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个房间比较大,房门也很大,天花板非常高。从房间的这头铺到那头的白色地毯,好像是刚下了一场雪的阿罗黑得湖。镀着铬的金属装饰镶嵌在象牙色的家具上,房间里到处都摆放着高大的玻璃摆件和穿衣镜,象牙色的宽大窗帘一直垂到白色的地毯上,距离玻璃窗大约有一码远。白色物品被象牙色的家具映衬得更加苍白,如同血液都流光了一般;象牙色则把白色的杂物衬托得非常脏乱。窗户的对面是小山丘,那里似乎越来越阴沉。整个房间都特别闷,就快要下雨了。
我坐到了一张大软椅的一边,眼睛盯着里干太太,这个非常能惹事的女人确实值得瞧一瞧,她正在一张长椅上坐着,这张椅子看起来非常时尚。她放平了身子,甚至都没有穿鞋。
她的两条腿上穿着透明的丝袜,我能清楚地看见膝盖以下的地方,有一条还可以往上看得更深点,她好像就是为了让人盯着看,才把腿摆放出这种姿势。她的膝盖好像脸上的酒窝,肉乎乎的,而不是那种有棱有角的骨头块。她的脚踝又长又细,小腿非常漂亮,这线条富有旋律而又非常优美,好像完全可以写出一首乐章。她体格健壮,身材又瘦又高,正坐在躺椅上,那黑色弯曲的头发从中间分开,眼睛黑漆漆的,非常热情,就好像是大厅里的肖像那样。她的下巴很漂亮,嘴也很漂亮,嘴角让人感觉有点抑郁,略微下垂,下嘴唇非常饱满。
这时她拿着一只酒杯,抿了一口,从酒杯的边上看着我,目光非常冷淡。
“你竟然是一个私人侦探,”她说,“我本以为这种人会穿着油腻腻的衣服,在旅馆里偷偷摸摸地打听八卦消息,或者存在于书里面,除此之外,我还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这种人。”
对于她这些话,我左耳进右耳出,丝毫没有在意。她把酒杯放在那又扁又平的扶手上,手指上的绿宝石戒指闪闪发光,然后又理了理头发,慢慢悠悠地说:“你喜欢我爸爸吗?”
我说:“当然喜欢。”
“啊——哈!你应该已经知道谁是卢斯蒂了,父亲非常喜欢他。”
“嗯哼!”
“有的时候他是一个俗不可耐的人,非常现实,但他是一个真实的人,爸爸认为他非常有意思。虽然父亲没有直接说出来,但他不声不响就走了,确实让父亲很伤心,他不应该这样。我父亲已经都跟你说了吧?”
“的确说了一些。”
“马洛先生,你可能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我父亲是不是让你把他找出来?”
“是,也不是。”就在她要停止说话的时候,我非常有礼貌地看着她。
“这算什么回答?你觉得能办到吗?”
“我没有说我要帮助他找人,你们为什么不去联系寻找失踪人口的部门呢?我只是一个人在努力,他们却是一个整体。”
“哦,父亲不想招惹警察,”她的眼睛又一眨不眨地沿着酒杯边缘看着我。没多长时间,她就喝完了酒,按了一下电铃。这时从一扇门里进来一个女佣。这黄色长脸的女佣,是一名中年妇女,一个长鼻子,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没有下巴,看起来非常温顺。从整个外表上来看,她像是一匹温顺的老马,被使用了多年以后又放到了牧场上。里干太太对着她指了指已经空了的杯子,她又去调了一杯酒,送了过来,然后就走出了房间。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看我这边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
门关上了以后,里干太太说:“好吧,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和我说说吧!”
“他是怎样逃跑的?是什么时候逃跑的?”
“我爸爸没有告诉你?”
我歪着头对她笑了笑,她突然就脸红了。她的黑眼睛非常有神,看起来非常愤怒。“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保密。”她很气愤,“另外,你的态度也让我相当讨厌。”
“我也不喜欢你的态度,”我说,“是你来找我的,而不是我要来见你的。你在这里喝着苏格兰威士忌,和我摆架子,我可以不在意。你向我展示你的腿,我也可以不在意。能够认识你是我的幸运,你的腿确实非常漂亮。我的态度的确不友好,不过是否能让你喜欢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冬天的漫漫长夜里,我也经常为自己的态度感到难过。不要继续浪费时间来跟我套话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一切都无足轻重。”
她使劲儿地把手里的杯子摔到椅子的扶手上,酒杯里的酒晃了晃,洒在了象牙色的靠垫上。她突然放下两只脚,在我面前站下。她握紧拳头,可以看到手指已经白得没有了血色。她的鼻子已经膨胀起来,眼睛里都是怒火,一张开嘴就露出了闪闪发光的牙齿。
她气呼呼地说:“你是第一个这样和我说话的人!”
我坐在那里对她笑了笑,她轻轻地闭上嘴,低头看了一眼洒在垫子上的酒。她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一只手托着下巴。
“你这浑蛋简直太漂亮了,我的天,我真想用一辆别克轿车砸到你身上。”
我在大拇指的指甲上划了一根火柴,这次竟然划出火了,真让我感到意外。我向空中喷着烟圈儿,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我讨厌轻狂傲慢的人,”她说,“非常讨厌。”
“里干太太,你到底有什么好害怕的?”
她的鼻子好像被人掐了一下。她的眼睛在最开始的时候是泛着眼白的,没多长时间就黑了起来,直到最后完全成为黑色的。
“他不是为了这件事儿才让你来的。”能够听得出来她的怒火还没有完全消散,说话的语气还不是很自然。“我在说卢斯蒂的事儿,是他的事儿吗?”
“你还是问他自己吧!”
她又燃起一股怒火。“他妈的,给我滚,给我滚!”
我站起来了。她又非常不客气地说:“给我坐下!”我坐下以后,等着她继续说。我掰了一下手指,发出“嘎嘣”的声音。
“请吧,”她说,“请坐。如果我爸爸想让你找到卢斯蒂的话,你应该能找到他——”
虽然她弄了这一出,但还是没有什么用。“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我点了点头问她。
“大约在一个月以前,那是一个下午,他什么话都没说就自己开车走了。后来他们找到了他的车,在一个私人的车库里。”
“什么是他们?”
她的整个身体好像都轻松了,人也变得乖顺起来,对我抛了个媚眼。“看来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呀!”她好像是和我在斗智斗勇中取得胜利一样,声音里都带着兴奋,说不定她真的胜利了。
“确实说了。他和我说了里干先生的事儿,他不是为了这点事儿来找我的。你就是想问我这个吗?”
“我对这个一点儿都不关心,他愿意和你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站了起来,说:“那我就告辞了。”她没有说话。我走到了那扇白色大门前,我进来的时候就经过了这道门,回头一看,就看到她像小狗用牙啃地毯一样,用牙齿咬着嘴唇。
我从她的房间里走出去。管家手里拿着我的帽子,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蹿出来的。我把帽子戴上,他给我开了门。
“里干太太没有想见我,”我说,“你搞错了。”
他那银色的脑袋点了点,非常有礼貌地说:“我总是弄错事情。对不起,先生。”然后就在我后面把门关上了。
我在台阶上站着,花坛一层比一层低,树木修剪得非常整齐,我一边看着,一边吸着烟;看着最下面的铁栏杆把整个府邸围起来,这些铁栏杆都有闪亮的尖角。在两边挡土墙的中间,有一条蜿蜒的汽车车道,这条车道一直通向打开的大铁门。铁栏杆的那边连续几英里都是景色优美的山坡;这一边则比较低,那些油井的木头井架依稀可见,斯特恩伍德家族就是靠这些油井发迹的。现在这里修建得非常整洁,大部分都已经建成了公园。这块地被斯特恩伍德将军捐献给了市政府,不过还有一小块地方往外喷油,有一处处油井,每天可以生产五六桶油。已经搬到山上去的斯特恩伍德一家,闻不到这里腐烂的臭空气,也闻不到刺鼻的石油味。如果他们想的话,仍然可以从房子前面的窗户远望,看到让他们富起来的那些家伙们。不过我认为他们对此没有什么兴趣。
我的汽车停靠在街道上的一棵大胡椒树下。我沿着一条砖路走,经过一层又一层花坛,沿着铁栏杆,我一直走到了大门。我能够闻到空气里弥漫着雨腥的气味儿,就要下雨了。远处山坡的上空出现一片片阴郁的黑紫色,山上已经惊雷阵阵。我应该先支起折叠的帆布篷,然后再把车开到城里。
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她的两条腿非常美。她和她的父亲是两位可爱而又值得尊敬的市民。她父亲想让我做本来属于律师应该做的事儿,他只是想试探我,阿瑟·格文·盖格先生专门收藏珍版书籍,就算同时也是一个勒索犯,这还是一件律师应该做的事儿。除非还有很多隐藏在这件事下面的东西。我认为如果能够一一发现这些隐情,我会感到非常高兴,虽然我现在的观察非常粗糙。
我驱车来到好莱坞的公共图书馆,为了粗略地研究一下,借了一本名为《著名初版书》的厚厚的大书。翻看了半个小时,我就感觉自己有吃午饭的欲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