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午后。太阳透过云层，钻进了斜坡窗，三层楼阁顿时亮堂起来。李素珍从樟木箱里拿出天蓝色毛线织成的毛背心，仔细端详着。十年前的往事慢慢浮上心头------

这件背心已经珍藏了十年了。每当忌日时，李素珍总要拿出来看看。这是她花了整整三个多月的时间织成的。但是，四儿钱卫民还没来得及穿，就悄悄地走了，这使得李素珍于心不甘。她怎么也没想到她最喜欢的儿子会先她而去，老天不公啊。宁可让我老太婆先走，也不应该让卫民先走啊。

那天上午，媳妇丁晴岚谈到尤嘉铃的时候，一下子刺疼了李素珍的心。尤嘉铃曾经是钱卫民的恋人，他们没能走到一起，自己和家庭固然有责任，但最重要的还是这个时代造成的，没有缘分。今年是卫民走后整整十年了。大儿子钱卫胜和二儿子钱卫朝、还有大女儿钱卫风都提出来，要为钱卫民做忌日。卫胜和卫朝都要从外地回来，这使得李素珍感到欣慰。毕竟自己的几个子女还是通情达理，很有情分的。

卫民是十年前立春过后走的，走时比较安详。那天是个小阳春，一扫雾天阴霾。到了中午气温一下窜到了摄氏17°，病房里暖洋洋的。全身浮肿、脸色泛黄、憔悴苍白的卫民，昏睡了三天后醒了过来。

“妈妈，今天天气真好啊，我好像舒服一点了，头也不那么疼了。妈妈，要是明天还是这么暖和，我想带钱莹去东方明珠看看，我来上海好多次了，可是一次也没带她去过，钱莹倒跟我说了好多次了。”儿子钱卫民心平气和地对母亲李素珍说道。

“儿子，明天天气好的话，我们一起去。你已经好多天没吃东西了，要想吃点什么东西吗？妈妈带来了皮蛋粥。”李素珍说道。

“妈妈，我不饿，雷晓萍呢？”钱卫民问道。

“她带钱莹下楼出去吃饭去了。”李素珍说道。

“妈妈，你对晓萍说，让她对钱莹好一点。老是要骂小孩，会有逆反的。”钱卫民说道。

“妈妈明白了。”李素珍说道。

“尤嘉铃和剑勇什么时候还能到上海啊？”钱卫民问道。

“尤嘉铃把你送到上海后就回去了。说是这几天天好的话，会再来看你的。”李素珍说道。

“妈妈，其实尤嘉铃心底很善良的。你不要再对人家有看法了。我这次生病全亏了她啊。”钱卫民说道。

“妈妈知道了。”李素珍说道。

“妈妈，我有点累，再睡会儿。”说完，卫民闭上了眼。以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钱卫民是1997年底，从安徽阜阳地区人民医院，转院来三哥钱卫华所在的上海第四人民医院治疗，住在10楼内科病房。而卫华每天是必到病房的。当时转到上海已经晚了。因为肾藏已严重衰竭，肝藏、脾藏，甚至心藏功能都严重衰竭；而且血型是AB型的。要换肾，对血型，还要看排异，准备工作需要半年。现在要找肾藏还要排队。特别是AB型的，是很难得。于是大哥钱卫胜在BJ、二哥钱卫朝在青岛、大连，大姐钱卫风和三哥钱卫华在上海各个医院奔波。钱卫华好不容易在瑞金医院找到了配对，有了眉目。钱卫胜从BJ寄来了10万，钱卫朝从青岛寄来了20万，钱卫风拿出了10万，钱卫华也拿出来10万，总计筹了50万换肾用款；可钱卫民已经病入膏肓了。钱卫民走了后，李素珍在他的枕头下，发现了卫民早写好的遗嘱-----

“妈，我可能先你一步去陪爸爸了。你和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不要难过。人的一生有长有短，不必太苛求。我感谢你和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为我所做的一切。尤其是三哥卫华，太辛苦了，我将永远记得。我如果走了，就把换肾的钱分给雷晓萍和尤嘉铃两人吧，尤嘉铃照顾我半年多了很辛苦，而且把家也折散了。我怀疑剑勇可能是我的孩子。他身背上的胎记和我的一样，而且他的右脚中脚趾与我的一样。如果是的，请承认他，妈妈和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保重。

卫民绝笔。

读着这封遗书的时候，李素珍的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扑簌簌地流了下来，特别是遗书中，提到了钱卫民与尤嘉玲的恋情，以及尤剑勇竟然会是自己的孙子。这简直是晴天霹雳，使得李素珍一下子懵了，而且钱卫民是她的最最信任而又最最喜欢的儿子，竟然蒙骗了她，也蒙骗了哥哥姐姐和弟弟妹妹。而且，也是隔壁冤家对头的女儿，李素珍一下子在精神上彻底崩溃了，况且李素珍在正泰安是响当当的有名人物。李素珍在医院当场晕了过去……

钱卫民除了长相和说话样子像李素珍外，最主要的是听话、懂事，且又能干。要不是69届初中生没机会读书，又是上山下乡一片红，他也会像几个哥哥一样读大学，也会有出息。别的不说，就看他做的衣服和裤子，要比服装店做的样子好，整个弄堂的男生都叫他做裤子；还有他会理发，各种样式都会，特别是给女孩卷发，非常上手。连她大姐、正泰安第一美人钱为风过年忙不过来，也叫钱卫民弄头发，所以周围邻居的女孩都喜欢他。隔壁的尤嘉铃就是其中的一个。

尤家四姐妹在正泰安里是有名的四朵金花。其中尤嘉铃最漂亮。1米64的个子。鹅蛋型脸蛋，丹凤眼，皮肤白皙，身材适中，由其能打动男孩子的是尤嘉铃的歌喉，典型的女高音。弄堂里有什么活动需要唱歌的，总是少不了尤嘉铃。而且，尤嘉铃非常聪明，学唱歌有天赋。当时特别流行样板戏，尤嘉铃跟着钱卫朝给她装的矿石收音机里唱的的样板戏，一听一哼，马上就会。由其擅长《红灯记》、《沙家浜》、《海港》、《杜鹃山》，长相颇像《杜鹃山》的女主角杨春霞，而且还梳了个柯湘头。两人出双入对，进进出出，俨然青梅竹马，金童玉女。别人也不敢说闲话。而双方家长也默认，并不阻拦。况且钱家经济条件好，尤家人也喜欢钱家。

钱卫民1米74，中等身材，五官端正，微胖，会打架，耍拳脚，一般人还真打不过他。而且他们家兄弟姐妹多，人多势众。再说，他妈又是正泰安里治保主任，他家又是烈军属，与户籍警和派出所关系密切，别人也不敢碰他。两人的关系就越来越密切，最后两人一起报名去了安徽插队入户。而尤嘉铃是70届的，也可以不去安徽，当时很有可能安排在市郊农场，可她偏偏要跟钱卫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