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径上独往来,厅内闲见室
如今这时节的花园里,早已没什么可看的了,要不是为这琴声,我也懒得走到这来。
风吹残叶,早已经没有春日的温柔与花香,更过了夏夜里的清凉,反倒是剩下了和这曲中一样的萧瑟。
在这样的花园里,弹琴的那位公子的红色衣袍,恣意散着的青丝,当真是格外引人注目。
不过那人没有在乎我的到来,反而是更加自在地弹着《相思半》。这曲子极好,只是其中的哀感缠绵是寻常男子弹不出的。我也曾很喜欢,只是甚少弹起,到如今想来,自己竟连琴都已是许久不弹了。
待那人一曲弹完,我才迈开步子走上前去,他也转过来看我:“姑娘好兴致。”
“哪比得上公子雅兴,只是这《相思半》,可不该在此时此地来弹。”我的确没有别的意思,只单纯的提个醒罢了。
那人抬眼看着我,又看了看自己的琴,若有所思道:“姑娘为何说这曲不该此时此地弹?”
我看了看周围,花早尽,叶渐衰,留得三声鸟鸣赠颓垣,七分流光付断枝。要说情景琴音,这儿是没错,可惜这武林同盟会,哪里容得人清净?
我再看了看他手边的那把琴,当真是许久不弹琴了,连看到琴都觉得恍若隔世。
这两天究竟是怎么了,分明自己没活过多少年,却总觉得有些事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似的。
那人看着我笑了笑,继而站起身来给我让了琴前边的位置,却是没有说什么。
我自然明白他是想要让我弹一曲,只是这时候我听琴或许还有兴致,让我弹……只怕弹的是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我亦看着这人,对他摇了摇头。
“既如此,姑娘请便。”他并不与我多客套,坐回琴前,起弦一曲《匣中鸣》。
我自知多待无益,更何况他的琴声还远没有出神入化的境界,索性便转身迈步退出花园,正好碰上一个姑娘进去。
“素玉?”那姑娘见了我,惊喜地叫道。
我打量了她一番,并不记得自己有见过她,大概是哪位前辈的女儿,我见了没印象吧:“姑娘是?”
“我叫傅芷兰。”她倒是一点都不见外,这么活泼的性子,想来定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我又听她继续道,“去年跟我师父去论剑时看见你在台上,可惜当时没说上话。”
“尊师是?”尽管傅芷兰这么说着,可我还是没有丝毫的印象,毕竟在论剑时没跟我说上话的人,我也没太大兴致去了解。
傅芷兰笑了笑,些骄傲地说道:“我师父是霁云宫宫主的大弟子,风行舟。”
我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风行舟,就是那个辩书还有两把刷子,论剑就没在我手上胜过的所谓前辈。算了,看着傅芷兰的样子,我的确不想砸坏了他的招牌。
我看着傅芷兰点了点头,扯着嘴角跟她寒暄道:“原来是行舟前辈的高徒。他有个徒弟极擅音律,素有‘文君婿’之名,不知是……”
我知道风行舟的确有这么个有名声的徒弟,不过霁云宫“文武艺药”四部,这几年好像都没出过排得上号的高手。
“就是我哥哥傅安竹。”傅芷兰说着,更加得意了,抬手往那花园里指了指。
傅安竹……竟也能称得上是“极擅音律”吗?霁云宫当真是,除了宫主月商庭之外,就再没人了吗?
琴声未绝,是傅安竹隔空传音:“芷兰,干嘛呢?”
“哥哥,你过来嘛。素玉姑娘在这。你来见见嘛。”
听着傅芷兰跟傅安竹喊着话,再看她往花园里走要去找傅安竹,我便转身往花园外走,一路去了云山院的另一边去。
平日里我不肯认识那些有名无实的家伙,现在觉得真是太正确了,毕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可是这次不仅来了,还遇上这许多破事,恐怕还得好好地看看到底都来了些什么人。
我一路逛悠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正院,这会子进出的人多,看他们说笑闲谈,总觉得自己是个透明人。
我只得把头低下,心里暗自祈祷着这两天不要出什么事,毕竟等到武林同盟会真正开始的时候,才是真要费些心力的。
“素玉,找什么呢?”
我闻声抬起头来,看见这人不觉有些吃惊,我可没想过他会到这里来:“洪尘昃?”
洪尘昃也是灰头土脸的样子:“我听说今天来了不少人,就走走看看。”
我笑了笑:“看你这样子,没碰到熟人?”
“到底是武林同盟会。”洪尘昃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到底是武林同盟会,不是比武论书。
听了洪尘昃这么说,我也只得点点头,是了,我们在这怎么会碰上熟人呢?
我俩沿着路往正院的另一边走,这块人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听那些无聊的寒暄,我俩在这的确是无趣。
一路走到云山院的西院,这大概是云山派弟子们平日里练功的地方,只是这会没人。
我俩索性就往那西院的茶厅里去坐下,这会子正好这边没人,能好好说几句话。
这西院的茶厅比外头正院的花厅还要气派些,金兽瓷瓶,雕梁描顶。坐落有序,连那椅子也是黄花梨木,我竟不知云山院还有这么奢侈的一处地方。
“你昨晚出去了?”
“是,去见朋友。”
“哦?”洪尘昃挑了挑眉,或许在他对我的认识中,“朋友”是不存在的吧。
我淡淡地说道:“他在外头玩了几个月了,他母亲叫我带的话。”
就算心里清楚这周围没人,但我总觉得不用在这把话说得太明白,毕竟洪尘昃是个明白人。
“这同盟会也太无趣了,你不知道,昨晚陈掌门叫了几位前辈去后园喝酒,个个都喝得酩酊大醉,只怕有的这会子还在醉梦之中呢。”
我听洪尘昃这么一说,不禁开口重复了一下:“昨晚?”
“是啊,我去找你,结果被云老头抓去下棋了。”
“我师父呢?”
“你师父跟颜凤凰闲谈去了。”
颜凤凰,颜召阳,因为他弟子的外号都跟鸟有关系,百鸟之王即是凤凰,故而江湖上人也玩笑着这样称呼他。
“颜召阳到了?”
“是啊,昨晚入夜才到的。”
“他怎么会亲自来的?”
“这次连你都来了,他怎么不能来?”
洪尘昃这话说得,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这次云山的同盟会连颜召阳都亲自到了,看来这些来参加的人也都是各怀目的。
可是颜召阳到了,那慕琮筠这会如果回麓瀛洲,岂不是会遇上麻烦?不……慕琮筠是跟顾濛沉一起的,这时间,也只够他们到裘辉阁安排妥当之后,再到云山了……
奇怪,我老担心他们做什么,难道那两个家伙自己遇上麻烦了,都不会解决的吗?
“想什么呢?”
洪尘昃的话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和顾濛沉还有慕琮筠认识不过是个偶然,我不想把这些事跟洪尘昃说得太明白,索性就开口道:“我在想,云山掌门请前辈们去喝酒闲谈,会不会……”
“他不可能……”
洪尘昃话说到这,我便给他递了个眼色,示意这个“他”可不好说。
是了,陈功赦没有那个胆子和能耐,可那是聂戎青,无论什么事情与他而言都没有“不可能”这一说。
我没有跟洪尘昃细说陈功赦的事,只随意说道:“酒后的话,不得而知了。”
“当今谁都没有那东西的下落,能说些什么呢?”
洪尘昃这话倒提醒了我,大家都清楚谁都没有那东西的下落,那么聂戎青此举定是为了试探众人的态度。
酒,酒当然是个好东西,那些前辈们喝到酩酊如泥方才尽兴的地步,只怕都被他抓住把柄了。
想到这,我微微蹙眉,既然大家都各怀目的,那想必聂戎青昨晚收获也是极少的,但随着时间过去,他们都会越来越坐不住。
“算来,赤翎堂和雪月庭的人也该到了。”
“这么说你来的时候,遇上他们了?”
我先点了点头,再随口嘱咐洪尘昃一句:“程鹭滕满身戾气,你多劝劝他。”
洪尘昃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我只听年长一些的同门提过,他俩儿时相熟,好像是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后来各自跟着家人逃难,以至如今。
可惜,程鹭滕那样的天赋,如果不是在雪月庭,大概也能有个好名声。
接着,洪尘昃就随口问了我一些跟赤翎堂、雪月庭相关的事,也是,这两家早在几年前就开始花大价钱买我的性命的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尽管其中的原因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洪尘昃听我说了我自来被这两家追杀的事儿,开玩笑道:“该不会江湖令一直在你手上吧?”
我看着洪尘昃一脸不正经的样子,没好气地道:“江湖令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看得了江湖令的,几人有好下场?”
是了,“江湖令”到了这个时候,就跟那和氏璧做的传国玉玺一样,早就是个传说了——或者说,比那玉玺还过分,毕竟都没人知道这江湖令是什么样的。更何况,时间上最近的一个得到江湖令的人,回雁堂的谷先生,那可是遭受了灭顶之灾。
“虽是这么说,但还是有那么多人为之不顾一切。”洪尘昃深深叹了一口气,大概他跟我想的一样,江湖令这样的东西,存在世间就是一大祸害。
正在这时,外头突然刮起了风,看这天色恐怕一会又是一场大雨。
又要下雨了,这场武林同盟会的风雨,又要什么时候来呢?
我俩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趁着还没下雨先回各自房间去,毕竟这雨不知几时下下来,更不知几时才会停。却是刚刚才站起身走了几步,洪尘昃就转身去看了那雕花高凳上的绘彩花瓶。
我原对这些东西是没什么兴趣的,但看洪尘昃在细细打量那件东西,索性也过去看看。
我刚刚走到洪尘昃身边,却见他双手抚上那花瓶,微微一转,这茶厅正中我们方才坐的地方,随着那墙壁转来,那,是密室的门?
洪尘昃转头来看着我,我看了看那密室入口,再看向他,点了点头,接着便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