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批判理论的逻辑进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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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宗教批判的费尔巴哈之桥

1841年4月,《基督教的本质》一书的发表表明,费尔巴哈突破了黑格尔的唯心主义体系,“直截了当地使唯物主义重新登上王座”,给了马克思思想发展以重大的影响,成为马克思“两个转变”的重要纽带。

与黑格尔、施特劳斯或鲍威尔从唯心史观来研究宗教不同,费尔巴哈是从人本学出发来研究宗教的。“他提出的不是宗教和哲学的同一性问题,也不是宗教在世界发展中的作用问题,而是宗教起源和本质问题。”〔法〕奥古斯特·科尔纽:《马克思恩格斯传》第1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3,第266页。正如他自己所说,“至于说到我跟施特劳斯和勃鲁诺·鲍威尔——人们常常把我的名字跟他们放在一起——的关系,……鲍威尔将福音书中的历史,就是说将《圣经》基督教,或者说得更准确一些,将《圣经》神学作为其批判的对象。施特劳斯将基督教的信仰论和耶稣的生活——但后者也可以包括在前者的题目下面,就是说教条基督教,或者说得更准确一些,将教条神学作为其批判的对象。而我却将一般的基督教,就是说,将基督教的宗教作为批判对象。”费尔巴哈:《基督教的本质》, 《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2,第21页。

一 宗教起源的解释

费尔巴哈认为,存在是从自身、通过自身而来的,因为存在只能为存在所产生。而作为存在的本质,就是自然的本质,自然又是人的根据,因此,“观察自然,观察人吧!在这里你们可以看到哲学的秘密。”费尔巴哈:《关于哲学改造的临时纲要》, 《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9,第115页。正是基于对自然和人的关注,费尔巴哈批判了宗教神学,指出那是自然和人的异化。费尔巴哈分析了自然宗教和基督教的差别:简而言之,自然宗教的对象是自然,它的本质是人和自然的统一;基督教的对象是人,它的本质也仅仅是人。在费尔巴哈看来,“信仰一个神,如果不是信仰作为一个人性 (主观的) 实体的自然 (客观实体),就是信仰作为自然实体的人性实体。前一种信仰是自然宗教、多神教,后一种信仰是精神——人类宗教、一神教。”费尔巴哈:《宗教的本质》, 《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2,第492页。

自然界是宗教的原始对象、第一个对象,人类最初的宗教就是自然宗教,就是直接以某种自然物或自然力为对象。由于古人对某些自然现象的不解,以及对某些自然物的依赖感,因此就想象出一种有控制自然界威力并且能够给人以保护的存在物。神,作为自然创造者,虽然被表象为一个与自然有别的实体,但就其所包含的、所表达的实际内容而言,它却只是自然。不仅如此,费尔巴哈还认为,在自然宗教中,人的本质和自然又是结合的。“人在自然之上假定了一个精神实体作为建立自然、创造自然的东西,这个精神实体无非就是人自己的精神实体,不过在人看来,他自己的这个精神实体好像是一个另外的、与自己有别的、不可比拟的东西,其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把它当成了自然的原因,当成了人的精神、人的意志和理智所不能产生的那些作用的原因,是因为他把异于人的实体的自然实体与这个精神的、人的实体结合了起来。”费尔巴哈:《宗教的本质》, 《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2,第477页。也就是说,自然界提供了造神的材料,而使这些材料变为神圣的实体所用的形式,则是人们的幻想,人们的想象力。费尔巴哈还认为,宗教的基础或者说宗教的心理根源是依赖感。而依赖感又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方面,依赖感表现为有限感、缺乏感和畏怖,使人产生敬畏心理;另一方面,依赖感表现为欢乐、感恩和爱,使人产生寄托心理。“畏怖是对这样一种对象的依赖感,没有这对象或者由于这对象我都可以化为乌有,这对象有权力毁灭我。快乐、爱和感恩则是对这样一种对象的依赖感,由于这对象我才成为某种东西,它给我感情和意识,我由于它而活着,由于它而存在。”参见费尔巴哈:《宗教本质讲演录》, 《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2,第532页。

随着人类社会的不断发展,人们逐渐摆脱了自然界的控制,附着在自然物或自然力上的自然神的局限性也日益凸现。人们开始想象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脱离一切自然物和自然力的、至高无上的存在物——如上帝等。基督教的上帝,已经不是人从自然界异化出来的这一事实在观念上的反映,而是单个人同类的分离在观念上的反映。“跟类比较起来,单个的人感到自己是有限的、不完善的存在物。由于他不能把自己提高到具有类的完善性和完整性的程度,因此他就给自己创造了神这样一个观念的存在物,神具有属于类的那种完善性,并且在个人和类之间起着中介的作用。人把自己的本质,也就是类的最高的品质,异化为神。神没有任何独立的、不依赖于人的存在;神不是别的,正是类在人身上的内部存在,类后来在人之外转化为最高的存在物并且在这个最高存在物中体现出来。这种类的品质的异化以及它们之转化为有别于人并同人相对立的存在物,其结果就是人神关系的颠倒。”〔法〕奥古斯特·科尔纽:《马克思恩格斯传》第1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2,第266页。

二 神学本质的揭示

费尔巴哈的宗教批判绝非仅限于对宗教起源的解释,更重要的在于对宗教神学本质的深刻揭示。费尔巴哈认为,宗教的本质是人的本质从自己本身的异化。在他看来,宗教就是人对自身的关系,就是人对自己的本质的关系,不过他是把自己的本质当作一个另外的本质来对待的。可见,属神的本质不是别的,就是属人的本质,而这个本质,突破了个体的、现实的、肉体的人的局限,被对象化为一个另外的、不同于自身的、独自外在的、受到仰望和敬拜的本质。一句话,“属神的本质之一切规定,都是用人的本质之规定。”费尔巴哈:《宗教的本质》, 《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2,第39页。

无限的、属神的本质,就是人的精神本质,但是,这个精神本质从人那里分离出来后,就被当成了一个独立的存在者。也就是,人通过想象力使自己内在的本质直观化,使它离开他自己而显露于外。人的本性的这个被直观化了的、被人格化了的、难以抗拒的力量反过来对人发生作用的本质,作为他思维与行动的法则,这就是上帝了。因此,宗教就是人跟自己的分裂,是人在自己的对面放一个“上帝”当作与自己对立的存在。“上帝并不就是人所是的,人也并不就是上帝所是的。上帝是无限的存在者,而人是有限的存在者;上帝是完善的,而人是非完善的;上帝是永恒的,而人是暂时的;上帝是全能的,而人是无能的;上帝是神圣的,而人是罪恶的。上帝与人是两个极端:上帝是完全的积极者,是一切实在性之总和,而人是完全的消极者,是一切虚无性之总和。”费尔巴哈:《宗教的本质》, 《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2,第60页。借助人,把一切超自然的东西归结为自然;又借助自然,把一切超人的东西归结为人。费尔巴哈清晰地揭示出宗教的内容和对象完全是属人的,神学的秘密就是人本学,而神的本质的秘密就是人的本质。被宗教认为是至高无上的第一性的东西——神,实际上只是第二性的,因为神只不过是人的客体化了的本质;反过来,宗教所认为是第二性的东西——人,应当是第一性的,“人就是人的上帝——这就是最高的实践原则,就是世界历史的枢纽。”费尔巴哈:《宗教的本质》, 《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2,第315页。

因此,费尔巴哈曾这样评论自己的理论:“尽管我的著作这样分成两部分,但严格地说,它们却只有一个目的、一个意志和思想、一个主题。这个主题正是宗教和神学,以及与之有关的一切东西。我属于这样一种人,他宁愿有效地专攻一个方面,而不愿无效地、无用地驰骛于多方面并写出许多东西;我属于这样一种人,他毕生只追求一个目的,把一切都集中在这个目的上面;他虽然刻苦钻研和不断学习,但只教悔人一件事情,只写作一个问题,确信只有这种专一性才是把某件事情探究清楚并加以实现的必要条件。因此,我在我的一切著作里面从来没有放过宗教问题和神学问题;它们一直是我思想和我的生命的主要对象。”费尔巴哈:《宗教本质讲演录》, 《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2,第507~508页。费尔巴哈认为自己对宗教批判的最终目的在于,使人从神学家变为人学家,从爱神者变为爱人者,从神的朋友转变为人的朋友,从信仰者转变为思想者,从其道者转变为工作者,从彼世的候补者变为今世的研究者,从基督教徒转变为完全的人。参见费尔巴哈《宗教本质讲演录》, 《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2,第78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