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照乐府诗音乐形态小考
摘要:鲍照善弹古琴,对于乐府诗音乐问题的处理有自己的独特方式,尤其在乐府诗创调方面贡献巨大。关于鲍照乐府,音乐形态研究方面目前还存在大量空白。以往研究者仅仅把目光局限在鲍照乐府诗节奏具有音乐性这个方面,例如,由节奏造成的抑扬顿挫的风格。而乐府诗的呈现作为一个演唱甚至表演的流程,其整体研究还存在很大空间。
关键词:鲍照 乐府诗 音乐形态 自制新题
作者简介:李倩茹,女,1988年10月生,河南新乡人。现为北京市月坛中学语文教师。
鲍照辗转于五个政治集团,随上位者祭祖,游玩池苑,参加大小集会、宴饮,由于其文学侍从的身份,不但经常代人捉刀,也为上位者记录重大事件,创作歌功颂德与娱乐的作品。
刘宋上位者大多喜爱文学,很多皇帝自己能作乐府诗。《乐府诗集》记载宋武帝曾作《丁督护歌》,孝武帝曾作《自君之初矣》,宋明帝曾作《天符颂》《明德颂》《治兵大雅》《昭德凯容乐》《黄业颂》《通国风》。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而鲍照一心仕途,必定会通过写作大量优秀的乐府作品来展示自己的才华,以此吸引上位者对自己的关注和重视。
《艺文类聚》中把收录鲍照的乐府诗收归为“乐部”,据此笔者推测,当时鲍照乐府诗在唐代已经被乐府机构拿来演唱。
鲍照除了创作古乐府外,又有新题乐府。鲍照自制新题的做法为后世乐府创作提供了新的曲调及题材。他在乐府创调方面贡献巨大,下文拟从旧题乐府与新题乐府两部分,对鲍照乐府的创调情况、表演情况、流传情况、创作情况等进行详细描述,以期能更深入了解鲍照乐府诗的音乐形态。
一 旧题乐府音乐形态研究
鲍照旧题乐府一直被后人称颂。沈约《宋书》曾评价鲍照:“尝为古乐府,文甚遒丽。”这里的“古乐府”指的便是鲍照旧题乐府。鲍照旧题乐府共22题26首,旧题乐府又分为本有旧题与有旧题但无文献留存两种情况。
(一)本有旧题
鲍照本有旧题的乐府往往在继承古乐府的基础上带有自己的创作风格,常借古题抒己意。
1.《代陈思王京洛篇》《代陈思王白马篇》《代陆平原君子有所思行》
鲍照“代”乐府中有三首较为特殊,分别为《代陈思王京洛篇》《代陈思王白马篇》《代陆平原君子有所思行》。这三首乐府均是鲍照特定模拟某人某篇,题名注明诗人受何人启发而作,说明鲍照尊重原作者。
曹植《白马篇》言“人当立功立事,尽力为国,不可念私也”。鲍照《代陈思王白马篇》言“边塞征战之事”。两首诗在题材上确有承继关系。鲍照有《代陈思王京洛篇》。陈思王为曹植,但查《曹子建集》并无此篇。而魏文帝曹丕有《煌煌京洛行》一篇。然《乐府解题》曰:“晋乐奏文帝‘夭夭园桃,无子空长’,言虚美者多败。鲍照始则盛称京洛之美,终言君恩歇薄,有怨旷沉沦之叹。”笔者推测鲍照《代陈思王京洛篇》应该不是模仿魏文帝之作。鲍照又有模拟陆机的《代陆平原君子有所思行》。鲍诗开篇其旨描绘繁华景象,在其渲染中讽刺权贵奢靡的生活。乐府解题曰:
其旨言雕室丽色,不足为久欢,宴安酣毒,满盈所宜敬忌,与《君子行》异也。
此篇鲍照与陆机主旨一致,大略为讽刺当时社会不良风气。
2.《别鹤操》《雉朝飞》
鲍照是懂音乐的文学大家,从他流传的诗歌及辞赋作品可窥一斑。鲍照尤其喜欢弹奏古琴,在悼念亡妻之作《伤逝赋》中,由于时刻怀念妻子,以至于“拂埃琴以抽丝,启陈书而遐讨”。在以物喻己的《园葵赋》中,他曾以“独酌南轩,拥琴孤听”来消磨时光。在感慨昔盛今衰的《芜城赋》中,鲍照发出愤恨不平的控诉:天道如何?现实不过“吞恨者多”。最终他只能“抽琴命操,为芜城之歌”。在《学刘公干体》中也有“抽琴为尔歌,弦断不成章”。他的乐府诗更是多次不厌其烦地描写,例如《采桑》:
抽琴试纡思,荐佩果成讬。承君郢中美,服义久心诺。卫风古愉艳,郑俗旧浮薄。灵愿悲渡湘,宓赋笑廛洛。盛明难重来,渊意为谁涸?君其且调弦,桂酒妾行酌。
鲍照有琴曲《代雉朝飞》:
雉朝飞,振羽翼,专场挟雌恃强力。媒已惊,翳又逼,篙间潜彀卢矢直。刎绣颈,碎锦臆,绝命君前无怨色。握君手,执杯酒,意气相倾死何有。
雉朝飞,为琴曲歌辞。崔豹《古今注》曰:“雉朝飞者,牧犊子所作也。齐宣王时,处士愍宣,年五十无妻。出薪于野,见雉雄雌相随而飞,意动心悲,乃仰天叹大圣在上,恩及草木鸟兽,而我独不获。因援琴而歌,以明自伤。其声中绝。”明末琴家严征偏爱慢曲,反对快速的琴曲,包括《潇湘水云》《雉朝飞》《乌夜啼》等。所以,严征编撰的《松弦馆琴谱》便剔除了这些曲目。而同出一源的明末琴家徐上瀛则不然,他不仅在《大还阁琴谱》中重新收进了《潇湘水云》《雉朝飞》这些作品,而且还在《溪山琴况》中从理论上加以阐述,认为“快”与“慢”都有自己的优势。可见雉朝飞整体情绪激昂,弹奏节奏急促,如“风振松梢”。鲍照又有琴曲《代别鹤操》:
双鹤俱起时,徘徊沧海间。长弄若天汉,轻躯似云悬。幽客时结侣,提携游三山。青缴凌瑶台,丹萝笼紫烟。海上疾风急,三山多云雾。散乱一相失,惊孤不得住。缅然日月驰,远矣绝音仪。有原而不遂,无怨以生离。鹿鸣在深草,蝉鸣隐高枝。心自有所怀,旁人那得知。
《古今注》: “《别鹤操》,商陵牧子所作也。娶妻五年而无子,父兄将为之改娶。妻闻之,中夜起,倚户而悲啸。牧子闻之,怆然而悲,乃歌曰:‘将乖比翼隔天端,山川悠远路漫漫,揽衣不寝食忘餐!’后人因为乐章焉。”
南朝齐谢朓《琴》诗:
是时操《别鹤》,淫淫客泪垂。
《全唐诗》收唐尧客《大梁行》一首,出《乐府诗集》卷九三。诗曰:
客有成都来,为我弹鸣琴。前弹别鹤操,后奏大梁吟。大梁伤客情,荒台对古城。版筑有陈迹,歌吹无遗声。
唐代常建《送楚十少府》诗:
因送《别鹤操》,赠之双鲤鱼。鲤鱼在金盘,别鹤哀有余。
明代何景明《赠王文熙》诗之一:
泠泠朱丝弦,听我《别鹤操》。
明代徐伯龄《蟫精隽》卷十四有:
耿耿《别鹤操》,凄凄雉朝飞。
由上可见,自南朝,经唐代,至明代,《别鹤操》依然可歌,且整体风格较为一致,忧凄悲凉。
3.《代白纻舞歌辞四首》《代白纻曲二首》《代淮南王》
除了琴曲歌辞,鲍照还作有舞曲歌辞,多应上位者要求。当时,晋宋流行白纻舞,鲍照有《白纻曲二首》:
朱唇动,素腕举,洛阳少童邯郸女。古称《渌水》今《白纻》,催弦急管为君舞。穷秋九月荷叶黄,北风驱雁天雨霜。夜长酒多乐未央。
春风澹荡侠思多,天色净绿气妍和。桃含红萼兰紫芽,朝日灼烁发园花。卷幌结帷罗玉筵,齐讴秦吹卢女弦,千金顾笑买芳年。
始兴王喜欢吴声,曾命鲍照为宫廷舞曲《白纻舞》创作歌辞四首:
吴刀楚制为佩祎,纤罗雾縠垂羽衣。含商咀徵歌露晞,珠履飒沓纨袖飞。凄风夏起素云回,车怠马烦客忘归。兰膏明烛承夜晖。
桂宫柏寝拟天居,朱爵文窗韬绮疏。象床瑶席镇犀渠,雕屏铪匝组帷舒。秦筝赵瑟挟笙竽,垂珰散佩盈玉除,停觞不语欲谁须。
三星参差露沾湿,弦悲管清月将入。寒光萧条候虫急,荆王流叹楚妃泣。红颜难长时易戢,凝华结藻久延立,非君之故岂安集。
池中赤鲤庖所捐,琴高乘云腾上天。命逢福世丁溢恩,簪金藉绮升曲筵。思君厚德委如山,洁诚洗志期暮年,乌白马角宁足言。
鲍照《奉始兴王白纻舞曲启》中说所作歌辞:“识方淟悴,思涂猥局。言既无雅,声未能文,不足以宣赞圣旨,抽拔妙实。”这显然是鲍照的自谦之词,但其中“言”与“声”也从侧面反映出乐府诗的两个特性:音乐与文学。
这四首为宴乐组诗,全部为整齐的七言形式,首篇描绘了一幅歌舞升平的宴饮场景,第二篇笔锋一转,写出沉思之感,有起有落,有喜有悲,最后又不着痕迹地赞扬了上位者的恩德。
白纻舞集歌、乐、舞三者为一体,是盛行于晋、南朝各代的江南民间舞蹈,有独舞和群舞两种。舞者穿轻纱般的白色长袖舞衣,故称白纻舞。《晋书·乐志下》: “《白纻舞》,案舞词有巾袍之言,纻本吴地所出,宜是吴舞也。”刘宋时期,白纻舞盛行一时,《宋书·乐志》载有白纻舞歌诗三篇,宋明帝也曾亲作《白纻篇大雅》,足以说明白纻舞的流行程度。除白纻舞,鲍照还曾作舞曲《代淮南王》:
淮南王,好长生,服食炼气读仙经。琉璃药碗牙作盘,金鼎玉匕合神丹。合神丹,戏紫房,紫房彩女弄明珰,鸾歌凤舞断君肠。
朱城九门门九闺,愿逐明月入君怀。入君怀,结君佩,怨君恨君恃君爱。筑城思坚剑思利,同盛同衰莫相弃。
后《南齐书·乐志》曰:“晋《淮南王舞歌》六解,齐乐所奏,前是第一解,后是第五解。”
淮南王,自言尊,百尺高楼与天连。
我欲渡河河无梁,愿化双黄鹄还故乡。
《淮南王》全诗如下:
淮南王,自言尊,百尺高楼与天连。后园凿井银作床,金瓶素绠汲寒浆。汲寒浆,饮少年,少年窈窕何能贤,扬声悲歌音绝天。
我欲渡河河无梁,愿化双黄鹄还故乡。还故乡,入故里。徘徊故乡,苦身不已。繁舞寄声无不泰,徘徊桑梓游天外。
由两首乐府对比可知,鲍照《代淮南王》几乎为模拟之作。据史书记载,在南齐,《淮南王》依然可入乐演奏,共分六解,每阙三解。
4.《代挽歌》《代蒿里行》
《代挽歌》和《代蒿里行》,均为相和歌辞相和曲。后常以“鲍家诗”“鲍家句”来指代鲍照《代蒿里行》。如唐朝李贺有《秋来》诗:
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
清代谭嗣同《残魂曲》:
君不见深林哀唱鲍家诗,晓来魂气迷江树。
崔豹《古今注》: “薤露、蒿里并丧歌,出田横门人。至李延年乃分为二章,薤露送王公贵人,蒿里送士大夫庶人,使挽柩者歌之,故有二章。”由上文可知,《挽歌》《蒿里》为丧礼所用,出殡时,挽柩者歌之。整体音乐风格凄凉悲惋,令闻者流涕。
5.《扶风歌》
《魏书》载刘琨有《扶风歌》12首,今《乐府诗集》载9首。
清代何焯《义门读书记》卷四十七:
刘越石扶风歌,此诗疑为叚氏所幽而作。
明代彭大翼《山堂肆考》卷一百六十一:
扶风歌,晋刘琨作。伤行役在外,离别之久也。其词曰:惟有李骞期,寄在匈奴庭。忠信反获罪,汉武不见明。
由上可知,《扶风歌》为刘琨所创。诗中描绘了羁旅行役的辛苦,进而为李骞鸣不平。鲍照拟作《扶风歌》,似也有未尽之言,心中有不平之意。
6.《悲哉行》
《悲哉行》,杂曲歌辞。《歌录》曰:“悲哉行,魏明帝造。”《乐府解题》曰:
陆机云“游客芳春林”,谢惠连云“羇人感淑节”,皆言客游感物忧思而作也。
唐代孟云卿、元代马臻、明代王世贞均有拟作,多言悲哀之事,风格悲苦。
7.《升天行》
《升天行》,杂曲歌辞。《乐府诗集》卷三十六乐府解题曰:
升天行,曹植云:“日月何时留”,鲍照云“家世宅关辅”。曹植又有《上仙录》与《神游》《五游》《龙欲升天》等物皆伤人世不永,俗情险艰,当求神仙,翱翔六合之外,与《飞龙》《仙人》《远游篇》《前缓声歌》同意。
(二)有旧题,无更早文献记载
1.《梅花落》
在古乐府中,诗词与音乐在意义上不可分割。相应的曲牌应配相应内容的诗词。《梅花落》通常以傲雪凌霜的梅花为主题。《梅花落》属乐府横吹曲调,传为西汉李延年所作。别名《落梅》《落梅花》《大梅花》《小梅花》等。“横吹”属古乐府中的鼓吹部,《梅花落》就是鼓吹部中的“横吹曲”。“横吹”不仅是“横吹曲”的简称,也是乐器的称谓,其形类于笛子。《梅花落》是汉横吹曲《摩诃兜勒》二十八解中,自魏晋南北朝以来历唐、宋、元、明、清几代一直流传的曲调之一,和《折杨柳》一起成为笛曲的代表。同时,《梅花落》也是一首大角曲,用于特定的朝廷仪式,由专门人员演奏,隶属一定的部门。
《梅花落》最早为军乐,至鲍照已为抒一己之情之作,曲子意义发生了巨大改变,已和军乐无太大联系。自此,后人创作梅花落也多为抒一己之情,或悲凉,或慷慨,成为定式。清代诗人沈德潜《古诗源》曾赞此诗“以花字联上嗟字成韵,以实字联下日字成韵”。
2.《行路难》
鲍照的《拟行路难》既题为拟作,说明南朝时有文献流传。关于《行路难》,史书最早的记载为《苏武别传》:
武常牧羊,诸家牧竖有知歌谣者,武遂学行路难。
牧者所知歌谣推测应为简单的清唱,歌辞质朴。后《晋书》卷八十三《袁瓌传》附《袁山松传》记载:
山松少有才名,博学有文章,着《后汉书》百篇。衿情秀远,善音乐。旧歌有《行路难》曲,辞颇疏质,山松好之,乃文其辞句,婉其节制,每因酣醉纵歌之。听者莫不流涕。初羊昙善唱乐,桓伊能挽歌,及山松《行路难》继之,时人谓之“三绝”。时张湛好于斋前种松柏,而山松每出游,好令左右作挽歌,人谓“湛屋下陈尸,山松道上行殡”。
袁山松生年不详,卒于晋安帝隆安五年(401),从上述材料可知,袁山松起初嫌弃旧歌《行路难》文辞简单,于是在文学与音乐两方面进行修改、润色。袁山松所制大概为挽歌形态。
苏武所学《行路难》与袁山松修改后的《行路难》现均已无文献记载。但据查袁松山为东晋时人,早于鲍照,但相去未远。鲍照《拟行路难》可能确为模拟之作。但鲍照的《拟行路难》虽借用旧题,但不管在文学创作还是音乐上都有自己很大的创新。
从篇幅上,较前人大大增加,由一曲变为十八曲;从内容上,由简单到丰富,由徒歌变挽歌再变为抒情之作;从情感上,由悲怆到激愤;从音乐上,由徒歌到吟诵到配乐演唱。
最早苏武学《行路难》可歌,但无配乐。袁山松修改后的《行路难》令听者流涕。鲍照既为拟作,应该也可演唱。
《行路难》组诗以演唱的形式表演,而鲍照早已把观众纳入创作因素中,与听者进行交流,有受众意识,且下文不断提及“君”,提出疑问,自问自答,吸引观者的注意力。
《行路难》其一言:
愿君裁悲且减思,听我抵节行路难。
许慎《说文解字》曰:
抵,挤也。
“节”为乐器名,是拍板一类的乐器。古代文献中也常出现此类乐器。
《宋书·乐志》:
丝竹更相和,执节者歌。
唐代白居易《琵琶引》: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经考证,“节”是一种类似竹板但比竹板长的民族乐器里的打击乐器。见于陕西关中的地方戏曲比如眉户、碗碗腔、线腔等剧种中。一般由两片长约两尺的竹板或者红木等硬质木材做成,一头用绳线穿系,另一头双手持拿拍打敲击发出节奏声。
《拟行路难(十八)》与《拟行路难(其一)》有对应之意,“其一”请“诸君”听作者言,“其十八”则奉劝“诸君”不要强求富贵,开篇与末篇明显对应。作者在末篇又自言“对酒叙长篇”,说明作者创作时已经把这十八首看作大型组歌,并不是钱仲联所说的“非同一时之作也”。据此推测,《行路难》可能为组歌。
后唐代李白有《行路难》三首,王昌龄也有《变行路难》,明代何景明《大复集》有《行路难四首》等,都体现了后世文人对鲍照《拟行路难》的肯定与喜爱。
二 新题乐府音乐形态研究
鲍照新题乐府共22题60首,其中包括无旧题,但化用前人诗句和自制新题两种情况。对于鲍照新题乐府,后世模拟之作甚多。
(一)无旧题,但化用前人诗句
鲍照乐府题名多为自制,有一部分题目化用前人诗句,多用《诗经》、曹植乐府等。如:
1.出自《诗经》
《代北风凉行》
其曲名出自《诗经》卫诗中《北风诗》,其词曰:“北风其凉,雨雪其雱。”传云:“北风寒凉,病害万物,以喻君政暴虐,百亲不亲也。”若鲍照《北风凉》、李白“独龙栖寒门”,皆伤北风雨雪,而行人不归,与卫诗异矣。其诗风格愁怨。
《代鸣雁行》
其曲名出自《诗经》卫诗中《匏有苦叶诗》: “嗈嗈鸣雁,旭日始旦。”郑康成曰:“雁者随阳而处,似妇人从夫,故婚礼用焉。嗈嗈,声和也。”钱仲联补注:“鸣雁行盖出于此。”
隋代李元操,唐代李白、韩愈、鲍溶、陆龟蒙,宋代朱翌,明代刘基、李梦阳、何景明,清代陈廷敬均有拟作。
明代于慎行《谷城山馆诗集》卷四《鸣雁行寄赵瀫阳年兄南粤》:
一为鸣雁行,三叹沾人衣。
可见,《鸣雁行》整体风格凄苦悲伤。
2.出自曹植乐府
《代出自蓟北门行》
出自曹植《艳歌行》: “出自蓟北门,遥望胡地桑。枝枝自相值,叶叶自相当。”但鲍照内容与其无相关之处。《乐府解题》曰:“《出自蓟北门行》,其致与《从军行》同,而兼言燕蓟风物,及突骑勇悍之状。若鲍照云《羽檄起边亭》,备叙征战苦辛之意。”
《代结客少年场行》
出自曹植《结客篇》: “结客少年场,报怨洛北芒。”《后汉书》曰:“祭遵尝为部吏所侵,结客杀人。”《乐府解题》曰:“《结客少年场行》,言轻生重义,慷慨以立功名也。”《广题》曰:“汉长安少年杀吏,受财报仇,相与探丸为弹,探得赤丸斫武吏,探得黑丸杀文吏。尹赏为长安令,尽捕之。长安中为之歌曰:‘何处求子死,桓东少年场。生时谅不谨,枯骨复何葬。’按结客少年场,言少年时结任侠之客,为游乐之场,终而无成,故作此曲也。”
(二)自制新题
鲍照新题乐府有单曲,例如《王昭君》《萧史曲》《松柏篇》;也有组歌,例如《幽兰》《采菱歌》《吴歌》《中兴歌》等。
1.《幽兰》
鲍照还专门创作三首琴曲歌辞,这对于没有一定音乐知识的人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鲍照有《幽兰》五首:
倾晖引暮色,孤景流思颜。梅歇春欲罢,期渡往不还。
帘委兰蕙露,帐含桃李风。揽带昔何道,坐令芳节终。
结佩徒分明,抱梁辄乖仵。华落知不终,空愁坐相误。
眇眇蛸挂网,漠漠蚕弄丝。空惭不自信,怯与君尽期。
陈国郑东门,古来共所知。长袖暂徘徊,驷马停路歧。
鲍照《幽兰》五首被《乐府诗集》收在《漪兰操》内。《漪兰操》,孔子作,一曰《幽兰操》。琴论曰:“和乐而作,命之曰畅,言达则兼济天下而美畅其道也。忧愁而作,命之曰操,言穷则独善其身而不失其操也。”根据鲍照的生平经历,再对照此辞的思想内涵,显属《猗兰操》一类。《古今乐录》曰:“孔子自卫反鲁,见香兰而作此歌。”《琴操》曰:“《猗兰操》,孔子所作。孔子历聘诸侯,诸侯莫能任,自卫反鲁,隐谷之中,见香兰独茂。喟然叹曰:‘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乃止车援琴鼓之,自伤不逢时,托辞于香兰云。”鲍照也曾历任诸侯而不遇,与孔子经历何其相似。
2.《采菱歌》
鲍照《代春日行》中有“奏采菱,歌鹿鸣”一句。《采菱》《鹿鸣》都为曲名,显然在《春日行》创作之时,《采菱》可歌。
西汉《淮南子》曰:
夫歌采菱,发阳阿,鄙人听之,不若延露以和也。
东晋《宋书·谢灵运传》中《山居赋》云:
卷《敂弦》之逸曲,感《江南》之哀叹。
秦筝倡而溯游往,《唐上》奏蒲生诗,皆感物致赋。
下自注:《敂弦》是《采菱歌》,《江南》是《相和曲》。
白居易七言绝句《看采菱》:
菱池如镜净无波,白点花稀青角多。
时唱一声新水调,谩人道是采菱歌。
唐代骆宾王《骆丞集》卷二:
江南节序多,文酒屡经过。共踏春江曲,俱唱采菱歌。
唐代《鲍溶诗集》卷一《水殿采菱歌》:
宫鸦呌赤光,潮声入宫宫影凉。
火华啼露卷横塘,金堤四合宛柔扬。
美人荷裙芙蓉装,柔荑萦雾棹龙航。
采莲一声吴态长,青丝结眼捕鸳鸯。
明代李维祯纂修《山西通志》卷二百二十九:
嵩知不可留,乃广为饯别,悉集宾僚夜宴中堂。嵩以歌送红线,酒请座客,冷朝阳为词。词曰:采菱歌怨木兰舟,送客魂消百尺楼。还是洛妃乘雾去,碧天无际水空流。歌竟,嵩不胜其悲,红线拜且泣,因伪醉离席,遂亡所在。
明代徐光启《农政全书》卷六十“菱科”记载:
采菱科,采菱科,小舟日日临清波。菱科采得余几何,竟无人唱采菱歌。风流无复越溪女,但采菱科救饥馁。
清代厉鹗《樊榭山房集》卷四《夏五闲居八首》
试效采菱歌,乡味得未曾。
清代查慎行《敬业堂诗集》卷十三载《垆墟舟中口占同徳尹作二首》其一:
水面浮沤的的圆,采菱歌出采莲船。此歌赖是吴儿唱,若是吴娘更可怜。
由上可知,《采菱歌》自西汉一直流传,且多在吴地,多为女子所唱。
3.《中兴歌》
《中兴歌》,为杂歌谣辞。《宋史》卷四百五十九:
秦桧当国,科场尚谀佞试题。闻中兴歌,颂庭筠叹曰,今日岂歌颂时耶?
宋代曾丰《缘督集》卷六《衡阳西溪》:
眼底西溪少,碑间北客多。雪霜风日剥,岁月姓名讹。
后有诗堪勒,傍无石可磨。可磨悬绝处,留勒中兴歌。
明代陆深《俨山集》卷十三《登凤凰山绝顶》:
南山佳气郁嵳峩,特地扁舟百里过。
缓步暗扶筋力倦,高登偏觉海天多。
闺中素练衣初具,天上风云气向和。
却立许时惭大手,磨崖欲写中兴歌。
从上可知,《中兴歌》大体为歌颂之作。
4.《松柏篇》
《松柏篇》前有小序:“余患脚上气四十余日。知旧先借傅玄集。以余病剧。遂见还。开袠。适见乐府诗龟鹤篇。于危病中见长逝词。恻然酸怀抱。如此重病。弥时不差。呼吸乏喘。举目悲矣。火药间阙而拟之。”从小序中“阙尔拟之”可知《松柏篇》为模拟《龟鹤篇》而作,除鲍照外,就现存文献而言,后世无拟作。
5.《代堂上歌行》
此曲属杂曲歌辞。后明代高启有拟作,其《高太史大全集》卷一载《堂上歌行》:
堂上歌,歌南山。主人为欢仰客颜,翠帷夜卷出两鬟。移尊更饮花树间,花树间有明月客,不醉歌不歇。
从鲍照到高启可知,此曲多用于宴饮时,主人劝客饮酒作乐之时。
《萧史曲》,鲍照首创。后南朝齐张融、南朝陈江总、南宋曹勋有拟作,多言升天事。
《代春日行》,鲍照首创。三言古乐府,后唐代李白、张籍拟之。宋元明清皆有拟作,以明代居多。
《代朗月行》,鲍照首创。后唐代李白、张渐,明代刘基有拟作。
《代空城雀》,鲍照首创。士赟曰:“乐府内鸟兽二十一曲有空城雀。却不言所始。”后魏高孝纬、唐代李白、王健、聂夷中、刘驾有拟作。
《代夜坐吟》,鲍照首创。后唐代李白、李贺,元代张宪,明代郭奎均有拟作。
《代少年时至衰老行》《代阳春登荆山行》《代贫贱苦愁行》《代边居行》《代邽街行》首见于《鲍氏集》《乐府诗集》不载,后人无拟作。
乐器在乐府演奏中占重要地位,它几乎决定了乐曲的整个风格走向。鲍照诗中出现的乐器高达数种:琴、瑟、鼙鼓、胡笳、箫、雕琴、筝、笛、笙、节。现详列其下:
抽琴试抒思,荐佩果成讬。
君其且调弦,桂酒妾行酌。
《采桑》
筝笛更弹唱,高唱好相和。
《代堂上歌》
丝竹徒满座,忧人不解颜。长歌欲自慰,弥起长恨端。
《代东门行》
陈钟陪夕燕,笙歌待明发。
《代陆平原君子有所思》
靓妆坐帷里,当户弄清弦。
《代朗月行》
歌唱青齐女,弹筝燕赵人。
《代少年时至衰老行》
霜鞞旦夕惊,边笳中夜咽。
《王昭君》
琴瑟纵横散,舞衣不复缝。
《代陈思王京洛篇》
身去长不返,箫声时往还。
《萧史曲》
凤台无还驾,箫管有遗声。
《升天行》
秦筝赵瑟挟笙竽,垂珰散佩盈玉除,停觞不语欲谁须。
《代白纻舞歌辞四首》
古称渌水今白纻,催弦急管为君舞。
齐讴秦吹卢女弦,千金顾笑买芳年。
《白诸曲二首》
愿君裁悲且减思,听我抵节行路难。
奉君金卮之美酒,玳瑁玉匣之雕琴,七彩芙蓉之羽帐,九华蒲萄之锦衾。
《拟行路难》其一
筝、笛、瑟、笙等多现于宴会之上,为宴饮助兴。古琴是鲍照乐府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乐器,多用来助诗人排解愁绪。
乐府是一种特殊的舞台艺术,它的传播通常分为三个环节:
第一,由作者创造出来。鲍照善于揣摩受众的心理,他的乐府诗中往往呈现出很强的互动性。鲍照乐府诗通常以叫卖形入题,来提高观众的关注程度及参与热情。例如《代东武吟》,开篇便言:“主人且勿喧,贱子歌一言。”《代堂上歌行》: “四座且莫喧,听我堂上歌。”
第二,由歌者、舞者、表演者诠释与演绎出来。《读书丛说》卷三曰:
乐有四节:曰升歌;曰笙入;曰间歌;曰合乐。升歌者,工升自西阶歌某诗是也。笙入者,工以笙入于堂下奏某诗是也。间歌者,堂上歌某诗,堂下笙某诗。一歌一笙相间而行,也合乐者。
可见笙常与歌间奏。表演也有固定的流程。
第三,听众或观众的理解接受与共鸣。而在鲍照的乐府诗中,鲍照通常将观众的感受作为影响创作的一个主要因素。鲍照的乐府中往往具备完整的场景,主人公与旁人的对白、对话等,也存在常用的套语来吸引观众的吸引力,这种创作是完全具备受众意识的,表现了鲍照希望把一定的价值观传递给受众,希望引起共鸣,从而来激发一些改变。
综上所述,乐府诗由于其音乐特性,必定呈现出与一般诗歌迥异的风貌。鲍照乐府诗整体音乐风格以悲苦为主,少有欢快之作,这与诗人本身的性格与经历密不可分。而鲍照在进行乐府创作时有明显的创作自觉,通常将读者纳入其创作考虑范畴,使其乐府诗具有独特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