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新媒体交互艺术
若要追溯新媒体艺术的起源,它其实是当代艺术的分支,发展至今已逾半个多世纪,已不是一种“新鲜”的艺术形式,所以在名称上一直存在“新旧”争议。正因为不“新”,新媒体艺术经历了长期的积累,造就了其形式诸多、范围极广的艺术体系,发展态势也极其迅猛,其中,交互性是新媒体艺术的本质特性。图1.5描述了新媒体艺术的交互演绎进程,新媒体艺术在人机交互的基础上跨学科、跨领域、跨媒介,与新技术不断碰撞、融合、形成新的艺术形式,最终演变得到了“显”、“隐”和“显隐共生”三种艺术形态。
图1.5 新媒体艺术的交互演绎
1.4.1 跨界:人与机是基础
跨界,在艺术领域中即是“交叉”与“超越”。跨界使内容各异的文化和理念相互交错、碰撞,归纳整合成为新的质点。新颖的视觉效果的产生得益于艺术传统思维被固化和常规思维定势被打破,同时也得益于不同领域的优势互补、理念交融,形式碰撞和摩擦。在数学上,“0”是正负数之间的界,大于“0”就是正数,小于“0”是负数,此处的“线”作为明确的分割线,意味着“线”两边具有极强的相关性和对立性关系;但在艺术领域,界的定义本身就是含糊的,界的两边通常是两种领域的艺术形式,两者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甚至是毫不相干,这样的跨界往往更容易碰撞出火花,随着艺术边界的模糊、日渐消磨,艺术通过跨界形成了多种交叉模式。艺术家打破传统界限的桎梏,对不同媒介进行混合与交流,将人机互动置于新高度,进行多学科、多领域的跨界组合,探索人与艺术作品之间的相互作用、相互影响与相互关联。
20世纪60年代,跨界的概念在艺术领域被提出,意思是融合和交叉,就是运用毫无关系甚至完全对立的元素进行巧妙组合,正因为这些元素或互斥或互补或无关,组合的结果往往能使人耳目一新,产生不同感受的艺术效果。1967年,美国哥伦比亚广播电视网(CBS)技术研究所所长戈尔德马克(P.Goldmark)率先提出新媒体的概念,是相对于传统媒体而言的新兴媒体形式。事实上,新媒体并不单纯指新的传播技术和媒介形式,而是指用来交流或传达信息的制品或设备,传播或分享信息的活动和实践,以及围绕上述设备和实践形成的社会安排或组织形式。其中,用来交流或传达信息的制品或设备,为之后的装置艺术、录像艺术、视频艺术、数字艺术等艺术形式的产生埋下伏笔。新媒体强调人与媒介之间的交流,艺术的情感表达从单向传递演变成互动交流,互动与交流在新媒体艺术中表现突出,注重受众体验的新媒体艺术顺势而生。换言之,是人机关系奠定了新媒体艺术的发展。一方面,新媒体以其模糊性贯穿新旧媒体艺术,并跨越多种媒介,融合科学、技术、美学、文学和艺术等观念;另一方面新媒体强调受众的参与度,运用数字化合成技术重构虚拟的世界,借助艺术的通感与受众交互。新媒体艺术的特质在于受众和作品之间的互动性,即人机互动,所以说人与机就是新媒体艺术跨界的理论基石。
1.4.2 碰撞:新技术是冲击
碰撞,为物体间发生的时间极短的相互作用过程。艺术遇上技术,总会发生碰撞,进而相互作用,为艺术家提供创作的新思路,形成新的艺术创作方法,艺术家在此基础上,利用新的方法不断创作,形成新的艺术体系,如图1.6所示。同样地,新媒体艺术的发展也是建立在与新技术碰撞的基础之上的。首先,新技术产生了新的设备、新的使用方式和新的艺术效果,引导了新媒体的产生;其后,形成了新的艺术创作方法;而后,艺术家们不断创作新的作品;最后,促进新的媒体艺术形式的形成与发展。新媒体是新技术的载体,新媒体与艺术的每一次碰撞都是新技术和艺术的碰撞,碰撞过程十分短暂,所以往往只能通过结果去推断这个过程。从录像技术到数字技术,每一次碰撞都是对传统艺术形式的冲击,同时催促艺术革新,录像技术与艺术碰撞诞生了录像艺术,数字技术与艺术碰撞诞生了数字艺术,很好地印证了技术与艺术的碰撞火花。
图1.6 艺术与技术的碰撞
录像技术是通过无线电波将声音、形体等因素合成的活动图像而可以多次循环播放的技术。追溯到1924年的英国,电子工程师约翰·洛吉·贝尔德(J.L.Baird)发明了电视机,录像技术搭载上了合适的硬件,信息有了空前的传播机会。而对于艺术,电视因为受到商业规则和国家控制的影响,一度成为了最令人绝望的媒体,人们可接受的信息越来越多,艺术却无法利用电视传播,艺术在人类生活中的存在感被相对削弱,录像技术与艺术经历了漫长的碰撞期。直到20世纪60年代中期,与电视媒体经历了长达半个世纪碰撞,录像艺术才作为前卫艺术表现形式兴起,人们开始折服于录像艺术不同于稀疏平常的静态艺术,更加具有敏感性、现场感和互动式视觉冲击,并且此后热度持续了几十年之久。录像艺术,又叫录影艺术或视频艺术,是将动态场景捕捉保存在胶卷中,并可在屏幕上观看的一种艺术形式。20世纪后期,录像艺术以其独具的可复制性承担了架上艺术和装置艺术两种主流艺术的传播媒介角色,逐渐形成与二者分庭抗衡的局势,最终以三足鼎立之势成为国际艺术大展的主要艺术媒介形式。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被视作第一个向大家展示录像艺术的艺术家,其代表作包括《内部和外部空间》(1965年)、《工厂日记:保罗·约翰逊》(1965年)和《工厂日记:靠着沙发的中餐》(1965年),其中《内部和外部空间》的录像演示被视为比录像艺术之父的韩裔艺术家白南准的录像艺术还早几周。
数字技术,是将数字化的、连续的信息播放出来的技术手段。就如同摄影和电影胶片是20世纪初的重大视觉技术发展一样,出现于世纪之交的以计算机和数字技术为工具的数字艺术也深刻影响着艺术界未来的走向,至此,艺术与技术展开了新一轮的碰撞。如果说录像艺术是对传统艺术的复制,那么数字艺术带来的就是创造,而如何运用新兴的数字技术去创造新的艺术形式,给艺术家们带来了一定的冲击。一方面,工程师们逐渐参与到数字艺术设计的过程,以电脑图像、数字影片、Web设计、数字音乐等为技术手段的数字艺术拥有了更加丰富的表现形式;另一方面,随着艺术家们的不断探索,包括互动装置、多媒体、电子游戏、卡通动漫和数字摄影等在内的新兴数字艺术形式也陆续诞生。美国录像艺术家奇普·罗德(Chip Lord)的作品《2006年12月,洛杉矶中央市场》(1994年),是其《来自20世纪的觉醒》系列作品之一,奇普·罗德从电影中得到灵感,将来自世界各地场景的图像用数字化结合起来,用对过去和现在所存在的文化传承元素的认识来描绘未来,互动成为描述数字时代艺术形式的最具包容性的术语。
新世纪的新技术更是层出不穷,增强现实(AR)技术和虚拟现实(VR)技术应用最为广泛。增强现实技术是虚拟现实技术的衍生,二者都是基于三维图形生成技术,严格意义上都从属于数字技术,也可以说是数字技术在新世纪的重大突破。虚拟现实技术,是受众看到的所有场景是虚拟的、不存在的、虚构的与人造的;增强现实技术则是在现实基础之上加入虚拟的数字场景,意在将人的意识引入一个虚拟与现实结合的领域,即受众看的场景半虚半实;混合现实技术,包涵虚拟现实技术和增强现实技术,综合前两者的优势,拥有更强的代入感,也提升了可视化环境体验感。增强现实技术和虚拟现实技术早在20世纪60年代就已萌芽,近年来关注度显著提高,应用领域不断拓展,艺术和技术也由此碰撞。在新技术的洗礼下,新的艺术形式诞生,在上世纪末艺术家们就开始运用虚拟现实表达艺术,如图1.7是艺术家丹尼尔·桑丁(Daniel J. Sandin)的虚拟现实作品《洞穴-“虚拟现实影院”》(1991年),受众带着虚拟现实的头盔进入一个虚拟的世界,通过进入黑暗的立体玻璃墙,让受众感觉处于另外一个世界,如同带着3D眼镜观影。而随着技术重复带来的审美疲劳,受众变得挑剔,希望艺术作品有更好的感受和体验,体验也成了影响新媒体艺术表现的关键因素,虚拟现实和增强现实技术的结合,让受众更好地与艺术作品产生共鸣。
图1.7 《洞穴-“虚拟现实影院”》
1.4.3 融合:数字化是机遇
融合,为相合在一起,意指两种不同的事物相互交织与发展。数字化时代,数字科技冲击着人们的观念,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艺术家们站在数字化的风口,融合艺术与数字化,形成丰富的数字艺术,种类繁多、内容广泛,囊括数字化绘画、音乐、摄影、影视、互联网、多媒体、游戏和动画艺术等,超越以往任何时期的艺术形式。新媒体艺术利用数字技术能创造出虚拟交互的审美体验,在艺术展、博物馆展览和电影艺术中广泛应用。
例如,2004~2006年期间,由清华大学牵头的“国际新媒体艺术展”连续三年在北京举行,围绕“代码:蓝色”为主题,利用数字技术展示了近年来的通信、网络、遥感等诸多方面的艺术形式,得到了全球艺术家的广泛关注和认可;随着宽带网络的普及,越来越多的博物馆和艺术画廊在展陈设计中,将其收藏的艺术作品以数字化的形式进行再设计展出,新颖的展示方式获得了人们的认可,这也使得人们能够更容易地欣赏和体验这些艺术作品;在影视觉艺术中,数字技术解除了图像的拼接缝隙,用多层绘画和各种数字特技组合,丰富了影视的艺术表达,使人们的奇思构想成为现实。如图1.8所示,为电影《速度与激情7》的男主角保罗·沃克在影片片尾的影像,而这个影像却是一个虚拟影像。因电影在拍摄期间,保罗·沃克不幸因车祸去世,电影未完成的部分由其两个弟弟接替拍摄,剧情的后半部分的男主角并非保罗本人,运用数字技术制作出保罗多角度的脸部模型和虚拟表情,合成了极其逼真的影像,保罗·沃克在电影中得以“复活”,足以以假乱真。
图1.8 “速度与激情7”电影截图
一方面,数字化艺术可以对受众的意识形态产生影响,从而能够更深刻和直观地向受众展示艺术的魅力,同时数字化的艺术可以赋予受众无与伦比的互动感和体验感,提高受众的兴趣,更利于艺术作品情感的表达;另一方面,数字化技术的发展正面临着时代的考验,需要艺术家们摆脱固有思想,从新技术层面不断进行创新,融合传统文化和时代审美来推动和引导新媒体艺术的发展。艺术家们常把数字化技术视为创作的神来之手,但在实施创新手段时常会忽略数字技术的发展趋势,以及现阶段新媒体艺术的发展需求,然而只有合理利用技术,才能促使数字技术在新形势下仍然能够不断地推动其稳步发展。
1.4.4 演变:显与隐是未来
演变,意为长时间变化发展。“显”是指露在外面容易看出来;“隐”是指藏匿而不显露。万物皆有显隐,中国古代思想家老子认为世界是以“有”和“无”来显露与隐藏的;无独有偶,中国古诗文也讲究写景宜显,写情宜隐,例如温庭筠在《忆江南》中写到“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洲”,情感在显隐之间得以表达。新媒体艺术经历了半个世纪的发展,已经形成丰富的艺术形式,与古诗文一样,新媒体艺术的表达也讲究显隐,显是外在、隐是内涵,二者相辅相成。“显”的艺术直接、有理,屡见不鲜,但艺术最大的秘诀就是“隐”,有艺术而不让人看出艺术的痕迹来,在浅显的表象下传达出作品背后的深刻思想,回味无穷。而 “显隐共生”的艺术则更加微妙,若让艺术的表象被更多的受众轻易理解,则显之;若让艺术的内涵被更多的受众反复思索,则隐之。
新媒体艺术作品中的“显”,一般的是通过其外露形态进行表达的,受众感官感受到的就是艺术家所要表达的,比较直观。例如美国光影艺术家里奥·维拉里尔,用灯光激发幻觉空间,通过抽象灯光图案缓慢移动,梦幻般地闪烁来刺激人们的视觉,从而产生幻觉。如图1.9所示,是里奥·维拉里尔的一件为公共设施而创作的装置艺术作品,用带颜色的LED管通过数字编码系统进行设计,操纵改变灯光的颜色和强度,创造出数以百万计的随机图像序列和颜色搭配,灯光或从镜面抛光钢板的穿孔板中散发,或从半透明的建筑板或玻璃板中透出,十分精彩,让人们领略到了颜色的奇妙,为之震撼。而人们在感叹计算机编码技术神奇的同时,更多的只是看到了有很多灯光的变化。
图1.9 里奥·维拉里尔的公共设施装置艺术
新媒体艺术作品中的“隐”,通常是通过比喻和类比进行表达的,受众在这类作品中看到的是什么无关紧要,艺术家在意的是受众的感想和构思,作品只是用以表达情感和引发思考的中间介质,作品最终对受众的思想和情感产生的影响才是关键,表达形式通常较为隐晦,以至于难以理解。例如法国新兴艺术家卡米耶·昂罗(Camille Henrot)的作品《Grosse fatigue》,通过视频弹窗的形式不断叠加组合,如图1.10所示,艺术家利用视觉和听觉讲述了一个关于宇宙和生物起源的故事,在充满韵律感的长诗朗诵背景音乐的解说下,视频首先以一系列快速剪辑镜头,呈现了华盛顿史密森尼学会大量的动物标本藏品的图像,其后随着故事的进展,在教科书的背景下加入不同发展时期的代表性生物和非生物的图片,阐述视角颇为诡异。艺术家并没有在作品中说一句话,完全凭借受众参与自己的思想来感受,不看作品注释,很难让人联想到这是个宇宙起源的故事。
图1.10 《Grosse fatigue》
新媒体艺术“显隐共生”的表达,易于理解、善于引导、常伴有互动,不仅在感官体验上能够给受众以强烈的冲击,并且能够让受众产生联想和反思,在景与情的共同作用下,受众对“显隐共生”的作品接受程度相对较高,体验也相对较好。例如中国艺术家胡介鸣的作品《一分钟的一百年》(2010年)就是一个典型案例,如图1.11所示,作品在一个马赛克式的巨大屏幕上展示了近一百年的艺术演变,幕墙之巨大、信息量之庞大、视频之繁多、音乐之嘈杂使得作品在表象上格外壮观,快速播放的视频寓意匆匆流逝的时间,让受众不禁驻足感叹,作品很好地引导了受众去回顾历史、感受变化。从体验层面来看,“显隐共生”的新媒体艺术就是既在感官上能够给受众以很好的冲击,又能让受众在作品展示结束后产生联想和反思的艺术作品形式。
图1.11 《一分钟的一百年》
新媒体艺术的表达比已往任何艺术形式更加注重艺术与受众之间的互动关系,新技术为新媒体艺术带来新的机遇,数字化是重要的实现路径,而艺术的表达不可过于高冷和对技术盲目崇尚,在着力于作品表象时,宜更加注重思想和内涵,“显隐共生”将会是新媒体艺术未来的主流表现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