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自动木偶与机器人
在这个部分,鲍德里亚以自动木偶(l' automate)与机器人(le robot)之间的差别说明第一级仿象和第二级仿象之间的差别。自动木偶与机器人暗示人的两种受控制形式。
第一级仿象是对自然的模仿。因此,如果我们要制造某种像人一样的东西,就要模仿人,比如制造自动木偶,那么我们就应该让自动木偶像人,要在外形上相似。因此,在制造自动木偶的时候,人们应该从戏剧和机械性的角度或者像钟表结构那样尽量使木偶像人。在这里,外表上的相似性非常重要。而对机器人来说,外表上是否像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够完成只有人才能完成的任务,甚至完成人所不能完成的任务。因此,在这里,最重要的是它的机械性。机器人是现代工业化大生产的产物,是资本主义市场交换制度建立之后按照市场交易原则构造起来的。因此,它所遵循的是等价交换的原则。而自动木偶是资产阶级革命之前所存在的东西。自动木偶是戏剧中出现的,而机器人是生产过程中出现的。前者所遵循的是相似性原则,所以,自动木偶可以和人下棋(这意味着,在资产阶级大革命之前,人像木偶一样被支配);后者所遵循的是等价原则,按照等价原则,人变成了机器一样的东西,必须服从于机器(在这里,人和机器是相等的)。这就是第一级仿象和第二级仿象的根本差别。这暗示,资产阶级解放并没有把人解放出来,而是使人更加受控制。当人成为自动木偶的时候,这个木偶可以和人下棋,还与人有一定的相似性;而当人成为机器人的时候,人服从于等价原则,所有的人都像机器那样受操控。
因此,在第一级仿象中,自动木偶应该在外形上像人(如仿大理石天使),那么这个外形像人的东西有没有灵魂呢?在外表的形象背后是不是存在某种本质呢?在这个阶段的人总是会追问这样一类形而上学的问题,灵与肉、现象与本质成为这个阶段的人所关心的核心问题。人关心这类问题,这是因为,人在这个时候也像上帝一样,要“创造世界”,用泥塑来模仿自然、创造世界。人在上帝创造世界的时候也要追问类似的问题:“下面有什么”“里面有什么”“后面有什么”。这里人所追问的问题和向上帝所追问的问题是一样的。当然对于这样的形而上学问题的发问,在法国大革命之后终结了。因为,在鲍德里亚看来,在法国大革命之后,占统治地位的是生产的逻辑,而不是仿造的逻辑。按照仿造的逻辑,人们一定要把木偶和人加以比较。大概正是由于木偶与人非常相似,所以木偶才产生戏剧效果。所以,在木偶的制造方面,人们要努力让它成为人的复制。当然即使如此,人们也不能把木偶搞得和人一模一样。必须让木偶和人产生差别,否则就有渎神之嫌了。因为只有上帝才能创造人,人如果把木偶搞得和人一模一样,这个造木偶的人不是成为神了吗?正是因为人和木偶之间有差别,所以有时候人也要把自己变成木偶(像木偶一样受控制)。比如,我们在舞台上看到的那种像木偶那样的舞蹈。正是由于木偶和人之间始终存在着差别,关于木偶是不是有灵魂这样的问题总会被不断地提出来(那个时候,人虽然是木偶,但是人们还可以追问,木偶是不是有灵魂。而现代人成为机器人,已经没有灵魂可言了。人们不再追问这个问题了。现代文明残酷呀!这就是鲍德里亚所说的意思)。不过,在鲍德里亚看来,自动木偶的出现就已经可以引起恐慌。他用18世纪关于自动木偶的寓言来说明这里的问题。自动木偶在出现的时候就是要与活人相对照,要尽力模仿人。而人在进行表演的时候,就会让自己像木偶(比如,我们在赶时髦的时候,就是进行表演,这种表演就是类似于木偶)。假如舞台上的活人和木偶同时进行表演。木偶要尽可能地像人,而人要尽可能地像木偶。最后,在表演中活人和木偶无法区分。这必然会引起恐慌。在表演中,人已经无法区分木偶和活人了。在自动木偶的表演中,人已经失去灵魂了,而这个灵魂变成一个脱离自己的人并追捕自己(参见这个段落中关于布拉格大学生的注释)。今天的社会,我们没有感到自动木偶在追捕活人吗?那些赶时髦的表演者(自动木偶)不是在追捕我们吗?不是要努力消灭我们吗?他们努力让我们变成同样的自动木偶。这里已经包含了恶魔的内涵了。
而机器人则不同。它只顾生产的效率,而不顾自己外表的形象是否像人。机器人甚至可以再生产机器人。这些机器人可以完全一样。因此,在机器人的自我生产中,外表的模仿与真实的东西之间的差异的问题(第一级仿象中的问题)在这里已经不存在了(在人成为自动木偶的时候,人还“像人”,而成为机器人的时候,人就根本不“像人”。人类太悲惨了!)。于是鲍德里亚说,第二级仿象“建立了一种没有形象、没有回声、没有镜子、没有表象的现实:这正是劳动,正是机器,正是……整个工业生产系统”。第一级仿象总是存在着活人和木偶之间的差异,而在第二级仿象中,不存在机器人和人相似的问题,人们不需要这种相似性。或者说,在这个阶段,人们所追求的就是完全一致的东西的复制。这里不存在原形和复制品之间的差异问题,不存在反映和被反映者之间的关系问题。所以,鲍德里亚说,它“吸收表象或清除真实”。
因此,第二级仿象是机器大生产意义上的仿象,是生产线上相同东西之间的模仿。它不模仿自然,不模仿某个自然实体。它们批量生产,大量繁殖。这种批量生产和大量繁殖最终所出现的情况就是,人自身随着工业革命而取得了机器的地位(人在工业化中成为机器)。本来人生产了机器人,而最终的结果是人自己成为机器人,“他们只是生产系统的微型化等价物”。在这里,人就是微型化的生产系统,是机器。于是,鲍德里亚说,这是“仿象的报复”。这种仿象的报复不是在第一级仿象中发生,而是在第二级仿象中发生。在第二级仿象中,人的仿象,即机器人迫使人像机器一样劳动(机器人成为人的理想形象)。在这里,机器人的霸权出现了,机器的霸权出现了。人的活劳动,甚至像机器一样的活劳动,控制着机器。这是活劳动对死劳动的霸权。这就是说,这个时候虽然机器在生产中发挥重要作用,但是人仍然是价值的创造者。马克思关于剩余价值的理论在这里仍然是适用的。当生产占据了主导地位的时候,价值的商品规律发挥出主要作用。正是由于活劳动对死劳动的霸权(注意:死劳动对活劳动的霸权,是第三级仿象的特点),人类社会进入了机器大生产的阶段,而脱离了仿造自然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