间。最后一个可能的地方就是今天索马里的拥有自治权的蓬特兰州。红海位于尼罗河以东150千米处,途经瓦迪哈马特。干旱的海岸生长着少量树木。船只必须先拆散再搬到海岸,以便重新组装和下水。在第十一王朝的一篇碑文(公元前2100年)中记录了这一过程,其中描述了人们在霍努(Henu)的带领下前往蓬特探险的经历。“霍努率领一支3,000人的队伍从科普托斯经陆路行进……我将道路变成了河流,将‘红色的土地’(指沙漠)变成了一片田野。为此,我给每人1个皮囊、1条扁担和2罐水,每天给每个人20块面包。”In Wachsmann,Seagoing Ships,238.显然,霍努是通过沿着河流航行而“将道路变成了河流”的,尽管是断断续续的。

尽管对体力和后勤保障有很高的要求,但早在第五王朝时期,人们就开始前往蓬特进行探险了。“失事船只上的水手”的故事是现存最古老的船难记录,与霍努的探险属于同一时期,让人们明白了在贸易中可以获得财富。故事讲述了120名船员中唯一的幸存者在一个无人居住的岛上登陆,在那里,一条蟒蛇把他当作朋友并加以招待。为了感谢这条蟒蛇的帮助,水手想把“满载埃及货物”的船只送给它。“The Shipwrecked Sailor, ”in Simpson,Literature of Ancient Egypt,52-53.蟒蛇笑着说:“你手中的没药并不多,先生,我是蓬特的王子,没药属于我。”蟒蛇向水手保证他一定会得救,并送给他一整船的“没药、油、岩蔷薇、香料、肉桂、芳香植物、涂眼胭脂粉、长颈鹿尾巴、大块焚香、象牙、猎犬、猿、狒狒以及所有的上等货物”。后来这名水手果然得救了,并带着给法老的礼物回国。

关于红海上的埃及商队的最完整记录,可以追溯到新王国时期的哈特谢普苏特女王统治时期。她以自己短命的哥哥图特摩斯二世(Thutmose II)的助手,以及他的外甥和女婿图特摩斯三世(Thutmose III)的摄政王的身份进行统治。在图特摩斯三世未成年时,她成为实际上的法老,并在法老的王冠上装上人造的胡须,在古埃及悠久的历史上,她是唯一一位这么做的女性。这次前往蓬特的航行的情况被极其详细地记录在底比斯的神庙(哈特谢普苏特女王便埋葬于此)中的3面墙上,时间大约为公元前1470年。Wachsmann,Seagoing Ships,18-29.描绘船只的艺术作品对于造船工艺的研究而言可能稍显不足,因为作者通常是缺乏相关技能的人(例如插画家)或者是对材料的准确性不感兴趣的人,他们对自己所描绘的船只并不熟悉。然而我们有证据认为,描绘蓬特探险的这些艺术家的作品是十分可靠的,因为他们雕刻鱼类的笔触非常精细,以至于现代的鱼类研究者能够以此辨别出它们的种属。El-Sayed, “Queen Hatshepsut's Expedition.”

前5幅图像分别描绘了船队起航、在蓬特受到热烈欢迎、交换商品、满载货物的船只和返航的场景。接下来的2幅图像是介绍献给哈特谢普苏特女王的贡品,以及她献给阿蒙神(Amon)的贡品。第8幅图像展现的是正在进行称重和测量的物品,而第9和第10幅图像则是哈特谢普苏特女王向宫廷和阿蒙神宣布探险圆满结束的场面。如果这些描绘是准确的,那么共有5艘船参与这次探险。根据画面中桨手的人数(每侧15人)进行推算,船长约23米。到达蓬特后(那里的房屋是由柱子支撑起来的),古埃及人开设商店(其字面意思是“国王信使的帐篷”In Breasted,Ancient Records of Egypt,vol.2,§§260-65(pp.108-10).)进行贸易,他们的商品包括项链、短柄小斧子和匕首,并提供“面包、啤酒、葡萄酒、肉、水果以及一切在埃及能够发现的物品”。在古埃及人看来,蓬特人无疑应向他们表示敬意和服从,他们问道:“既然他们祈祷和平……‘你们是经由天堂之路,还是通过水路,经由神之土地的大海而来的?瞧!说起埃及国王,我们是否能够获得国王陛下赐予的生命?'”

哈特谢普苏特女王的船队从蓬特经由红海返航,发现于埃及底比斯的法老神庙中。没药树是最重要的货物,悬挂在船员们肩膀上的扁担上。木制的船依靠桨手和单面横帆作为动力,依靠掌舵的船员来引航。(From Auguste Mariette's Deir-el-Bahari: documents topographiques, historiques et ethnographiques recueillis dans ce temple [Leipzig, 1877].)

第4幅图像描绘了返航时带回的货物,这也是航行的真正目的。画面上显示的是2艘船,船员们正在搬运一袋袋的货物,将“新鲜的没药树”装进筐里,这些是最有价值的货物。在向宫廷宣布使命已成功完成后,哈特谢普苏特女王说,她已经遵循她的父亲(即阿蒙神)的命令,“为他在蓬特建造了一座宫殿,并在宫殿后面的花园中种了许多树”。乳香和没药是宗教仪式上最重要的用品,但在后面的几幅图像中描绘的是蓬特人的各种出口产品,包括“黑檀、纯正的象牙制品、绿金……及樟木”,与失事船只上唯一幸存的水手和蟒蛇王子的故事中所说的相似,还有“焚香、眼部化妆品、猿、猴子、狗、南方豹的毛皮以及当地人和他们的孩子(可能是奴隶)”,以及投掷木棍、牛、银币、青金石和孔雀石。

失事船只上的水手与蟒蛇之间的货物交换以及后来哈特谢普苏特女王的贸易使团共同表明,在古埃及和东方异国之间存在一种不平等的原材料交换。蓬特的王子拒绝了那名水手提供的“埃及的特产”,在他看来这是不重要的。同时,哈特谢普苏特女王时代的蓬特人被震慑并对埃及人卑躬屈膝。他们自己的产品比其与埃及之间进行贸易的任何物品都更有价值。对于法老而言这可能构成了小小的问题,但是自从古代晚期以来,对于东西方之间(分界线大体上穿过红海和亚洲西南部)贸易不平衡的抱怨,一直是作家笔下经常出现的主题,正如政治家们要求用禁止奢侈的法令来限制“珍贵物品”的进口。正如这些描述所显示的,西方的东方化趋势由来已久,西方人把异国的神秘光环带到东方,并把那里的居民描绘成西方统治者天生的臣民。

对于埃及人如何在红海上航行,我们知之甚少。Hydrographer of the Navy,Ocean Passages of the World,89.直到今天,红海依然以其复杂的水流和无数的礁体而闻名。目测法将一直是主要的方法,但是在夜间航行似乎是不可能的。在远至北纬19度以南的红海(今埃及与苏丹的国界线以南),北风年复一年地盛行,但是当来自北方和西北方的季风稳定地达到11~16节的风速时,在北纬19度以南最适宜航行的季节是每年6月到9月。借助季风,前往厄立特里亚大约需要2周,而逆着季风与洋流向北航行则要花费更长时间。在干旱的环境下,船只必须携带充足的水、麦酒和葡萄酒。在炎热的气候下,这些物品很快就会变质。另外,食物、货物和船只本身必须要被搬运到出航的港口,而港口则是一个高度复杂而又富有经验的组织。如果霍努在红海的航行需要3,000人,那么哈特谢普苏特女王的探险可能至少需要比这多5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